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周大运没和他们计较, 一来是身体不好,得有时间养伤,他没什么精神跟他们掰扯。二来, 也是特意等到秋收之后,让周大伯一家最后知道自己所有干的活都是帮他的忙, 生生气他们一回。
如今他养好了伤, 粮食也已经收回来了,便再不用客气。
“但我也没白吃啊!”周大运振振有词:“你随便请一个村里的人来帮你干活,人家就算愿意,你也要给人饭吃吧?说不准还要还工呢, 我只是拿回自己的粮食,没问你要工钱,已经是看在你当初照顾我的份上了。”
周伯母气得跳脚:“你跟着我家的时候才几岁,几岁的孩子干活也配吃饭?你以为那时候你就和现在一样能干了吗?”
“我爹娘走时, 我已经六岁了,怎么就不能干活了?大哥那时候九岁, 他背多少,我就背多少少……我从早到晚的干, 难道还不配吃你两顿饭?”周大运再次强调:“那时候我小, 也吃不了多少。再说,是你们要把我接过去的, 我就不信换了别人家会不给我饭吃。”
周伯母气得眼都红了, 却又没法反驳这话。
常人对孩子都会多几分耐心和善心, 尤其是自小就没了爹娘的,更是不会太刻薄。遇上那家里孩子少的,不要好处也会帮忙养。
“你就是个白眼狼!”她目光看向边上一脸无辜的胡妍美,顿觉就找到了今天这一场热闹的罪魁祸首:“以前你从来都不跟我们计较这些, 也是成亲了之后才变了心思。你以为这个女人是真的喜欢你?她是看中了你的本事,看中了地和你所拥有的粮食……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跟我们算账,会跑到这里来说这些话,都是被她撺掇的。大运,我是你伯母,这么些年养你长大,就跟亲娘似的,我绝对不会害你,这人活在世上,不能太独,做人不能太刻薄,该走的亲戚得走,你算计得太狠,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谁敢与你来往?”
周大伯也赞同道:“人活着,最好是一张口就能有人帮忙。你要是这么算,以后我们家是肯定不会和你来往了的……”
“好吓人哦。”胡妍美似笑非笑:“你们不愿意来往,多的是人愿意和我们亲近。几个堂哥就很不错啊,那福堂哥还在帮我们家干活呢,他怎么就没说我刻薄?”
周大伯狠狠瞪着她:“阿福,大运好好的孩子都被你给带坏了,你是个白眼狼,也别毁了他的名声啊!当时我就不该答应这婚事!”
胡妍美满脸怡然,并不着急上火,好笑道:“我又不是嫁给你,你答应我还不答应呢。我嫁给夫君之后,他身子好转,生意越做越好。明眼人都知道我是个旺夫的命,你就是盼着他不好,所以才不让他娶我的。”
周大伯:“……”
“反正,我不可能给你那么多的粮食……就算是闹到镇长面前,我也是这意思。”
他这话掷地有声。
周大运目光落在了边上二堂兄身上,这是周大伯的次子周大江,几兄弟算是一起长大。周大运还小的时候没少被他们欺负……这么说吧,村里的孩子稍微大点就没有闲着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孩子嘛,都想要偷懒,就算是大人也想天天在家歇着,这不是被逼的没法子么!
大人是懂事,不想干也会去干,孩子就不同了,不想干活,就想把活往别人身上推。小时候兄弟几个没少让周大运帮忙。
尤其是周大江,做事特别过分。
周大运那时候寄人篱下,小小年纪就懂事了,他们让干什么都会去做,经常干到大半夜,时常错过饭点饿肚子……他都没跟他们计较,也计较不了,真跑去找长辈告状吃亏的还是自己。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伯,你如果真的要到镇长面前去分辨,我很乐意奉陪,毕竟当初我落下山崖受伤那段日子的事我现在都还记着呢。”周大运一脸恍惚:“我记得砸到地上之后,我脑子是懵的,眼前都是血,浑身到处都痛,那个麦地是软的,我根本就挪不动,动一下全身要散架了似的,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可我不想死,还是一步步往外挪……我爬的时候闻着满鼻的血腥味,也在想着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是真的想不通,也是真的不甘心……”
听到这话,周家人面色都变了。
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大伯一家却是清楚的。他们当初商量着只要周大运出了事情之后,所有的房子和地都属于他们家。
所以,周大运从山崖上落了下来。
“大运,你别乱说。”
周大运一本正经:“我只是回忆一下当初的事情,没有乱说。这些都是事实嘛。”
胡妍美出声:“夫君,所以说我们有缘分,那时候我从边上路过,本来都已经走远了,忽然又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般人大概会以为是野物在那里乱窜,但我却突然来了兴致多看了一眼。”
“也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坟头上都早已长草了。”周大运叹了口气:“真要那样,现在我大伯一家可就高兴了!”
他看向围观众人:“福哥,你这会儿得空,能不能帮我跑一趟镇上,把镇长也请过来?反正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镇长再忙也歇了,我想让他帮个忙……也不会让他白跑,我愿意付酬劳!”
就方才周大运的那番话,但凡是聪明一点的人,都已经明白当初他落下山崖并不是失足,而是被人推的。
事实上,之前也有人这么怀疑了,不过,周大运一直没说,他们便也不好多问。
实在是这事情太吓人了。
无论是为了什么,无论有多大的好处摆在面前,都不应该跑去杀人。
周大伯也察觉到了看热闹的众人落在自家身上的目光有些不太对劲,他们本就做了不好的事,此刻很是心虚,几个儿媳妇已经开始往屋中躲,一个个装作不知道这些事情似的。
如果镇长来了,周大运又非要追究当初的事情的话,这件事情大概真的会真相大白。
为了别人的宅子害人性命,这是要被入罪的。自家出了一个杀人犯,对全家都有影响,甚至底下的孩子都不好议亲。
周大伯只要一想到自家人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孩子走出去也抬不起头,还会被人编成歌谣各种谩骂,心里就越想越慌。眼看那边的大福已经准备出门,他急忙道:“大福,你给我站住。”
然后,他目光落在周大运身上,一脸正色:“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想要粮食,我还给你就是。最近大家都挺辛苦的,自家的活都忙不过来,镇长应该也是一样。咱们家这点事,自己关起门来商量就行,没必要麻烦外人。你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必拿来送给镇长……这样,你说要多少粮食来着?”他看向围观众人中其中一人:“哥,把你家的称借来用一下。”
那被他喊住的人面色特别复杂。
方才周大运那些话可没有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见了,如果周大伯一家气愤不已,甚至是不怕在镇长面前当面对质,大概村里人还会偏帮他们,毕竟他们确实养大了周大运。
结果呢,一听说要找镇长,周大伯瞬间就怂了,还说要把那么多的粮食称给侄子。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一家早已经将侄子的地视作囊中之物,一直不乐意归还,各种推迟,还各种说夫妻俩的坏话。如今突然这么大方,只要不傻的人都看出来里面有猫腻。
周大运出声:“伯,麻烦你了。”
那人回过神来,带着儿子回家扛称。
周大伯一家所有的粮食加起来也没有四千斤,称的时候,一家人站在边上一脸肉痛。周大江眼神阴沉沉的,不停的扫视夫妻二人。
胡妍美不甘示弱,瞪了回去:“这可是你们家自己愿意给的,可不是我们逼的。要是不服气,尽管找人来评理!”
周大江:“……”
周大运也看着他:“记得那天你穿了一身新的布衣,我还说咱们去林子里,没必要穿这么好……”
连穿的衣裳都记得,肯定没忘了他做的事。
周大江愤愤别开了脸。
粮食称完,只有三千多点,晒好了的粮食全部都搬到了周大江的院子里,在这期间,周大伯还出手帮忙了,他一脸肉痛,却也不敢追究。
周大运却没想放过他,强调道:“欠下的那些写张借据,明年收了粮食还我。对了,记得把我家的地契拿来。”
“给你!”已经给出了那么多的粮食,周大伯心里肉痛无比,却还是不得不给。
大堂哥周大海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一把拦住了父亲的手:“爹,你把所有的粮食都给了大运,咱们家吃什么?”
他看向夫妻二人:“无论如何,我们家也养大了大运。你们不该把事情做绝。这样,先借点粮食给我们,只拿走一半,明年我们还另一半。”
“不行!”胡妍美语气刻薄:“那些粮食就是之前你们帮他收着的,堆了那么多年,都当成自己的了,如今我们追回来,你们却还要推三阻四……要是你们不服气,咱们再去镇上找人评理!”
一家人最怕的就是这个。
周大海的脸色黑如锅底。
胡妍美却不管他,直接拿过了地契,谢过村里几个长辈,然后拉着周大运回家。
和众人分别时,她还热情的邀请众人第二天来家里吃饭。
“这些粮食被人拿去那么多年,我们都以为追不回来了,如今有大家帮忙把粮食追回来,我们夫妻俩都特别高兴,心里也感激大家的热心,为表谢意,我们明天会备上宴席,大家千万要来吃饭,千万千万别跟我们夫妻俩客气。对了,稍后大运会去村里找一头猪来杀,大家都来吃,记得把孩子也带来。”
众人听她这么大方,也知道夫妻俩着实高兴。
也是,谁家要是突然多了几千斤粮食,跟天上掉馅饼似的,都会大方起来。
第二天要请客,夫妻俩回家之后都没闲着,周大运托了几个堂哥去村里买猪,还商量着第二天一大早去镇上买菜。
他如今不缺这点银子,也愿意让村里的人打打牙祭。最要紧的是吃人嘴短,吃了这一顿饭之后,周大伯一家的所作所为会让更多的人知道。
这边欢天喜地,隔壁却阴云密布。
周大伯蹲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间,他的脸色特别的难看。
周大江缩进了自己的屋中,一直都没冒头。
越是如此,周大海夫妻俩越是生气。
周大海的妻子高氏看到二房夫妻俩都不出面,气愤地道:“爹,他们所有的粮食都没有了,今年怎么过?之前的粮食就只能吃几天……吃完了怎么办?”
周大伯继续抽烟,没有接话。
高氏越想越愤怒:“这明明就是二弟闯的祸,凭什么要让我们全家人来补偿人家?当初我们是说了那样的话,但是从来都没想真正伤害别人,明明是二弟自作主张,跟这一大家子都没关系……大运要的几千斤粮食,是被他做的那件事情给气着了,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情,这些粮食全都是我们自家的,我之前就看出来了,大运明明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地和今年的收成……”
其实一家人都看得很透彻,周大伯对侄子这样大方,就是怕周大运真的跑去告状。
周大海夫妻俩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一个小家,人都有私心,他们得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怎么能为了二弟欠一大笔债?
现在家里是没欠债,可这一年到头一家人要吃不少,到时候肯定会欠的,等到分家,还会分一大堆债在自己头上。
这怎么可以?
高氏看着二房的屋子,愤然道:“你们是聋了吗?明明是自己闯的祸,为何不出面应下来?”
周大江倒是想应,可他实在扛不起来几千斤粮食的债,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妻儿着想。
他干脆将这话当做耳旁风,生生忍了下来。
外头高氏见状,愈发恼怒:“你是哑了?是男人就敢做敢当,既然伤了人命,就该自己赔偿。凭什么要让自家兄弟替你还债?大海有你这样的弟弟,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反正,你就算不吭声,我也不可能帮你还……你们家要是这么欺负我,回头我就去找爹娘,让他们来帮我评评理。”
言下之意,要搬出娘家。
要是高家参与了进来,事情就愈发复杂了。
并且,刚才周大运在外头说是周大江推他下山,但到底没有明说,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却还是没有摆到明面上。但高家不是外人,他们要是一来,肯定就知道了这些事。
想也知道,高家来过一趟之后,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会越来越多。周大江忍无可忍,推开了窗户道:“我当初做那事,也是为了咱们全家人考虑。我就不信,如果事成了你们会不分好处!拿好处的时候你们往上凑,出事了你们却想躲。哪有这种道理?”
边上他妻子李氏也接话:“大嫂,大江他做事确实冲动了些,但他也是为了咱们全家人。我们还没有分家,这些债我们全家一起还……你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了。再说,如果大运的宅子拿过来,那也是五弟住。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氏也有些恼自家男人,正如她方才所言,这又没有分家,有了好处肯定是几兄弟全部平分。事被他一个人干了,好处却被别人瓜分走。他就是傻。
那么几个兄弟,凭什么是他动手?
现在好了,出了事情,所有人都把事情往他身上推,所有人都在怪他,还要他还那么多的债。
吵是肯定要吵的,周伯母听着几个儿媳掰扯,只觉得头疼。
当时一家人都是动了念头的,此刻全部怪在大江身上,确实不讲道理。这话她不敢说,一说几个儿媳就会全部都来吼她。
“住口!”周大伯一声吼,所有人都哑了声。
“咱们还没有分家,无论是谁做的错事,全家都得一起扛。从明天起,一家子都喝稀的!”眼看所有人面色都不好,他强调道:“村里也有人家在粮食收回来将去年欠下的债还完后,就又没有粮食了。咱们也可以出去借。”
一家人都无言以对。
借了是要还的!
一家子上下十几口人,每次做饭都要煮一大锅。一年到头借下来……明年的地还会更少一点,到时候都不一定还得清楚。
“分家吧!”高氏当初是真的没想过要周大运的命和抢人家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也万分不愿意背上这么多的债,再有,她没有这样的心思,凭什么要受外人指责?
周大伯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住口!债没有还清楚之前这事情,不许再提分家。”
“我就是要分。”高氏并不怕他,叉着腰尖叫道:“你要是不愿意,回头我就让我爹娘过来提。明明是二房犯下的错,却非要大房跟着一起还,说破大天去也没这道理。”
周伯母气急:“你已经是周家的人,就该为咱们家考虑,那些事情被你爹娘知道是好说呢还是好听?”
“做都做了,还怕人知道吗?”高氏满脸的嘲讽:“反正我爹娘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占别人的东西,更没想过杀人。从小到大,他们都教我与人为善,教我不要拿别人的东西,要照顾弟弟妹妹……当初我来的时候,大运也才十多岁,反正我是从来没有亏待他的!这家必须要分!”
只要分了家,他们先跑到别的地方住上一段,或者去城里干上两年,先把这个风头躲过,等所有人都忘了一家子欺负周大运的事,那时候再搬回来住。
“不许分。”李氏振振有词:“无论你想不想要,反正我们当初是打算拿他的东西来平分的。既然你们要得好处,那就得付出代价。如今出了事,这债得全家人一起还。就算你们把这些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那也要帮着一起还债!”
言下之意,他们不怕周大江杀人的事情传出去,也要让全家人绑在一起。
想想也是,只要周大运不打算再追究了,那这杀人的事就不需要偿命,也不会被关入大牢。
那么,损失的就只有名声……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名声算个屁。让人议论几句,也不痛不痒。
反正,村里家家都忙,谁也不会时时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闲言碎语让他们说就是,说够了自然就不提了。
隔壁吵得不可开交。
这边夫妻俩早早睡下,天刚蒙蒙亮,周大运就起身了,驾着马车和几个堂兄一起去镇上买菜。几个堂嫂也过来帮忙做饭,还搬来了好多桌子。
天刚亮不久,村里好多人都来帮忙,就跟家里有喜事似的,众人都特别的高兴。
在干活的时候,众人难免又说起了周大运身上的那些事,个个都在说周大伯一家不干人事。
“记得大运八岁,那天我从镇上回来,天都黑了,还看到大运一个人缩在门口,外头天寒地冻的,他脸都是冻白了的,我实在看不过去,将人喊进了屋中烤火,后来才知道那一大家子都跟着去了隔壁村他伯母娘家,天黑了都没回,又把大运关在了外头……结果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没有回来,我都不知道如果大运没有跟我回家,他会不会被冻死……”
这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并且不止一件。立刻又有人说起了别的。
然后就有人总结:“兴许他们早就起了那样的心思……只是后来大运实在命硬,一直都没出事,他们才想着把人推下山崖。”
胡妍美出声:“那么多的好处摆在面前,财帛动人心嘛。”
“就是就是。”有妇人叹气:“但这也要看人。那边陈家帮着养了侄子,还帮着侄子娶了媳妇,现在亲得就跟一家人似的,可见这同样的人,想法却一定一样。说起来,大运那么多的地,养活他自己足够了。他们家要是能想开点,大运也不至于非要让他们把这么多年的粮食还回来,只要不还,还是他们占便宜!侄子愣是养成了仇人,他们就是蠢!”
周伯母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一瞬间,她真的想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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