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城郊外,到了夜晚,除了昏黄的路灯外,只半山腰处的那栋云上别墅内,灯火通明。

    “我家已经半月没敢熄灯了。”

    厅里,身型消瘦的贵妇面色青白,眼圈发黑。她端起茶几上的水杯猛喝了两口,继续道:“只要一熄灯,这屋子里,指不定哪儿就会冒出来奇奇怪怪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家里进了老鼠,就让我老公请了消杀的人来,可折腾一趟,别说老鼠了,就连只蟑螂都没给找到,你说怪不怪?”

    “是什么样的声音?”

    沙发上,对面的女人声音轻灵,很好听。贵妇被她问的一愣,抬头才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大眼睛乌溜溜的,深褐色的瞳孔盈盈泛着光,五官小巧精致,尤其是眉心的那颗红痣,像极了一滴血珠滴落在眉心,叫人移不开视线。

    “宋天师,这位是……?”她是对着小姑娘旁边那人问的。也是她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天玺山上请来的贵——百年天师世家唯一的传人,宋谨言,宋天师。

    宋谨言喝水的动作一顿,侧目正对上旁边那家伙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表情,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

    “张太太,这位是云卿…大师,我的搭档。”

    能被宋天师成为大师的人物一定不是普通人,即使她看起来,像是刚二十一样。

    张太太看向云卿的目光锃亮了起来,她赶忙起身伸出手去示好,“您好,云大师,刚进来时候宋天师也没介绍,我以为您是……啊呀不说了不说了,瞧我这张笨嘴,您别见外。”

    云卿视线落在面前神来的手掌,四指并齐,大拇指九十度张开,斜角45度伸向面前——这还真的和《阳间生存手册》里介绍的一模一样。

    她回忆着礼仪章节里的细节,微笑着起身,同样伸出右手,相同的姿势与她手掌相贴,毫无破绽的完成一个握手礼。

    “您气了。”

    重新坐下,手掌里的余温还在。这阳间的人真的很有意思,居然会把贯通心脏的掌心与其他人随意想贴。

    云卿扭头,朝着宋谨言扬了扬掌心,满脸写着得意:怎么样,我这个“人”当的不错吧。

    她本是地府登记办的主任,公考上岸的正编公职。登记办在地府隶属轮回司,掌管三界魂灵入地府的首道登记环节,在全自动智能系统化的工作模式下,可以说是整个地府里最清闲的部门。

    三千年喝茶看报欣赏奈何桥边花开花落,云卿早都忘了什么是鬼道疾苦,直到半年前,地府入口突然涌现大批违规冤魂。

    彼时,她还正和孟婆打赌判官到底有几块腹肌。

    鬼差满头大汗地冲进办公室,“主任,出事了!登记办要炸了!”

    云卿一脸懵:“哈?”

    违规冤魂是由阳间精通符咒阵法的术士,通过一些禁术强行送到地府的存在。这类冤魂怨气滔天,意识丧失,只知道张牙舞爪的搞破坏。

    阴司鬼差收服冤魂就是弹弹手指的事情,可是要入阴司,每个冤魂必须由登记办完成登记,才能根据生前数据分配入地府。而这些完全混了脑子的冤魂,根本无法完成系统化下的自主登记,只能纯手动的查阅登记——

    这简直要了云卿的老命!

    更可怕是,这样的冤魂,总隔三差五的成批出现。近半个月来,更是来的全是婴灵——连语言智力都未开启的死胎魂灵。

    “云卿,你掌管生死簿,记录三界众生生死,这次的冤魂案就由你亲自入阳间查明,尽早将妖邪术士收押。”

    登记办大门外,地府与阳间的时空缝隙处,十殿阎罗苦口婆心的与她道,说完便大袖一挥,将她给扇到了阳间。

    可是,她可是个文官啊!

    ……

    真是,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上书十殿阎罗数万字!

    好在,好在,她找到了宋谨言。

    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温暖,映衬着人的肤色比平时更加白皙好看些。尤其是她身侧的这个男人,坐姿端正,五官俊朗,以及……他一看就很有力的身型手臂!

    在这个单打独斗堪比送人头的危险阳间,抱紧一个ac,真是,事关生命的重要!

    “我想起来了……”张太太坐在沙发上,提到那些声音,面部表情变得有些惊恐,“之前每次熄灯以后,这屋里的一些角角落落里,就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来回蹿,有次我正在厨房洗水果,桌上的水果刀忽然掉在地上,像是什么东西窜到了桌子上碰掉的,有次……”

    厅里很安静,张太太每说到一个位置,视线都会下意识往那边看,就像那里真的出现了什么一样。

    “有次我坐在沙发上织围巾,窗户被风水开,窗帘哗啦啦响的诡异,还有就是……”

    嘭!哗啦——

    咚!

    “啊——就,就是这个声音。”张太太惊恐地抱头缩在沙发下面,浑身抖止不住的发抖。

    沙发背后,古朴的窗户被风大力吹开,磕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云卿拧眉。现在是五月,这吹进来的风,竟凛冽的犹如寒冬腊月一般,刺骨。

    她与宋谨言对望一眼,接过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黄色符纸,轻点了下头。

    大理石地砖,布鞋踩在上面发不出多少声响。云卿走到张太太面前蹲下,“张太太,别怕,只是风吹开了窗户。”

    张太太却将自己蜷缩地更紧,“不,不是,是那,那东西来了。”她惊恐地紧抓住云卿的左手,毫无意识的用力,指甲戳的云卿生疼。但她只顾着抓紧再抓紧,瞳孔毫无焦距的胡乱望着云卿的方向,“你听,你听,那东西在叫,是它在叫!啊——”

    云卿咬牙忍着疼,伸出右手安抚似地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那张符纸贴上她背脊中心的位置。

    茶几对面,宋谨言右手结印,无声轻语。云卿感受着掌心下的符纸发烫,这才收回手,“张太太,张太太。”她唤了她两声,见面前人瞳孔开始聚焦,抠紧她手腕的指甲也已经松开。

    “张太太,你仔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

    厅里,寂静无声,沙发后方的窗户依旧敞开着。

    张太太胆怯地抬头,扭头去看窗户的方向。窗外漆黑一片,黑洞洞的像是能吞噬人心的怪物,让她不敢再多敢看一眼。

    但也只是黑,除了黑,什么都没有,连窗边的窗帘都纹丝未动。

    “没有,真没有。”

    奢华的欧式厅内,张太太低着头,一边摇头,一边重复这句话,像是失了魂。

    嘀——电子锁打开的声音。

    云卿回头。

    玄关处,灯光昏暗,隔着屏风,能看到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

    “我回来了。”

    呼啦——

    中年男人刚开口,窗外骤然狂风四起,呼啸着往厅里钻,窗帘扬至半空,一圈一圈的打转。

    “啊——”刚安静下来的张太太比刚才更加惊恐的尖叫,双手抱着头,仰头瞪大双目,一双眼睛里瞬间布满红色血丝。

    云卿被风吹的一个踉跄,她抬起胳膊挡在面前,侧目正看到张太太后背的符纸上,朱砂字符抖动。

    “宋谨言,快!”

    宋谨言起身伸手,终于还是慢了一步。

    符纸上,朱砂字散成一团,纸张无力的从张太太背后滑落。

    “大晚上你开什么窗?”中年男人厉声呵斥,声音充斥整间厅。

    窗帘重新垂落,窗外,霎那间寂静,厅里,只余下中年男人脚步声,沉闷,逐渐靠近。

    “你们是谁?”中年男人的声音发沉。

    云卿扭头,双目剧震!

    男人正站在灯光下俯视着抱着张太太的她,一双眼睛幽深带着寒意。最可怕的是他混身都散发着……

    “张先生好,这是我的名片。”宋谨言起身,这才转移了中年男人的视线。

    “姓宋?中年男人拧眉接过名片,目光触及名片上的信息和名字后,惊诧的抬起头,连带着看向宋谨言的眼神都带了许多讨好,“是,是天玺山的那个宋家?”

    云卿舒了了口气:她果然没有找错搭档。

    “是的。张先生好,我叫宋谨言。”

    “宋,谨言。那…宋则新是你的……?”

    宋谨言微笑,“是我叔叔。”

    张先生双目一亮,眼角都笑出了褶子。他有些激动的主动伸手去握住宋谨言的手,“原来您就是宋家那位神秘的小宋爷,宋先生总挂嘴边的亲侄子。您好您好,刚才是我冒失了,小宋爷快坐。”

    说完,张先生亲自给宋谨言重新续了杯水,又绕到茶几这边亲昵的扶起张太太,半揽着她在对面坐下。

    临近十二点。

    “哈哈。小宋爷尽管住下,我这二楼的房每天都有人打扫。”张先生脸上都快笑出了褶子,连带着看一旁的张太太都更开心,一把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这次你找来了宋家帮忙,一定没问题的。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天玺山那么高,应该我亲自去。”

    “不,不用。”张太太抽出手,整个人躲到一旁。她紧张的看向宋谨言,“天师,那今天还要一直开灯吗?”

    宋谨言没开口,只扭头去看云卿。

    云卿打量了一圈走廊,目光在最里间的位置停顿了几秒,才看向张太太,扬起唇角,“不但不用,今晚,还一定要熄灯睡。”

    张先生表情有些凝固,强扯出笑容,“好,好。”他看向云卿,“二楼只有一间房,一楼还有两间……”

    “没事,我和他住一间。”云卿打断他的话,眼神无意的扫了眼他头顶的方向,一把抱住宋谨言的胳膊,对他笑了笑。

    张先生眼神在两人动作间游走,“哦,哦!是我多事了,是我多事了,哈哈,老了老了。”

    “我们……”宋谨言刚开口,被云卿拉的一个踉跄。

    云卿:“那张先生张太太晚安。”

    咔嚓——房的门关上。

    屋内漆黑一片,窗外更显得瘆人。

    宋谨言打开灯,“放手。”他甩开云卿挂上来的两条胳膊。

    这间卧不算大,不到四十平,套内有间干湿分离的卫浴,一米八的双人大床横在卧室中间,暗红色的被褥看的宋谨言一阵头疼。

    “切,小气鬼。”云卿撇撇嘴,暗红色的被罩映的她眼前一亮,她最是喜欢这个颜色,和奈何桥边的野花一个色。脚下一跃,一个利落的旋身就躺在了上面,床垫还回弹了两下。

    “哇,这床比你山上那个舒服太多了。”

    暗红色上,乌黑的青丝散开,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透亮。宋谨言撇开视线,“你在这睡,我去隔壁。”

    说完抬脚就刚要走,裤子被人从后一扯。

    “喂,你去哪?”云卿拽的很紧,拧着眉头瞪他。

    宋谨言咬牙回身瞪着她,“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走到云卿面前,指着自己,“看清楚,我是男的,男的!”

    云卿点头,“我知道,你是男的。”

    宋谨言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开口,就听她接着道:

    “是男的又怎么了?你是男的,但我不是‘人’啊。”云卿凑近了些,左右看了看宋谨言有些发粉的耳廓,

    惊奇道:“不是吧~你对着我一个鬼也能害羞?……不对,鬼仙。”

    “谁,谁害羞了!”宋谨言躲开她凑过来的脸,猛地后退,因为太焦急,还踉跄了两下,眼神更是不自在的躲闪。

    “嗤。”云卿无语的看着他现在的傻样。

    真是个没见识的毛头小子,亏他自己还是个天师呢!

    “有什么可害羞的,又不是没一起住过。再说,之前在山上……”云卿脑海里,几张赏心悦目的画面随着记忆清晰闪过又定格,画面太过美好,连眉眼都控制不住的弯了起来,一脸的姨母笑,“嘿嘿,你哪儿我没见过啊~”

    “你!!……”

    宋谨言气炸!尤其是她那三分不正经七分调戏的语调。

    如果能回到三天前,他一定,一辈子都装看不见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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