西配殿里,青桃等人还未回来,素纨等人已经得到了消息,等候了许久。

    乔嗣柔淡淡地向众人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很快便会有懿旨下来,咱们等着便是。”紧接着便屏退了众人,让素纨给她沐浴更衣。

    今日她出门时刚过正午,现在天都黑透了。半日的奔波,让她的身心疲惫不堪,整个人泡在水里,才觉得松快了一些,索性也免了晚饭,沐浴后直接准备上床睡觉。连青桃等人回来,乔嗣柔都不想见了,只让他们回去休息。

    翌日清晨,皇后的旨意已经晓谕六宫。

    萧美人降为良人,禁足于静云轩东配殿,无诏不出。

    萧修容纵容萧美人作恶,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知琴,杖毙。

    不愧是兰陵萧氏,亲自出手致人于死地,也仅仅是禁足而已,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

    乔嗣柔与萧美人出了这样的事,彻底与萧氏交恶,不适合再住在这静云轩,皇后也有一份旨意给她,令她三日内迁去鸾仪宫的西配殿。

    鸾仪宫,正殿自然住着皇后,东配殿住着沉默寡言的卫良人。

    旨意一出,乔嗣柔知道,她终于入了皇后的眼。

    静云轩的西配殿里,众人正欢天喜地地准备乔迁新居时,承恩殿再次派了人来,时隔半月,赵珏第二次宣她侍寝。

    此番消息传来,西配殿固然欢欣雀跃,乔嗣柔和素纨却是喜中带着沉重的担忧,唯恐是赵珏发现了什么,准备兴师问罪。

    有了上次的经验,乔嗣柔不再精心打扮,只照例服用了安神汤,午后睡足了两个时辰,又在腰带上挂了个荷包,里面装着胭脂和小镜子——若此次侍寝再如上次那般狼狈,回来的路上也可用胭脂调整自己的气色。

    一个月内,她被招幸了两次,便是在承恩殿里伺候的辛蓝也对她另眼相看了

    照例沐浴更衣之后,她又被引到正殿里坐着,辛蓝送来花茶,乔嗣柔问道:“辛蓝姑姑,这殿里到了夜里分外凉,可否给我一个毯子?”她知道这殿里发生的事定然瞒不过辛蓝,索性不去遮掩,大大方方地要毯子。

    辛蓝含笑点头,片刻后,拿来一张厚实宽大的叠丝锦衾,便退了出去。

    乔嗣柔将被子折了折,藏在一个楠木嵌螺钿云腿桌的底下,又对着镜子,用一部分头发挽了一个不用簪环发带的矮髻,大部分头发还是散落在身后,看起来却清爽了许多,也更能显露她姣好的容颜。

    这次赵珏来得比上次晚些,接近亥时,他才带着一身寒意进殿。

    待他沐浴更衣后,乔嗣柔照例在殿中央下拜,安静地伏在地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赵珏径直经过她往床榻走去,掀开被子,自顾自地躺下。

    翡翠珠帘渐渐安静下来,殿里寂静无声。

    乔嗣柔依然跪伏在地,头抵在交叠的手掌之上,连呼吸都是轻缓的。

    待床榻间呼吸声逐渐均匀,她才直起身来,静坐了一会儿。见床榻间没有异样的声音,她提着裙摆起身,赤脚走到承恩殿的另一头,拿出藏好的被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躺了下来。

    地上虽铺着地毯,但还是有些硬,又有些凉,却比跪在赵珏身旁舒适了许多。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待她呼吸渐渐均匀,帘子里的赵珏睁开了眼睛。

    第二日,天快亮了,乔嗣柔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被子叠好放好,昏昏沉沉地走到昨日的地方,对着赵珏的方向跪下,还未完全清醒时,乍然听到帘子里一道清冽冷漠的声音:“睡得可好?”

    她立刻清醒过来,背脊发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僵硬地起身,走到床榻边,跪坐在地。

    赵珏躺在榻上,脸上还带着初醒的懒意,看着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他偏着头,凉凉地看着她心虚的样子:“明日便要搬去鸾仪宫了?”

    乔嗣柔知道他不喜皇后,小心解释道:“是。妾身是万万不能留在静云轩了,本想去个能安身的地方便好,不想皇后娘娘垂怜,竟让妾身去鸾仪宫住着。”

    赵珏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方偏过头去,看着提花的帐顶道:“起来罢。”

    乔嗣柔千恩万谢地起身,刚刚站定,承恩殿的宫女太监们便进来了,照旧给二人洗漱更衣。

    女子梳妆总是比男子慢些,待送走了赵珏,殿中气氛松快了许多,辛蓝引乔嗣柔至一旁,亲自给她梳头,看着镜中她的模样,叹道:“良人生得真好。”

    乔嗣柔谦虚道:“宫中姐妹,哪个不是花容月貌呢?”

    辛蓝缓缓道:“不一样的。”她抚着乔嗣柔的头发,怔怔地看着镜中乔嗣柔的脸,眼中含着深深的怀念,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乔嗣柔触及她的眼神,轻声问:“姑姑一直在承恩殿里当差吗?”

    辛蓝回过神,道:“先前也在其他宫里伺候过,是陛下恩典,准婢子来了承恩殿。”

    乔嗣柔没有问下去,她垂下眼,压下一丝心酸,任辛蓝无比认真地给她梳头、穿衣,安静地回了静云轩。

    已是在静云轩的最后一日,原本来的时候便没有用心布置,如今要离开,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青桃指挥着吉祥、团圆将一些细软收到箱笼里,再由福来、福满等人搬到中宫去。

    乔嗣柔看着她们忙乱,竟生不出一丝喜意。

    素纨发觉她的异常,走来轻轻问道:“良人,您怎么了?”

    乔嗣柔用沙哑的声音问:“先前太宁宫的宫人们,都去哪儿了?”她的声音极轻,极柔,虚无缥缈的,带着点点颤抖。

    素纨有些不忍地答道:“自然……都不在了。”

    乔嗣柔闭上眼,努力压下心中翻涌而来的情绪。好生奇怪,她从未见过那些宫人,听到此言,却感觉整颗心都被泡在铺天盖地的哀伤里,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

    素纨忙扶她去后殿,以免她在众人面前失态。

    “良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乔嗣柔深深吐出一口气,忆起辛蓝悲凉的眼神,道:“今日在承恩殿里,有个宫女,像是当年太宁宫的人,许是当年幸存下来的。”

    素纨斟酌着语气,柔声道:“她既然在承恩殿里,一定是受了陛下的庇护,太宁宫里的其他人,兴许也被救下了。”

    乔嗣柔不语,辛蓝连自己曾在太宁宫当差都不敢说,可见她的存在是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闻,如此,当年太宁宫怎可能被救下许多人?

    她的心情变得无比糟糕,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苍白的脸庞,蓦地问了一句:“我当真……很像姐姐吗?”

    素纨沉默了许久,方道:“像,很像,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您更像她了。”

    所以,赵珏才对她格外不同,辛蓝才对着她的脸久久出神,王三夫人才在初次见面之时打碎了茶盏,王太后才飞快地选她入宫。

    乔嗣柔闭上了眼,轻声道:“我想,我猜到赵珏的意思了……”

    原本只是虚无缥缈的猜测,怎么都抓不住真相,今日在承恩殿见了辛蓝,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浮出水面。

    赵珏恐怕极其爱重乐皇后。

    若非如此,太宁宫的辛蓝为何会出现在承恩殿?

    三年来,他对乐皇后的一双儿女不闻不问,可是如今抚养着两个孩子的谢贵嫔,不仅出身唯一可与王氏抗衡的谢家,还是乐皇后的嫡亲表妹。阖宫上下,再不会有人比谢贵嫔更能护得两个孩子周全。

    他厌恶王皇后,是因为王皇后曾亲手将乐皇后逼上绝路;

    他宠爱王淑妃,是因为王淑妃能搅得王皇后不得安宁;

    他频繁召乔嗣柔侍寝,试探她的深浅,助长她的野心,是希望有人能打破后宫的平衡;

    他受制于王氏已久,已经快到了反击的时候。

    素纨还在追问,乔嗣柔却不想告诉她,沉思片刻,问:“陛下与太后关系如何?与王侍中又如何?”王太后是赵珏的养母,王侍中名王释,是太后的兄长,王皇后的父亲。

    素纨想了想,回答:“陛下对他们二位既尊敬又亲近,宫内、宫外许多事,陛下总是听从太后和侍中的意见。”

    乔嗣柔并不觉得意外,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赵珏的目标,恐怕是整个琅琊王氏。

    琵琶乍歇歌舞升,太清玉碎凤凰鸣。

    不管他对乐皇后是爱还是恨,一个心机深沉的帝王,都不会允许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若真如此,那么赵珏的目标,正与她的目标殊途同归了。

    乔嗣柔身为宫妃,想扶摇直上,想大权在握,最重要的便是皇帝的支持,若他们二人能联手,这后宫还有谁能与她匹敌?

    可是她却不能去和赵珏直言,原因有四:其一,以上都是她的猜测,毫无证据;其二,即便赵珏有心对王氏动手,现在一定也是韬光养晦阶段,她将一切捅破,难保赵珏不会杀她灭口;其三,她只是小小良人,没办法获得赵珏的信任和器重;其四,她是乐氏遗孤,身份敏感,赵珏对乐皇后有旧情,对乐氏却未必手软,一旦她身份暴露,所有与之有关的人都会被牵连。

    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萧美人只是她接近皇后的第一步棋,棋局才刚刚展开。

    下一步,是取得皇后的信任。

    等她在后宫站稳了脚,再下一步,原本应该是努力获得赵珏的宠爱,如今看来,倒不如是让赵珏发现她的利用价值。

    乔嗣柔心下百转千回,看着镜中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样子,不知是喜是悲。

    三年匆匆而过,物非人亦非,淮南的那场烈火,究竟在多少人心中经久不灭?

    她死里逃生,愿意拿生命去换的乐氏清白,又有多少人在乎?

    若有一场血洗,能不能洗净琅琊王氏的罪孽?

    这一切,只能在今后慢慢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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