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殊羽错觉自己看错了,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后,轻手轻脚地走进12班的教室,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是林家望的课桌没错,她曾经坐在过这里。

    只是此刻,在周围一堆乱糟糟的书桌里,只有这处干干净净的,连抽屉里的一堆书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林家望今天确实没来上学。

    两次课间,她去倒了两趟水,热闹的走廊上,全是陌生的身影。

    午餐也是一个人吃的,其实独来独往的滋味并不赖。她不喜欢和人聊八卦,也不想迁就别人的节奏。

    但当她将餐盘放至回收处时,却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需要朋友。

    运动会的余热未尽,班里热热闹闹地讨论个不停。距离午休时间还有一刻钟,乔殊羽随手抓了本单词册,走到了走廊吹风。

    眼睛是盯着单词的,头脑却空空如也,一个字母也没进去。

    俯身远眺,能看见教学楼外有人在游荡。个个成群结队的,便使得不远处背着个书包,独一个走向教学楼的那人有些格格不入——

    “咳咳。”乔殊羽不自觉闷咳了两声,像是在做无谓的掩饰,也像在自我提醒。

    她匆匆退回走廊,教室内的声音再吵,也掩盖不了逐渐急促的心跳。

    那人是林家望。

    从大门走到教学楼要多久。

    从一楼走到四楼要多久。

    乔殊羽捏着单词书的页角,却在脑中不断算着和英语无关的内容。

    给出来的答案,是个很短的时间。

    但现实里却很长很长,长到她忍不住又往下张望,忧心自己刚刚可能看错了——

    “乔殊羽?”

    “啪嗒”,单词书落了地。

    林家望上前捡起单词书,递给了无措的她,露了个惯常的微笑。

    乔殊羽近乎用拽的接过单词书,眼神闪躲着,明明是句正常的疑惑,说出口却不知为何带上了埋怨的意味。

    “你早上怎么没来上学啊?”

    面对她的责问,林家望未有半点愠意:“不好意思,我有点发烧,请了半天的假。”

    闻声,乔殊羽这才仔细地看向他

    他的双颊是红的,耳根是红的,连带着露出的一截脖颈都是大片的粉红。眼里蒙着一层水雾,眼神似看非看,迷蒙又脆弱。

    包括刚刚开口时的声音,也不似平日那般清澈柔和,带了几分哑意。

    许是昨天的冷风吹的,就连乔殊羽回家后,都打了好几声喷嚏,更别提只穿了一件薄衣裳的他。

    歉意梗在喉口,说出来却成了不咸不淡的一句:“现在好点了吗?”

    林家望乖巧地点点头:“嗯,好多了。”

    “哦。”乔殊羽生硬地应着,欲盖弥彰地又翻开单词书。

    “你要背单词了吗?”林家望道。

    “教室里有点吵。”乔殊羽回头看了眼依然热闹非凡的教室,“我……随便看看。”

    “这样。”林家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天气转冷了,你也要注意不要着凉。”

    “嗯。”乔殊羽低头盯着单词,闷闷地应了一声。

    林家望没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脚步声。

    乔殊羽略略偏过头,从余光里看见他走进了教室。

    其实她想问他病得严重吗,是不是很难受。

    还想说昨天谢谢他,要不是因为自己,他就不会生病了。

    还想说——

    最后一个,不仅不敢诉之于口,连在脑中过一遍都会被紧急掐断。

    尽管她不愿承认。

    但这确实是她第一次,对除了母亲以外的人,产生了所谓思念的感情。

    不太妙。

    一整个下午,乔殊羽基本都窝在教室里,中途只去了一趟厕所。

    明明上午一逮着空就要出门,现在倒是在教室里坐得稳如泰山,消化一下课上学到的内容,也消化一下别的东西。

    但至少她知道,有个人在一墙之隔坐着,足以让她安心。

    直到晚餐时间,她才随着人潮涌出教室。

    林家望正靠栏杆那侧站着,同她对上眼后,灵活地一侧身,逆着人群快步来到她面前。

    嗯,不是她主动邀请对方一起吃晚饭的。

    他非要过来,她也没有办法。

    可林家望一开口,她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不好意思,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上午落下的课堂作业我还没写完。”

    乔殊羽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语气随意道:“你特地出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啊。”

    “是啊。”林家望笑了下,“之前总是麻烦你陪我,今天不麻烦你了,想着也该说一声。”

    谁麻烦谁,谁陪着谁。

    乔殊羽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干脆依着林家望的答案接话道:“哦,随便你。”

    今晚的菜实在有够糟糕,狮子头烧糊了,炒青菜咸得没边,乔殊羽难得没法贯彻“光盘行动”,烦躁地从食堂后门走出,打算买瓶水解解咸。

    这条路还是同往常那般幽暗,但倒是变热闹了一点,一群男生聚在路尽头,吵吵嚷嚷的不知在聊些什么。

    乔殊羽快步上前,侧着身打算从那群人身边路过时,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就是乔殊羽?”

    乔殊羽别过脸,看着这张青春痘旺盛的脸,不置可否地一矮肩膀,试图越过他们。

    “就是她!我看过她。”又有人开口道。

    衣领被人从背后一把抓住,死死卡上了脖颈,乔殊羽本能地昂起头,因呼吸不畅微微张口。

    下一秒,有一只充满汗酸味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双手并没有盖住她的鼻子,显然只是防止她出声,而非想要闷死她。

    这个动作显然多余了,不知为什么,乔殊羽打小就不会叫。被猥〇琐的老男人乱摸时,被乔仁按在地上打时,还有这种时刻。

    她可以大声和人呼喝,但是她不会尖叫,张着嘴也发不出声。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声带没有问题,但心里总有什么阻隔了它。

    可能是不知道那条小巷,可能是无所谓,这群人并没有把她带到那里,而只是往回拽了几步。

    比起完全阴暗无光的小巷,这道儿的月光倒还算慷慨,足以她看清一张张激动的脸,嘴里喘着粗气,让她想起了动物园里激动的猩猩。

    拽到目的地后,握着领子的手便随之松开。乔殊羽冷静地退后两步,背贴墙壁道:“找我有什么事。”

    有个男生双手拍在她肩膀两侧,俯身贴得她极近,压低声音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换在偶像剧里是浪漫的壁咚场景,此刻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乔殊羽一把揪住男生的领口,干净利落地将他推到坐倒在地。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了。

    讨厌她的、和她有仇的人数不胜数,她没那么多精力去挨个记下。

    “操,这个婊〇子。”被推倒的男生在同伴搀扶下站起,低骂了一声。

    像是什么口令,迅速有人扣紧了她的手腕,有人拽起她的马尾。还有人担任起新的发言人,望着被钳制的她冷哼了一声:“我们是来帮祁笙报仇的。”

    祁笙。

    可能是这几天心情太好,让她暂时忘记了这个名字。

    她的目光四周扫了一转,没见到那个姑娘的身影,但从这群人校牌的颜色上来看,他们确实是高一的。

    “你们是祁笙的狗吗?”乔殊羽嗤笑了一声,“她一声令下,你们就替她冲锋?”

    “操!你他妈说什么呢!”

    拽着她头发的人一个使劲,她整个人低头踉跄了两步,有人顺势踹上她的膝窝,令她被迫跪倒在地。

    “你爸杀了人家爸爸,你都没有半点歉意,果然你们这种人就是没良心的东西。”

    有人按着她的背,让她无法起身。她看着一双双脏兮兮的鞋围在自己周围,听着头顶有人义愤填膺地教育她,所谓公德正义,手到擒来。

    乔殊羽默默咽下口水,她不能承认自己害怕。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她都没数清对方有几个人,或许是三四个,甚至更多。

    而令她名震一时的那场对决,也不过是面对两个男生。她没那么了不起,没法一边逾越生理差距,一边以一敌多。

    只能跑,想办法跑。她不断深呼吸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话听得她耳朵快起茧子了,他们仿佛代入成了祁笙本人,群情激愤地唾骂她。如果在古代,大概就得在她背上立块木牌,拉着她游街示众。

    有人踹了一脚她的背,问她知道错了没有。

    乔殊羽没有应声。

    就算要回答,也绝不是给这群走狗回答。

    可仗人势的狗却起了脾气,抓着她的头发逼着她抬头:“你他妈说话啊。”

    乔殊羽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有人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那拳抡得很圆,乔殊羽奋力低着头躲避,没等来疼痛,却听见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声,和什么东西沉闷的落地声。

    “我告老师了。”熟悉的声音自一侧传来。

    那拳还没落下,便被飞来的矿泉水砸开。男生来不及揉一揉酸痛的手腕,正准备和对方算账,听见这话后,心头突地一跳。

    众人飞速交换的目光里,传递了同样的意思。谁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点底气,可惜收到的都是不相上下的犹疑和恐惧。

    “你、你他妈谁啊。”男生梗着脖子道,可怜这声结巴还是暴露了他的胆怯。

    “我告过老师了。”林家望面无表情地上前,有人想拦他,伸出的手却始终没敢搭上他,“老师应该马上就来,貌似是教导主任。你们是几班的?”

    他的语气太寻常,像是想和对方交个朋友。而他的手刚刚伸向对方的校牌,却只抓住了一缕风。

    一群人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速度快到让人好奇他们有没有参加刚结束的运动会,定能拿个好名次。

    林家望半蹲在她身边,伸长指尖够过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用纸巾擦了擦瓶口,递给了她。

    乔殊羽没有接,只是按着他的肩膀起身:“你真的告老师了?”

    “你想我去说吗?”林家望反问道。

    “不想。”

    “那我就不去说。”

    林家望说着也起了身,彼此目光相接,默契地笑了。

    可能也只有刚进高中没多久的高一生,还能被“告老师”这招吓到。

    乔殊羽不是没试过,当第一天有人在她桌上乱画时,她便和班主任说了。对方显得很不耐烦,反问她是怎么招惹别人的。

    而她答不出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招惹。

    就算打架这么严重的事,哪怕被抓了现行,也多得是各打五十大板。

    毕竟大多数人下手都有数,也没到刑事责任年龄,最了不得的也不过是给个校内处分。

    这一点,她相信林家望比她更清楚。

    林家望来得及时,她没受什么伤,只是裤子被弄得全是泥灰,头发也被扯得乱糟糟的。

    就这么点儿情况,倒是让林家望关心了半天,乔殊羽嫌他唠叨,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手里还重新扎着辫子。

    手背忽而一疼,原来是皮筋被她弄断了。

    “要不,我重新帮你买一根?”林家望道,“小卖部好像有得卖。”

    “算了。”她随手把头发抓顺了些,“就披着吧。”

    林家望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表情是一种拘谨的认真。

    乔殊羽被他盯得有些莫名,胡乱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林家望如梦初醒般匆匆收回目光。

    气氛似乎有些怪异,乔殊羽没再追问。

    两人一道往教学楼处走去,一直走到半路上,林家望突兀地冒了一句:

    “那个……你散发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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