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林岫安并不知道有人给自己说亲了,她正在头疼地招待客人。
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京城三大才女之一的骆尹苒,同时也是林岫安的老师骆宗哲的亲侄女。
骆尹苒今年十七了,至今还未定亲。她梳着燕尾髻,发间簪着牡丹珠花,穿淡粉色宝相花纹短袄,下配黛色织金锦月华裙,腕间戴着缠丝银手镯,纤纤玉指染了蔻丹,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相较而言,穿着雪青色缠枝纹缎袄与墨绿宽斓马面裙的林岫安就显得寡淡许多,好像骆尹苒才是今日盛装打扮迎接宾客的温裕侯府小姐。
不过林岫安并不在意穿着打扮,她现在正尽力维持开心热情的表情,因为骆尹苒热络地挽着她的手臂,说着:“……别看我爷爷扬言与我二叔叔断绝父子关系,其实他老人家什么都知道,奶奶偷偷往你们府里送了那么多次东西,爷爷明明知道,却假作不知,放任其行。喏,这不又借着来送礼的由头,让我带了一盒宫里赏赐的点心来,是我二叔叔最爱吃的。”
骆尹苒说着抬头四处张望,在寻找着什么,嘴里继续道:“我二叔叔住在哪里呀?好妹妹,你快带我去呀!”
骆尹苒说起来是林岫仪的闺中好友,毕竟她二人志趣相投,互相欣赏。所以骆尹苒以前常来府上,与林岫仪共论琴棋书画。
林岫安真是不想这么大喜的日子送上门去“自讨苦吃”,毕竟没有哪个学业不佳的差生是喜欢往老师跟前儿凑的。可是她又嘴笨,不知道如何拒绝,瞅着骆尹苒一副急切的模样,她作为主人家怎么好拒绝客人的意思呢?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认栽,她指了指左边的回廊,道:“往那边一直走就能到清雅居了。”
骆尹苒喜笑颜开,“清雅居,这名字不错,很是合我二叔叔的性子呢!真是劳烦你们府上这样费心地照顾他。”
林岫安干巴巴地回道:“不客气。”
骆尹苒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没有注意到林岫安的情绪,拉着她往清雅居走去。
骆宗哲见到自家侄女时似乎并不惊讶,好像知道她今天会来,笑意盈盈地招呼骆尹苒和林岫安来吃点心。
骆尹苒拈起一块豌豆黄,一双妙目往屋子里四处东瞄西瞧,一边言不由衷地问骆宗哲:“二叔叔,您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呀?……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奶奶说都给您送来……爷爷现在已经没有再生您的气了,您预备什么时候回家?……”
骆宗哲瞧了半天,忽而嗤地笑起来,骆尹苒一愣,“二叔叔,您笑什么?”
骆宗哲轻轻咳了咳,继而笑着戳穿她:“别找了,卓彦不在我这儿。”
卓彦是宋谨翊的表字。
骆尹苒啊一声,唰地站起身:“他不在您这儿?不是说他今日和宋伯父一块儿来侯府贺寿了吗?”
骆宗哲笑着又咳两声,说:“你倒是消息灵通,是伯壬告诉你的吧?”
伯壬是骆尹苒的哥哥骆文熙的表字,骆文熙与宋谨翊是挚友,也是在国子监的同窗。
骆尹苒蹙起蛾眉,“难不成……哥哥又耍我?”
骆宗哲看她这痴样,无奈地摇头,道:“你啊……罢了,伯壬没有骗你,他们刚刚从我这儿出去往浅月湖水榭那边去了,应该还未走远……”
他的话音还未落,骆尹苒已经拉着一脸懵的林岫安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骆宗哲在后头瞧着,再次无奈地摇头。
她们转过两条长廊便追上了正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闲聊的宋谨翊和骆文熙。
骆文熙与宋谨翊个头一般高,容貌俊美,笑容比宋谨翊多,笑得也比他灿烂,瞧着更亲和些,不像宋谨翊高岭之花般冷傲孤高,不假辞色。
“哥哥,你们在聊什么呢?”骆尹苒远远地便出声叫住二人,笑容嫣然地快步上前去。
宋谨翊与骆文熙的谈话被迫中断,回首望向她。宋谨翊在看到骆尹苒身后的那道熟悉的纤细身影,眉头微诧地扬了扬,又不动声色地恢复常态。
骆文熙笑看着妹妹:“可以啊,比我想象的来得还要快。”
骆尹苒一扬下颚,神情娇纵,“凭我的睿智,哥哥你休想蒙到我!二叔叔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骆文熙一脸拿她没办法的宠溺,又看到林岫安,眼眸一亮,问道:“这位小姐是……”
骆尹苒哦一声,忙介绍道:“这位是温裕侯府的二小姐,林家妹妹,岫安。”
又对林岫安说:“安妹妹,这位是我兄长,这位是宋家三公子宋卓彦。唔,说起来你与卓彦还是同门呢!都是我二叔叔的学生呀!”
骆尹苒一副与宋谨翊十分相熟的模样。她和宋谨翊同岁,甚至还比宋谨翊大了两个月,所以总是直呼他的表字。
倒是宋谨翊没有给她什么回应。
林岫安感到宋谨翊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精神不由得紧绷起来,莫名感觉好紧张,还有点儿尴尬,好想找借口溜掉。
她觉得自己还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可是她脑子卡壳,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才好。
她僵硬地上前见礼,就当自己和宋谨翊也是第一次见面。
宋谨翊也没多说什么,淡淡回礼。
骆尹苒又兴致勃勃地问:“卓彦,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也和我说说呀。”
她一双美目亮晶晶地盯着宋谨翊,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热烈。骆文熙见自家妹妹又是这么不知矜持,不禁扶额叹气。
“我们刚刚在聊昨晚的赛诗会。”宋谨翊淡淡道。
诗?那骆尹苒兴致更高了,高兴地说:“你们学堂里还有赛诗会呐?这么有意思……卓彦,我还不知道你最喜欢谁的诗呢,是大李杜?还是小李杜?还是元白?”
宋谨翊依旧不怎么热络,“没有最喜欢的。”
啊……骆尹苒梗住,一时不知怎么往下接话了。
“新松恨不高百尺,恶竹应须斩万竿。”骆文熙忽然出声,打破了僵硬的沉默。
在骆尹苒疑惑的眼神中,他莞尔一笑,道:“昨夜我们赛诗会玩七言律诗接龙,卓彦接了这一句。”
骆尹苒其实不喜欢杜甫这种沉郁顿挫的风格,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又长在太平盛世,从未体会过任何人间疾苦,更欣赏的是“诗仙”李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情万丈与浪漫情怀,对杜甫那些沉重悲情的呼号实在不感兴趣。
但这是宋谨翊说出的句子,她怎么可能说自己不喜欢。
“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新松恨不高百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她熟练地接上了上一联,而后道,“不亏是要为官为民的人,如此忧国忧民、心系百姓,卓彦你果然志向高远,非同凡响!”
这谄媚得过于刻意了,可见她一片炽热真心。她放下了自己身为一介才女的骄傲,卑微地用尽浑身解数讨好。骆文熙瞧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宋谨翊却是漫不经心,“你喜欢杜甫?”
宋谨翊罕见的回应让骆尹苒顿时精神一振。她当然不喜欢,但是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说自己不喜欢!骆尹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对杜甫的敬佩和喜爱,还有对他诗句中沉重感情的深刻感悟,差点儿就开始从头背杜甫作品全集了……
宋谨翊却突然打断她,没头没尾地问:“岫安世妹喜欢哪位大家的诗?”
正听骆尹苒的长篇大论听得昏昏欲睡的林岫安突然被点名,吓了一大跳,“啊?”
骆尹苒与骆文熙也对宋谨翊突然的发问反应不及,目露困惑。
林岫安下意识抬头看向宋谨翊,只见他眼眸乌黑深邃,难辨喜怒地看着她,林岫安脑子便“咔”地一下——又卡壳了。
“喜,喜欢什么?”她一脸懵,无意识地口吃。
见她又露出这小傻子的呆样儿,宋谨翊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破天荒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骆世妹说她喜欢杜甫,我很好奇岫安世妹你有没有喜欢的诗人?或者最喜欢的一首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