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见封琛在看输送器, 以为他不知道这四盏小灯分别代表的线路,便给他解释了一遍:“这台机器上有四条输送线缆,分别供给两个矿场和种植园。多出的这条线其实起的只是预防作用。因为研究所的重要性, 就在这台机器上多分出去一条线,以保证研究所的用电稳定。”
封琛绕到那台输送器后, 看见四条粗线缆向下隐入地里。
“这些线缆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当时是谁在负责?”封琛问。
士兵回道:“那可早了,反正我加入军队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矿场,电机房也已经修好, 当然线路也就被埋好了。我估计的话, 在建造中心城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一片划为紧急避难地,所以在建矿场的时候, 就提前将这些线路埋好。至于谁负责埋线缆……应该是东联军吧。”
“为什么?”封琛问。
士兵指着门扇:“你看门上刷着两道暗红色的条,那就代表是东联军建造。如果是白条的话,就是西联军。就和咱们的制服一样,袖口上分别有红条和白条。”
封琛顺着看去,看见门扇上果然有两道暗红色的油漆条纹。因为年月较久, 颜色显得暗淡, 所以他平常都没有注意到。想来东西联军之间明争暗斗,哪怕是修建了一所机房,也会特意注明是谁建造的,所以刷了两道暗红色条纹。
封琛用脚踢了下露在地面的一段线缆:“那也过去了好多年,平常都没挖开检查一下线路吗?”
“线路又没出过问题, 谁会去挖开看啊。”士兵笑了起来, “这些线缆都是用的最好的军工材料,再用上几十年也不会损坏。”
封琛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将数据仪放回原来位置后,便走出了溧石电机房。
反手关上门,封琛脸上的和煦消失,神情立即沉了下来。他直接转身,向着研究所的方向大步走去。
研究所和民众点一样,建在了这片矿场的中央。三面都环绕着铁轨,拉着溧石矿的矿车在上面来来去去。
虽然整片营地都没有什么人在外面,研究所周围却有不少值岗的士兵,在看见封琛后,一名士兵立即伸手挡住他:“通行证。”
封琛淡淡地道:“我是来检查电路系统的封琛少尉,这几天经常停电,来看看你们研究所的供电情况。”
那士兵迟疑地道:“封少尉,研究所是重地,就算要检查供电室,也是要通行证才能进的啊。”
封琛正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和两名士兵同时看过去,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孔思胤。
“孔院长。”
“孔所长。”
孔思胤现在虽然是哨向学院的院长,但这之前却是研究所所长。而且研究所现在的代理所长只是挂了个名,大小事宜还是他在处理,所以两名士兵依旧称他为孔所长。
士兵对孔思胤的态度非常恭敬,立即回他刚才的问题:“封琛少尉现在要进研究所检查电机房,但是他没有带上通行证。”
孔思胤看了眼封琛,封琛神情平静地和他对视着。
“是有这么回事,刚才他和我们一起在开会,结果停了电。通电后我让他来看看供电室,也就是口头吩咐,所以没有给他开通行证。”
“是这样啊,我们刚才也是不知道情况,封少尉请。”士兵连忙让开了路。
封琛对着孔思胤行了个军礼,大步跨入所内,孔思胤则转身走向了哨向学院。
研究所虽然也是板房群,但所用的建筑材料却和其他板房不同,是用某种既坚固又隔温的军用材料建成。
封琛一路看着门牌标示,将这条通道走到尽头,便到达了供电室。
研究所的供电室只是一个小隔间,封琛将门反锁上后,便开始检查机器后的连接线缆。
就如同电机房的士兵所说,这机器背后有两条线缆,应该连着电机房内的两台输送器。而两条线缆对应的数据显示屏上,不停跳跃的数字表示着它们此刻都有电。
封琛观察着两个数据显示屏,在心里默默记录它们的数字变化。如此记录了五分钟左右后,他发现其中一条线缆的数据是在重复循环。
“54、47、36、28。”他对着其中一个显示屏轻轻念着。
在他念完这串数字后,那个显示屏上不断变幻的数字也跟着出现了54、47、36、28。
封琛冷冷看着显示屏,并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拔掉和它相连的线缆,但那屏幕上的数字却依旧在跳动着。
他将手里的线缆放到旁边的测电仪上,测电仪没有任何变化,显示这条线缆根本就没有电。
封琛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却依旧难掩心头激动。他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握着线缆的手没有抖得太厉害,以至于都对不上接口。
发电机房有两条通往研究所的线缆,但其中一条根本没有到达研究所,这里只是做出来的一个假象。
而那条线缆必定连接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地点,为那里提供着电力输送。
那个秘密地点在偷偷使用发电机的电,是因为拥有一台溧石发电机不难,难的是发电过程中会源源不断地发散出一种黑色的有害气体,只有在专门的仪器里处理过才行。
那种过滤有害气体的仪器体积庞大,非常容易暴露目标,秘密地点不敢自己发电,证明它的确就建在附近。
这是陈思泽建造的秘密地点,父亲就被禁锢在里面。
只是不知道母亲在不在这里。
封琛将线缆重新连好,并不慌不忙地离开了供电室。
他和通道里相遇的研究人员点头示意,对大门口值岗的士兵微笑,看上去谦和且彬彬有礼。
但他脑内却在不停地转动。
他刚才在发电机房时看了以前停电的数据,发现就算整个营地处于停电环境中,也依旧在往外输送着电量。
数据证明那条单独的线缆不受自动保护装置影响,哪怕看上去被切断了通电,实际上还在往外输送着电机房的电。
而刚才的那场停电事件,也许并不是电力难以负荷整个营地引起的,而是父亲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什么。
父亲既是军人,也是天才,所以才会担起研究原始病毒的重任。自己在海云城点开那个软件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对那软件做出了一点改动。
当父子二人才能登陆的软件再次被启动时,会让瞬间的使用电量超过阈值,从而引起发电机自动保护装置启动,达到了整个营地停电的目的。
但秘密地点却依旧有电,软件会按照设定的程序,自动将未读变成已读。因为军部的智脑具有捕获文字信息的功能,所以他也不敢留下半个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父亲就是在自己来到营地后才修改的软件。因为自己若是在其他地方看到这条已读信息,根本没法知道他被禁锢的大致地点。只有身在营地,才能用这场断电来提供线索。
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父子之间却在这一刻心意相通,封琛仿似看见了父亲在无声地告诉他——小琛,我还活着!我就在营地!
安静的营地里,封琛走向发电机房的方向。他神情平静,只是眼泪不住往下淌,模糊的视线里,那些路灯都被泪水晕成了看不清的光团。
片刻后,封琛走到发电机房附近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那些线缆穿过机房延伸向各个地点,只要挖开那里的地,顺着其中一条线缆就能找到父亲。但那处对面就是东联军士兵的宿舍营地,他如果去挖线缆的话,立即就会被宿舍区大门口值岗的士兵看见。
封琛站立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他知道现在一定不能冲动,必须要按捺住,也必须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能行动。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琛。”
陈思泽……
封琛身体陡然变得僵硬,垂落在裤侧的手也缓缓握紧,紧到指节都泛着白,手背上爆出青色的筋。
但他转过身时,脸上神情却和平常无异。
陈思泽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几名士兵,他关切地问道:“小琛,你不是人不舒服吗?为什么还在外面没有回宿舍。”
封琛哑着嗓音回道:“因为在屋内太闷了,出来转转就没什么事了。”
陈思泽向他走近几步:“那也要去看下军医啊,给身体做个彻底的检查,这样我才放心。”
封琛没有回话,陈思泽看了眼前方的发电机房,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夜里凉,快回去吧,明天还有任务,你得早点休息。”
封琛点了下头,转身走向哨向双人房宿舍。走出几步后,便听到陈思泽又在喊他:“小琛。”
封琛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陈思泽便在他身后道:“明天你带上两个连队去检查中心城的损毁情况,再出一份详细的报告,在东西联军后天的会议上拿出来。”
这事陈思泽白天也对他提过。
这种任务并没有什么危险和难度,大不了就是对付丧尸。虽然封琛对这任务并不感兴趣,却也知道这是陈思泽在训练他的带兵能力,所以便应下了。
当时他只觉得陈思泽就如同他的父亲般,既要顾及他的安全,又想要对他进行锻炼,可谓用心良苦,心头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现在他只觉得浑身发凉,背心冒着冷汗,像是身后盘踞着一条毒蛇,正对着他吐出鲜红的信。
父亲知道自己到了营地,肯定也是陈思泽告诉他的,也许还用自己的安全威胁过他。
封琛可以想象到陈思泽会用什么样的口气,什么样的表情给父亲讲述自己的情况,用这种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方式去折磨父亲。
他想起立功授勋那天,自己从陈思泽手里接过证书,他俯身过来轻声道:“继续努力,在平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自己当时只当做那是句鼓励的话,可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却带着莫大的讽刺,让他心中满溢的愤怒就要膨出胸腔。
封琛转过身面朝陈思泽,脸上神情却很平常:“谢谢您的关心,陈叔叔。”
陈思泽和蔼地笑笑:“夜里凉,马上要起夜露了,快回去吧。”
“好,您也早点休息,不要累着了身体。”
“我知道。”
封琛再次走向了哨向学院的双人宿舍,但在跨进院子后却没有回屋,而是直接走去院子角落,拧开那里的水龙头,将整个脑袋伸在龙头下。
夜里气温很低,冰凉的水流浇在头上,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就这样任由水流冲刷着,过了好久后才直起身,拧上了水龙头。
他双手撑在对面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看着圆镜里那个满头满脸都是水的人,看他那双泛着红丝的双目里,透出凶戾和仇恨。
他就这样注视着自己,很久后才转过头,看向右前方的双人宿舍。
整排房屋的窗户都透出灯光,他定定注视着其中一扇,心里的狂乱和痛苦也慢慢散去,整个人逐渐恢复了平静。
颜布布照例和两只量子兽挤在床上,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啊,他们到底要开多久的会。萨萨卡,他和你现在有没有精神链接?看看他在做什么吧。”
黑狮摇摇头,示意封琛和自己现在并没有精神链接。
“他不连接你,你去连接他就行了啊。”颜布布道。
黑狮继续摇头。
颜布布教训它:“你就不能太听哥哥的话,要学学比努努,它从来就不听我的话,只会和我对着干。”说完这句后便转头对着比努努道:“去,帮我倒杯水。”
比努努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他便又对萨萨卡道:“看见了吗?看见比努努怎么做的吗?你就是太乖了,也得学一下它。”
黑狮俯下大脑袋,在颜布布肩上蹭了蹭。
封琛站在水龙头前,抬手抹掉脸上的水。他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准备回屋,好好想下怎么去挖出那条线缆的事。
他知道自己这幅模样一定会引起颜布布的惊慌,便对着镜子将湿淋淋的乱发都抹在脑后,再一颗颗系上松开的扣子。
他眼睛一直看着镜子,在无意中扫过圆镜右下角时,突然停下了系纽扣的动作,定定注视着那里,再飞快地转回身。
身后是一片空地,被高压钠灯照得雪亮,但就在远处房屋后的阴影里,处于哨向学院大门口的位置,有人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他身旁还有一只脸盆大小,形状如蜘蛛的变异种。
封琛立即调动精神力,就要刺向那只蜘蛛变异种,但它却在这时往旁边爬行了几步,爬到了被灯光照亮的地方。
蜘蛛变异种被灯光照得非常清晰,通体殷红,几条弯折的长腿上生着坚硬的毛刺。它正围着地上的人转圈,嘴里吐出银色的丝,要将他细密地裹紧。
封琛在看清它的外形时,硬生生收住了就要发出去的精神力,同时反应过来这蜘蛛不是变异种,而是梭红蛛量子兽,也就是颜布布曾经在后山看到过的那一只。
他现在不能去惊扰这只梭红蛛量子兽,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它将地上那人的双腿用蛛丝捆缚住,又一点点往腰上缠绕,只慢慢拔出了腰间的枪。
但他的精神力却在这时涌出,无声无息地向着四周扩散,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整个营地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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