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小菜被大人方才的连番质问击得早已乱了阵脚,加上她确实说漏了嘴,怎么都弥补不了。听到大人再次质问,也不敢多言,就怕多说多错,深深趴在地上求饶。

    大人见状,侧首看一眼师爷。

    师爷立刻起身,开始念孔小菜所犯下的全部罪名。

    其实呢,她想做的事都没成功,算不得什么大罪。只是她到了公堂上,还试图误导大人,得罪加一等。饶是如此,也没多大的事。

    毕竟,陈家并没有因此收留她,孔母手头的银子也没被抢走。

    孔小菜浑身瘫软,想到此处,勉强打起了些精神,在师爷送上来的供词上画了押。又求道:“大人,小女子只是一时想岔了,没有想害人,求您饶了我这一回。”

    大人没接话,沉吟半晌,看向那些混混:“你们各自判监六个月,算是教训,日后要好生做人!”

    混混们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们什么都没干呢。

    大人也不解释,这些人早在答应孔小菜演戏时就已经是错,哪怕事情没成,他们也同样要受到惩罚。

    孔小菜其心不正,判了一年。

    这罪名不大,但实实在在刷新了陈佳荣对小表妹的认知。他再不敢小瞧任何一个女子。

    这场闹剧终于落幕,一路上帮着劝慰孔小菜的人都觉得自己被骗了,有些蔫蔫的。倒是还有人跑来安慰胡妍美。

    “孔家就是一摊烂泥,你别想着他们,往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孔娇娇早已想开了,胡妍美就更不会念着,寒暄了几句,跟着他们一起出门。

    就在一行人鱼贯而出时,上首正在收拾供词的大人想到什么一般,问:“孔贺氏,先前你说的救人……”

    孔母正在悄悄往外溜,心里正觉得侥幸呢,就听到这句,顿时吓得魂都飞了,她努力镇定下来,强调道:“大人,没有这事,他们都误会了。我变卖家财搬到城里,真的是想离儿孙近一点好照顾,不是想救人。”

    大人好奇:“哦?你不想救人?”

    孔母:“……”想啊。

    可救不出啊!

    如果没有发生今日的事,兴许真能把人救出,但现在……也不知道那人还敢不敢动手,如果不敢,千万把银子还给她才好。

    孔母心头有事,勉强扯出一抹笑,急忙提出告辞。好在大人并未挽留。

    天色已晚,镇上众人再想回家,也不好赶夜路。于是,一行人就在离衙门不远处的小客栈里住了下来。

    孔母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她恨极了孙女,但最恨的还是把一家闹得家破人亡的女儿,出了衙门后,忍不住追了过来:“娇娇,连小菜都不放过,你一点良心都没有,简直不配为人。”

    孔家把陈家害得那么惨,如今看是孔家倒了霉,可孔娇娇不反击,家破人亡的就是陈家。孔娇娇什么都没做,就遭此大难,凭什么要放过他们?

    胡妍美并不生气,意味深长地道:“娘,你应该不想让我盯着你吧?”

    孔母:“……”

    她狠狠瞪着面前的人:“一个女人没有娘家,在婆家注定是过不好的,也就你这种没脑子的没良心的混账,才会把娘家往死里整。以后别到我面前来哭!”

    她是真的怕女儿再分心盯着自己,不敢再多说,冷笑一声后,转身离去。

    胡妍美看她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陈佳荣凑过来:“娘,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闻言,胡妍美笑了:“那我可记住了。”

    陈佳荣慎重地答应了下来。

    其实,孔娇娇在陈家的日子并不难,也就这些日子老两口有些迁怒,但也只是不爱搭理她,并没有刻意为难或是指桑骂槐。最近老两口心结渐解,随着时间过去,应该能回到以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

    翌日天蒙蒙亮,一行人准备回程,胡妍美却带着陈佳荣留了下来。

    她可不愿意再看见孔清,也不允许孔母救他出来。母子俩换了住处。

    孔母住的是众人合租的小破院,不大的院子住着二十多人,她在其中只有一张床。胡妍美住客栈二楼,她的窗户正对着那个院子。

    事实上,这间客栈最不好租出去的屋子就是她住的这间,后面人多嘈杂,夜里也不消停。加上到处脏乱,看出去景致并不好。

    掌柜的见她执意,还特意少收了一点房费。

    胡妍美打算多住两天,让陈佳荣去了一家大酒楼做帮工,工钱倒是其次,主要是让他跟着学习。不管是人员调动还是菜色搭配,学到就是赚到。

    做伙计很累,这天陈佳荣回来已是夜里,胡妍美陪着他用了晚膳,又吩咐伙计帮他送水洗漱。还帮他揉捏了身上的酸痛处,这才回到自己屋中。她如往常一般坐在窗边,很快就看到孔母鬼鬼祟祟出了门。她顿时来了兴致,也跟着下了楼,悄悄跟了上去。

    孔母去的是大牢后门外的一处巷子里,她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等着了。

    胡妍美藏住身形,就听到一把粗哑的男声道:“先前在公堂上有人说你是来救人的,大人看似没有怀疑,但这两天正在严查牢中的事,想救人没那么容易。”

    闻言,孔母顿时就急了:“你已经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粗哑的声音又起:“我也想救,但事情有变,你那点银子不够。”

    孔母惊叫:“你们要坐地起价?”

    这声音尖锐,那人厉声道:“住口,你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

    孔母飞快道:“这已经是我全部的家财,也是咱们商量好了的,你不能欺负人。我不管,反正我这几天就要看到我儿子。”

    “救不了!”那人一字一句地道,又振振有词:“做人要讲道理,换人这事,兄弟们是担了风险的。让一个人心甘情愿替你儿子去死,咱们得让他满意,还得帮她安排好身后事,这些就要花费一大半的银子,兄弟们跟着我只是捡个辛苦钱。如今大人着重查探,万一哥儿几个的小动作被发现,那可就要家破人亡。我们赚你这点银子并不容易……你若不添价,那我也没办法!”

    孔母真觉得面前的人在耍无赖,她也知道,若是大人盯着牢里的动静,暂时别想把人救出。她沉吟了下,道:“我不为难你们,你把银子退给我,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哟,您可太机灵了。”粗哑的声音嘲讽道:“大娘,我是看你可怜才帮你这个忙。咱们都商量好了你却又不干了,还想拿回全部的银子……想什么美事呢,哥儿几个可不是随你溜的狗!”

    孔母看他要翻脸,心头有些发慌。这女人天然不如男人的力气大,她这把老骨头怕是打不过面前的人,鼓起勇气道:“你救不了人,又不退银,是想赖我老婆子的银子?”

    “能救!”粗哑的声音压低了些:“你再拿二十两,兄弟们就愿意豁出去。”

    孔母尖声道:“二十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她是真想救人,关键是她拿不出来啊!

    粗哑声音并不生气,道:“老大娘,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你自己回去想想法子……到时候我看好不好把你孙子一起带出来,说起来是你赚了。”

    孔母活了大半辈子,并不好糊弄。半信半疑地问:“你们救一个人都那么难,如何还能救我孙子?”

    “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咱们可以放火嘛!”粗哑声音愉悦地低笑出声:“一把火烧了大牢,人都烧得黢黑,哪里还认得出来谁是谁?”

    孔母是自私,但却从没想过要别人的性命。哪怕陈安平被她害得瘫在了床上,那也只是意外。她们一开始只是想让陈安平受点伤,让陈家来不及回护女儿而已。她哆嗦着道:“这会不会太狠了?”

    粗哑声音有些不耐:“你还想不想跟儿子团圆?回吧,两日之内把银子筹来,我这边会尽快动手。”

    “我没有银子。”孔母语气焦急:“我家中宅子和地已经全部卖完,如今你就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敲出来卖了,我也还是拿不出。”

    “那就没办法了。”粗哑声音不疾不徐:“刚好也省得兄弟们动手背上罪孽。就这么着吧!”

    语罢,脚步声飞快消失在巷子里。

    孔母追了几步,没能撵上,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那人的意思很明白,要么再筹二十两,他们放一把火,将父子俩救出。要么,先前给的银子就打水漂。

    宅子和地大半是孔母攒出来的,但那是她一点点置办的。卖出后,她见识了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的银子,却转手就给了他们。她以为这一回稳了,然而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已经花出去了那么多的银子,那些人不还,孔母也不敢去逼问。若是闹上公堂,固然可以把银子讨回……但那些人都是大牢里的看守,撕破脸后,儿子和孙子的日子怎么过?说不准转瞬间就被他们给弄死了。

    想着这些,孔母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走了。

    让她认栽,她不甘心!

    于是,她几番周折,找上了胡妍美母子俩所在的客栈。

    彼时正值午后,陈佳荣在酒楼帮忙,胡妍美独自一人在客栈的大堂中用午膳。以前走镖时,怕外头买的东西被人动手脚,她们大多都是吃干粮。

    干粮得省着吃,久而久之,胡妍美从不浪费粮食。她就一个人,点了一盘肉菜,就着客栈中送的汤吃饭。饶是如此简朴,也比孔母的日子要好过得多。

    母女俩相见,相顾无言。胡妍美没有出声招呼她,只当面前站着的是陌生人。

    孔母咽了咽口水:“娇娇,我有话跟你说。”

    胡妍美头也不抬:“如果是想借银,趁早别开口。我给你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不会再给你哪怕一个子儿!对了,你该不会是救孔清的银子不够,想让我帮你的忙吧?”她抬眼,对上孔母心虚的眼神,嘲讽道:“我猜中了?”

    孔母沉默了下,道:“你是我女儿,按理说,养老送终这事轮不到你,但我膝下没有儿孙,以后只能靠你。我今儿来,就是问你借银的。你不愿意,那我便不勉强。这样吧,你就当我来是断绝这份母女情份的,你给我三十两,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干!你想要切结书或是找人来见证都可,以后我就是死在路边没人收尸,也不用你管。”

    “三十两?”胡妍美放下筷子:“你以为我拿得出?就算拿得出,凭什么要给你呀?就你之前干的那些事,我就算不管你,也没人说我不对。”她想到什么,冷笑道:“我夫君如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却想让我拿银子来救害他的人。就算我愿意,陈家也不愿意呀。再说,我恨他入骨,绝不会救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孔母在来之前就猜到会被拒绝,听到这话,心中侥幸尽去,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说实话,胡妍美听了昨夜孔母和那男人的谈话,今日又见到她后,更加看清楚了她的狠毒。

    那男人都说了,到时候烧一把火,救出父子俩。反正人都烧得黢黑,认不出谁是谁……也就是说,父子俩能出来,大牢中的人就要被烧死,就算不是全部,一小半有吧?

    那些都是犯了事的人,但既然没死,那就是罪不至死。孔家父子也是犯人啊,谁又比谁高贵了?哪怕只烧死其中一人,人家就该死?合着只有孔家父子的命是命,别人就都不配活?

    孔母不甘心:“娇娇……”

    胡妍美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孔母一咬牙,竟然在满是客人的大堂中跪了下来:“算我这个做娘的求你,好么?”

    方才母女俩争执,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此刻年长者竟然冲年轻的人跪下,有些人看不过去了,上前询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有伙计想要上前阻止,被其他客人拉住。

    看到有人来问,孔母急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是她娘。她生我的气,不肯管我死活,我就说拿点银子断绝母女关系,以后我再也不来找她……她还是不肯……”

    只这短短几句话,众人一听,都觉得是做女儿的不对。立即有人出声帮腔:“你,站起来。长辈跪着你坐着,亏你还坦然自若吃得下去!”

    胡妍美几口扒完了饭菜,正色道:“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过之前孔家一案?”

    住在这附近的人,无论爱不爱听衙门审的案子,都难免会听到身边的人议论。再者说,当下众人除了干活,并无多少玩乐之事,逛花楼听戏可都是要花银子的。也只有衙门中每天发生的新鲜事可以免费听。

    在场这么多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孔家的事。

    有人狐疑问:“你们是孔家人?”

    “我就是那个夫君被娘家害得瘫痪在床的孔娇娇。”在孔母难看的面色中,胡妍美伸手一指:“她是我娘。你方才张口问我要三十两银,还说就此断绝母女关系。你们说,我该给吗?”

    她嘲讽道:“她算计了我半生,还想算计我女儿。就前两天她那孙女还想嫁给我儿子。若不是我有几分运气,孔家已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都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母女情分那玩意儿。”

    围观众人闻言,有人悄悄往后退。没反应过来的也被熟悉的人拉了一把。

    拽着伙计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伙计还没回过神,察觉到掌柜的凌厉的目光,急忙上前:“这位大娘,您在这打扰了我们的客人。若是不吃饭,还请您出去!”

    孔母并不乐意跪着,她缓缓起身,死死瞪着胡妍美,咬牙切齿地道:“若孔家就此断子绝孙,都是你害的。百年之后,我看你要怎么面对孔家的列祖列宗!”

    胡妍美扬眉:“孔家会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你们先起了害人之心。那是人品有瑕,说到底,是你不会教。对不起孔家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你。”

    “不是这样的。”孔母尖声否认。

    “声音再大,也不能掩盖你将儿孙养废了的事实!”胡妍美强调:“孔清父子俩想着不劳而获,都是被你惯的。若是你教他们自立自强,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知道责任二字。他们绝不会沦为阶下囚,孔家也不会名声尽毁。”

    “我没有错。”孔母不愿承认,她还想再说,伙计随着她声音尖锐愈发不耐烦:“大娘,请你离开。若不然,小的可要去衙门告状了!”

    这些生意人和庄户人家一样,每年都交了税的。甚至做生意的人还交得更多。打扰别人做生意,也是会被入罪的。

    孔母一心想救儿孙,可没想把自己搭进大牢,不甘心的狠狠瞪着胡妍美,一步步往后退。

    胡妍美冷眼瞧着,道:“你恨我,是因为你不敢恨别人,只敢拿我撒气。”

    孔母腮帮子都咬紧了,她心中怒极,万分想要将手边的杯盘碗碟朝着女儿那张得意的脸上丢过去,但理智告诉她不能。

    如果丢了,她固然是心情畅快,但很快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孔母没从女儿那拿到银子,再次找上了那人。

    那人的目的是想要银子,见她实在拿不出,便帮她出了个主意。

    大牢中的看守,有意无意间会知道许多阴私,孔母如他所言那般,送了一封信去某位富商家中,很快就拿到了一百两银。

    当然,全部都是看守的,她只是帮忙而已。

    孔母拿着银子,只觉心惊肉跳。儿子和孙子孙女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罪名入狱,她下意识的也开始想胁迫索要一百两银的后果。

    她不敢细想,将银子交到那人手中,道:“我都照你所说的做了,你什么时候放人?”顿了顿,她补充道:“你若敢涮我玩儿,我就去公堂上把你的所作所为告知大人!大不了我们全家都不活了!”

    这事真把人逼急了,那人抱着银子,道:“您就等着吧,最多三天……”

    于是,孔母安心等着大牢的熊熊大火,她夜里都不睡,收拾好随身东西,站在院子里看着大牢的方向,只等着那边一起浓烟,她就跑去接了人,然后消失在城里。

    先去深山老林里躲上一段再说!

    不过,让她不高兴的是先前为了要银子,跟女儿闹得很僵,想要回到孔家族地怕是不能了。

    一家人背井离乡,都是孔娇娇害的!

    想到此,孔母又把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她等啊等,等到了第四天早上,都没见那人承诺的大火。

    被人骗了!

    那些混账,孔母撸袖子就想找他们算账,当然,不能私底下和他们单独算,得去跟大人说清楚。

    她还没去衙门,衙差就已到了。

    这小院子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因为这离衙门近,真正干了坏事的人是不敢住在这里的。但是,普通百姓看到官家,下意识就心生惧意,忍不住四处观望周围人的神情,想要找出那个累得衙差上门之人。

    孔母也四处看,却见衙差走到她面前,肃然道:“大人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顿了顿又道:“把你的东西都带上,免得一会儿还得劳累我们来帮你取。”

    闻言,孔母顿时就慌了。

    她的东西凭什么要累得别人来取?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回不来,也不得自由。

    “小哥,你把话说清楚。大人找我做甚?”

    衙差满脸不耐:“自己干了什么不清楚吗?让你走就走,听话就少受罪。”

    孔母:“……”

    她有被衙差请过的经历。若是没犯事的普通百姓,他们是要多客气有多客气,绝不冷脸对人,喝了别人的水,还会道谢。上一次对着儿子都没这么凶,此时这般严肃,是不是因为她的罪名已经定了?

    越想越慌,孔母自己把自己吓够呛,又怕那些只是她的猜测,万一问得多了,反而暴露自己。她拎着包袱,像游魂似的跟着衙差离开了小院。

    余下众人松了口气,他们早就觉得这大娘不太对劲,喜欢占便宜不说,经常夜里往外跑,那就不像是干好事的人。但又因为自己不是东家,不能选择合住的人,只能忍着。

    如今走了正好。

    也有人跟了上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母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公堂上坐着的女儿。她心头更加不安,但凡有孔娇娇在的地方,对她都没好处。

    尤其孔娇娇还是坐着的,一副被请来的模样!

    其实,孔母到的时候,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想要放火劫人的看守拢共有八位,占了当值的人八成,剩下的两人不知情已经被灌醉。若是没人及时阻止,那俩怕是要和那些犯人一起葬身火海。

    大人能在他们放火的时候将人逮个正着,正是因为有胡妍美提前报信。

    这天底下无论是谁,但凡犯了错,都有朝廷颁布的律法来惩罚,哪怕那人罪大恶极,也不该由普通人自己决定他们的生死。

    大牢着火,哪怕只是一个偏远地方,皇上知道后定会严惩当地属官。

    因此,大人对前来报信的胡妍美很是感激,特许她坐着作证。

    先前大人在发现孔母手握大笔银钱到了府城久久不离去,就已怀疑她想暗中救人。私底下已经派了人细察,当胡妍美前来报信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她的话,这才能及时阻止,将纵火的几人抓个现行。

    这几个看守能有这份差事,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这里面最长的已经干了十多年,最短的都有三年。他们见识过不少犯人,也知道不浪费大人时间直接坦白后能从轻发落。

    所以,几人都没要大人用刑,直接就招了个干干净净。

    孔母再想否认,已然迟了。

    想在大牢纵火是重罪,罪名重到可以问斩,孔母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喊冤。

    胡妍美又道:“她还跑去威胁了一个富商要了百两银。”

    孔母:“……”

    “我那是被人所迫,那些银子我一文都没见着,还请大人明察。”

    话是这么说,但大人却在她的包袱里搜出来了十两,这是那些看守悄悄给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威胁她,不许她把此事往外说。

    奈何还没来得及威胁呢,就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孔母本身就参与了迫害陈家,后来又搅和进了纵火烧大牢之事,更是跑去威胁人,她的罪名甚至比孔清更重。

    事情落幕,看守们一点都没挣扎,乖乖被拖了下去。孔母不甘心,她不停喊冤,深觉自己罪不至死。

    大人却不愿再听,只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将她带下去。

    胡妍美起身出门。

    孔母看到女儿,满腔的怒气像是有了发泄处:“孔娇娇,你个讨债鬼……”

    胡妍美可不乐意让她骂,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问:“你想不想我救你?”

    孔母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可以脱罪的机会,急忙点头。

    “我偏不救!”胡妍美低声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迫害我全家的人,但凡插了手的,一个都别想脱身,这其中也包括你。本来我可以有很多法子让你难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你们一家团圆最好。不用谢我。”

    孔母目眦欲裂:“孔娇娇!”

    胡妍美饶有兴致地道:“刚才大人说,先前你给的那些银子可以全部追回,我是孔家唯一一个没犯事的人,会把那些银子捎给我。”

    孔娇娇辛辛苦苦攒的银子,以另一种方式辗转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孔母不用问也知道女儿不可能把银子还给自己,恨得眼睛血红,厉声道:“孔娇娇!”

    胡妍美不愿意听她那套以后要将银子还给孔家人的话。掏了掏耳朵:“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不过,今日我就会回镇上,往后无事也不会再来。大抵是听不见你喊我了,咱们……后会无期!”

    语罢,她转身离去。

    那些看守暗中放人不是头一回,大人查清楚后,直接选了个日子将他们押到菜市口斩首。孔母也在其中,她一心想救儿子,结果,自己比他们死得还早!

    胡妍美没有观刑,她在案子落幕的当日就带着陈佳荣一起回到了镇上,将心思都放在了酒楼上,再有空闲,就是陪着陈安平。

    陈安平夜里不要她照顾,但却尤其喜欢听她讲故事,每次听,他都微微闭着眼睛。

    孔娇娇的心愿之一就是想让他好好活着,胡妍美见他喜欢,便时常找些趣事说给他听。

    孔小菜只在狱中呆了一年,出来后她没有回村里。也是,孔家所有的东西都已卖完,姑姑虽然拿到了看守们给的银子,但绝不可能给她。

    刚好她在牢中认识了一位大娘,大娘帮她保了媒,出来后不久,她就嫁人了。

    她和当年的孔娇娇一样,被教得做事麻利,但她性子不好,爱贪便宜,又爱利用人,始终不能得人真心以待。胡妍美后来听说她和夫君闹得不可开交,时常沦为邻居们的谈资。

    再后来,孔小菜离开了夫家,不知所踪。

    胡妍美没有刻意打听,但却隐约听说那段时间城里多了不少前来招工的人,说是将人带去送到京城中的大户人家,实则不然,全部都被带去了黑窑矿。

    至于孔长发,八年后该出来时,他整个人已经精神都不太正常,出来后兴许会把自己冻死饿死。他不愿干活,也已经习惯了大牢中的日子。没回村里不说,他还爱跑去偷抢东西,每次被抓到就被关入大牢。

    他后来的日子,都在关押和出狱中度过,每次出来不到半个月,又会被抓回去。

    几年后,陈佳慧嫁给了和陈家有生意往来的人家,那边是独子,对她不错。

    陈佳荣娶了妻,他在孔小菜手中险些吃了大亏,此后再不敢相信女人,也不信自己的眼光,婚事由胡妍美亲自相看定下。

    选的姑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面上惯会做人,做生意需要八面玲珑,夫妻俩互相扶持,将陈家酒楼办得越来越大。俨然成为了镇上第一。

    又过几年,夫妻俩还跑去城里开了一间。

    在陈佳荣成亲后,陈家老两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胡妍美是彻底不再管酒楼中事,一心照顾老两口。

    她还找了不少医书,一来是自己想学,总觉得以后用得上。二来,也是想满足孔娇娇的心愿,让老两口尽可能的多活几年。

    送走了老两口,陈佳慧嫁了人,陈佳荣夫妻已经不在。偌大的院子只剩下胡妍美和陈安平。

    两人相守多年,头上的青丝变成了白发,胡妍美脸上都长起了皱纹。

    又是午后,已经年老的陈安平闲适地靠在躺椅上晒太阳,微闭着眼睛听胡妍美讲故事。

    胡妍美一开始以为他听得认真,后来发现他只是爱听自己的声音,对于故事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你有在听吗?”

    陈安平微微颔首:“有。你说吧,我都听着呢。”

    胡妍美颇有些无语:“我问你,我刚才说了什么?”

    陈安平扭头看了过来:“娇娇,我……我就想多听听你的声音。”他看着枝叶缝隙间透出的阳光,道:“也只有从你的声音里,我才能找到曾经的你。”

    胡妍美早就发现他认出了自己,他有意避嫌,从不肯在她面前换衣,更不会与她亲近。两人这些年看似朝夕相处,其实一点都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亲近的友人。

    陈安平自顾自继续道:“也只有声音,才是我熟悉的。我怕……怕忘了你。”他似乎再不想掩饰,满是皱纹的眼角处留下了两行水渍:“你很难吧?若不是……我们一家怕是早就没了……怪我不够谨慎,怪我护不了你……只希望,你在路上等等我……我们一起走……下辈子,轮到我照顾你。我瘫了这些年,什么都不怕了,就怕……你要怪我,不肯原谅我……”

    “没有。”胡妍美帮他盖了下毯子:“没有怪你。如果可以,我一定等你。”

    陈安平侧头望来,他眼神已经有些浑浊,执着问:“真的?”

    这瘫在床上的人,到底是不如康健之人那般长寿,陈安平能够活到现在,一来是舍得请名医,舍得用药。二来,也是照顾得好。

    他已到了强弩之末,也就是这几天的活头了,陈佳慧一天回来好几趟,陈佳荣更是从城里搬回了镇上。因为不愿打扰夫妻俩,只住在酒楼后院之中,也是一天三趟的请安。

    虽然没有人跟他提过,但陈安平自己感受得到,他重新看向枝叶中的阳光,道:“那就好……我早就想去陪你了,又怕找不到你,也怕你不肯见我。到那时,我就连这熟悉的声音都听不见……”死都不敢死。

    胡妍美心头堵得慌,眼角酸涩,她也不知道这二人会不会再次重逢,再做夫妻,不敢胡乱许诺。只伸手帮他盖了下毯子:“你冷不冷?”

    不冷。

    陈安平唇边含着一抹笑,眼神微眯,看着那枝叶,他朝着那里伸出了手来,声音很轻,几乎没人听得见:“你来接我了?”

    他眼中的光渐渐散去,手垂了下来。

    与此同时,屋檐下的陈佳荣夫妻忍不住哽咽出声。

    陈安平被妻子娘家害得瘫痪在床,却并未怨怪,对待妻子始终如一。而孔娇娇也并未嫌弃瘫了的夫君,几十年里始终伺候在侧。

    并且就在陈安平去的那天夜里,孔娇娇也去了。两人之间相濡以沫几十年的感情,实在让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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