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绾,我们是一样的。”

    楚北离如玉指尖轻轻瞧着石桌,一下下发出有规律的沉闷声响,继续缓缓说着。

    “我出生的第二天,我娘就死了,宫里没人敢说她的死因,但其实人人都心知肚明,一个最下等的婢子怀了龙胎,传出去岂不是皇家的耻辱……呵,先皇醉酒做出糊涂事,却要我娘一个女子承担后果,堂堂九五之尊竟要躲到一介女流身后,真是可笑!”

    “德妃娘娘求了先皇将我归于她名下,说什么要对我视如己出,其实不过是因着自己没有皇子恐地位不稳罢了,待她有了亲生的儿子,甚至都不将我当做一个人,我就是他们母子二人的奴隶!顺宁十年上京的那个冬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候我只有八岁,只着一件单衣,在那场齐膝的大雪里跪了一整夜,就因为我打翻了她儿子的砚台……哈哈哈……”

    楚北离放肆大笑起来,眼角却落下了一滴泪。

    眸中的狠厉更甚。

    “楚啸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在了皇后的肚子里,又得了杨家的助力而已,他做皇帝这几年还不是政绩平平,半壁的江山还被摄政王握在手里……这皇位他都能坐得,我有何坐不得?”

    楚北离猩红着眼侧过头瞧着颜清绾:“你说一切都是天意,可我偏是不信什么命数之说,那不过是失败者的托词。”

    “天意既向来不公,那不如,我们便去做那天!”

    迎上楚北离熠熠的目光,颜清绾直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心里浸满了冷汗。

    脑中一帧帧闪过颜清辞温暖明媚的笑,心下翻涌出的却是无限的嫌恶,自己的幸福快乐都是颜家夺走的,她痛苦十数年,而颜清辞凭什么笑得那样粲然。

    “那些本该是我们的东西,是时候拿回来了。”

    楚北离的话如一把钩子,径直拖出了颜清绾深埋心底的欲望。

    “好。”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吐出了这个字。

    楚北离幽黑的双眸闪动了一下,紧紧握住了颜清绾的手:“小绾,相信我,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令那些曾经欺辱你的人都拜服在你脚下。”

    颜清绾手上紧了紧,也握住了楚北离的手,算是回应,接着开口:“你有什么计划?”

    楚北离勾起嘴角笑了笑,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先帝不喜我,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将我塞到了那极北苦寒之地,过往生活虽苦不堪言,如今我倒是要谢谢他,那处没人要的封地当真是给了我好大的便利。”

    “封地紧邻北疆,连年大雪不止,狂风肆虐,北疆人早就不堪苦楚,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却还要年年上交贡品,且朝廷的赋税只增不减,北疆王早有了反叛之心,不过是缺一个突破口而已,而我,便要去得他的助力。”

    颜清绾听着微蹙起了眉,暗暗思忖了一会。

    “可……就单凭北疆的助力,我们如何能与朝廷抗衡?”

    “只靠北疆的兵马自是难以取胜,但我早便打探到,北疆王与北部其他几个部落的王族近些年往来甚密,更是有了前所未有的跨族通婚之举,这难道不是司马昭之心吗?”

    “你的意思是……北疆王几年前便有了反叛之心,且已经联络了其他部落的首领共谋此事?”

    楚北离点了点头:“如今的形势是,若能得到北疆王的助力,便相当于得了整个北部的兵力,再加上我这些年暗养的军队,定是能与朝廷抗衡的。”

    “当年九王夺嫡的时候,楚啸把事情做的太绝了,死在他手上的士兵不计其数,现在正是举国兵力亏空的时候,不然他也不会急着要召颜清辞入宫以便控制颜应麒手中的兵力……所以,现在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同北疆王谈妥,那这天地就该翻覆了。”

    “你说的虽都不错,也不失为一个精密的计划,可……北疆王背后既有这么大的兵力支持,又怎会与我们合作?他自己造反然后做皇帝岂不来得更实在?”

    楚北离不由笑了笑:“那你以为他绸缪这许多年是在忌惮什么?”

    颜清绾摇了摇头,按理说他若早便做好了准备,那就不应该拖这么久还没有一点风吹草动,这不是给朝廷休整调理的机会吗?

    “他在忌惮天下人,他害怕,他怕他成为全天下百姓口诛笔伐的乱臣贼子,他怕他烂死在青史里。”

    “不过若是以我的名义发动这场战争,那我们便大可以胡编一个由头,就说当年是楚啸谋权篡位,残杀手足,逼宫先帝,才得了皇位,而我们则是为皇室肃清叛贼,匡扶楚氏江山,以告慰先帝亡灵,如此,便是名正言顺。”

    “况且,我不怕受千万人辱骂,就算人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腌臜反贼那又如何,只要能坐上那个位置,世人如何评说又有什么所谓。”

    颜清绾怔怔瞧着他,只觉得他的野心能把天地都吞掉。

    “你需要我,做什么?”

    颜清绾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总不会傻到以为楚北离拉自己入伙只是要帮自己坐上皇后之位。他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又工于算计的人,定是认定自己对他是有用的,而且这用处,或许还不小。

    “我要你,将颜清辞的那颗梨木珠偷出来。”

    “什么?”颜清绾有些不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那梨木珠不过是母亲的遗物,他要这东西做什么。

    楚北离缓缓解释道:“梨木珠本是北疆的传世珍宝,是历代北疆王身份的象征,代代流传着,可北疆势力渐渐衰弱,上一任北疆王为求自保,便将这梨木珠当作贡品进献给了朝廷,以求得皇帝庇护,梨木珠在北疆人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圣物,此举自是被所有北疆百姓视为奇耻大辱,如今的北疆王更是四处搜寻梨木珠的下落,想要流落在外的珍宝快些收回,若是他能带回梨木珠,北疆百姓自然对他更加臣服,如此一来,他要是发动战争也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而那梨木珠,在早些年定南侯一次大战凯旋后,先帝便赏赐给了颜家,据说定南侯夫人见了甚是喜爱,便留在了身边,她逝世后,自然便传给了颜清辞。”

    颜清绾点了点头,那颗梨木珠她见过,就放在颜清辞一直贴身携带的囊袋里。

    “北疆王生性警惕多疑,我若兀自前去,不免唐突,他也未必会见我,那这梨木珠便是关键,是我敲开北疆城门的钥匙,北疆王见了梨木珠,自然会将我请进王帐内,到时候我再提出共谋盛业之事,便是水到渠成。”

    颜清绾瞧着他满脸是掩盖不住的肆意笑颜,这么缜密的计划,想来不是一朝一夕便算计好的,他想要谋求这皇位,怕是经年已久。

    而颜清绾,就是这盘反棋的第一颗子。

    “好,我会寻到机会将那梨木珠偷出来。”

    楚北离勾起嘴角,宠溺着抚了抚颜清绾的头,似是对于她的温顺懂事做出赞许。

    颜清绾定定瞧着他,一字一句道:“待到事成之后,你……真的会娶我?”

    话毕,颜清绾敛下了眼眸,又垂下了头,显得有些局促,似是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就算她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是将自己的性命都交与了他的手中,可刻在骨子里的卑微胆小又怎能轻易便消解。

    楚北离淡淡笑了笑,揽过颜清绾的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巧的吻。

    “会,我会昭告天下,迎你为后,让举国百姓为你庆贺。”

    颜清绾心下是止不住的悸动,此刻楚北离好像一束光,将她从凡尘的泥淖里拉了出来。

    从此往后,她再也不要苟活于阴冷暗夜了,这世间欠她的东西,她定要一样一样拿回来。

    阳光既照不到她身上,她便去做那唯一的光。

    ——

    “沈寒……”

    初一从厨房出来,一抬眼就见沈寒直直立在门口,脸色堪比吊死鬼。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来厨房干嘛?吓死个人……”

    沈寒还是面无表情,一下扯过初一的手腕翻过来,将一个无比小巧的瓷瓶放在了他的手心。

    “若日后阿辞有性命之危,便将这瓶子里的东西喂她服下……这里面的东西,万要保管好。”

    说完,沈寒便转过头走开了。

    只留下初一瞧着手心里的小瓷瓶一脸的疑惑。

    “这是又发什么神经呢……”

    初一也没多想,反正在他心里沈寒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将那瓶子揣进怀里就撇了撇嘴回屋睡大觉去了。

    夜里晚些时候起了风,暖洋洋的空气一下就被吹散了,大片大片黑压压的云层叠了起来,皎洁月色也好似被迷瘴了,气氛低得很。

    阵阵冷风拂过半掩着的窗子,发出一连串“吱呀吱呀”的声音,颜清辞起身打算关上窗子,透过窗口却瞧见沈寒在院内的回廊处默立着,天色很黑,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颜清辞却能隐约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似比这黑沉的天还要低。

    颜清辞披上外衫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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