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谨翊回到八木胡同,长房在胡同最里面,回去时会经过其他房的大门外。
宋谨翊经过时,见三房门外站着不少人,三房的外院管事正鞠躬礼送一个穿着酱色交领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白须老者,看着像是郎中。
他便命马车停下,上前问:“方才那位可是郎中?”
三房的外院管事看见他忙行礼,道:“回三少爷,那位正是太医院的文太医。”
宋谨翊问:“是祖母生病了吗?”
管事答是,“老太太昨儿一直身子不爽,吃不下东西,好不容易吃了一些,又全都吐了出来,三太太便赶紧叫人请了太医来瞧。”
宋谨翊连忙让他引路,进去看看。
宋老夫人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嫁给宋老太爷后诞育了两子一女。宋老太爷已然仙逝,老夫人至今已寡居八年有余。
长子宋兴涛,排行老大,今年四十有二,官任从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是官运亨通的鼎盛时期。
次子宋兴润,排行老三,少年时曾是二十岁便连中三元的天才,却不幸于二十五岁那年亡故,只余嫡妻廖氏,以及一子宋谨端。
长女宋燕于十六岁那年远嫁至山西一书香门第,因路途遥远,只是隔几年才偶尔回娘家探望一次。
除了宋兴涛和宋兴润,宋老太爷的其他六个儿子都是妾生子,却都是养在宋老夫人膝下,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与生母见面。
虽说是妾生子,宋老夫人也不曾苛待。老二宋兴泽也考中了进士,如今官任正四品河间府知府。老六宋兴海则是同进士出身,现任从五品通政司经历。其他几个儿子则有的从商,有的至今只考中了举人,勉强在宋家族学中讲讲课,其实是靠家族荫蔽度日。
宋老太爷去世后,宋老夫人说老太爷的八个儿子已经各自成家立业,便做主分了家。只是虽然分家,但还是住在八木胡同及附近,离得很近。
老夫人惦念英年早逝的小儿子,所以平时都是在三房住。廖氏人很干练聪慧,和老太太婆媳感情很好。
见宋谨翊来了,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廖氏忙叫人上热茶。
“用过晚膳没有?”廖氏问他。
宋谨翊道:“婶娘不必忙,我已用过了。”
廖氏便让他进正房后头的净心院去见宋老夫人。
净心院正堂的东稍间里,虽然烧着地龙,却还另外搁了两个炭盆在屋子里。宋老夫人躺在拔步床上,鬓发灰白,头戴嵌绿宝石的白绒抹额,斜倚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一个丫鬟正端着碗给她喂药。
宋老夫人听见动静,抬眼看见宋谨翊,忙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过来了?”
宋谨翊道:“我回来时正碰见太医出去,问了管事才知道祖母病了,孙儿自然要来看看祖母。”
宋老夫人握住他的手,不悦道:“这样凉!”遂命丫鬟拿汤婆子来给他暖手。
廖氏让小丫鬟给宋谨翊端来小杌子,在一旁说:“太医说,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天气冷,前几日宫里赏下来的莲子紫米糕,老太太多吃了几块儿,脾胃受了凉,又不曾克化,才会如此。”
宋老夫人一直握着他的手,说:“国子监放假了吧?好好歇息,别为了读那点儿书,把身子累坏了!”
宋谨翊微笑:“孙儿不累,课业也不重,祖母不必担心。”
似乎是因小儿子的死耿耿于怀,宋老夫人于考取功名一事隐隐心存怨怼。
祖孙正说着话,有婆子来说大老爷和大太太来了。
宋老夫人脸色霎时便冷淡下来,没有说话。
宋兴涛一身官服,似乎是刚从都察院回来,步入内室,宋谨翊从杌子上站起身。
宋兴涛上前,目露关切道:“母亲身子有恙,儿子不孝,来得迟了,不知母亲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宋老夫人面色淡淡:“好多了。”
宋兴涛微滞,继而有些陪笑道:“后日就是除夕,只是母亲现下还病着。儿子刚刚问了文太医,太医说母亲还是静养为宜。那等母亲痊愈,儿子再叫两个戏班子来府里唱堂会,热闹热闹。”
宋老夫人这些年日日礼佛念经,不喜热闹,便道:“我不爱听戏,你不必白费功夫。”
宋兴涛僵了僵,又笑道:“是,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空气尴尬地凝滞着。
张氏瞥见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刚喝完的药碗,念头一转,道:“母亲是刚喝完药吧?想来也该歇息了……”
宋兴涛闻言便立刻顺着接话:“那儿子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三弟妹。”
一旁一直沉默的廖氏听到喊自己,才出声答应。
“母亲的病若有什么需要的药材,或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开口。咱们一家人,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的。”
廖氏低头答是。
宋老夫人垂下眼,似乎不耐烦了,“兰芝,来扶我躺下,我有些困了。”
逐客令既下,宋兴涛他们自然不能再待下去,就都退出来了。
回到长房自己的院子里,张氏自去张罗要送往各勋贵、世交之家的年节礼,宋兴涛则叫住宋谨翊,问:“给你的题,写了吗?”
宋谨翊依旧是十分恭谨的样子,“今日国子监还在上课,所以还不曾得空。”
宋兴涛抿唇,胡髭边上的法令纹显得更深,显得更肃穆威严,“年节下看似事多,但你正处特殊时期,要分清什么是主次,该做的事不要拖延,不该放松的时候切不可放松。”
宋谨翊神色不变,“是。”
这时,宋保楼过来,轻声道:“老爷,洛阳来的加急信。”
宋兴涛一听,便即刻抬步往书房去,留下一句:“你自己要自觉。”
少顷,宋谨翊才抬头。寒风中,他望着宋兴涛远去的背影,眸色深邃,似有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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