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泣嗒嗒的,被明蓝蕴看了一眼,连忙噤声。
过了片刻,福康神色担忧:“师父,你没有顺萱贵妃娘娘的心意,若是她和你心生间隙……”
明蓝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茶水:“人心之间隔阂永不会消失,重要的是娘娘们心甘情愿。”
萱贵妃不愿意,却恐惧步谢家军后路,噤声不再争辩,反而还要谢国师提醒。
大皇子挨揍、皇后娘娘妥协,陛下无奈应下。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甘愿入局,倒对此事勉强接受。
明蓝蕴浓密的睫羽轻颤,眯起眸子望向面前虚空。
此事中,倒是只有自己一人得偿所愿。
明蓝蕴看看时辰,起身:“不早,早些睡了。”
临睡前,明蓝蕴瞧见福康低头脚步虚浮:“为师说句让你不为李美人伤神的话,要听吗?”
福康瞪大眼睛,忙不迭地点头:“要的,要的。”
明蓝蕴嘴角上扬,说:“方才忘记讲了,自明日起,你被调到蓝园干活,每月上中下三旬中,逢二三,七八尾数的日子才能会回太史院。在蓝园会有公公带你,但说话要小心谨慎,手脚麻利最好。”
福康顿时头脑发空,老天菩萨梵音作响,顿觉被李美人训斥一顿就是小事!
此刻才是悲从心来,倜然泪下。
师父啊!
明蓝蕴目送小徒弟离去,轻笑出声。
第二日起来,檐下残雨低落,院中枝折花落,清冷的气息下沉,拂过往来众人潮湿的衣角。
明蓝蕴迈过门槛,又回头瞧了一眼背着大包裹的小福康,见人双眼红肿,轻叹一气。
“本君是仙逝了么?至于哭成这般模样,叫人笑话。”
福康连忙摇头,使劲地蹭蹭通红的双眼。
因要安排福康的住处,待明蓝蕴走过长廊,行过蓝园小径,绕过院中假山石,走进熙熙攘攘的学堂。
三位少傅年少英特,皆未有子嗣,如今他们蹙眉瞧着众皇子皇女。
陛下福泽天下,子嗣香火茂盛,十来个小朋友齐聚一堂,安静不了一刻,总爱细细碎语。
等再过两三年,想来这皇城中又会添置近十位皇嗣了。
杜衡一瞧见明蓝蕴过来,加快脚步领着二位翰林院同僚客气又庆幸地迎接明蓝蕴。
明蓝蕴与三人相识后,行到学堂前,位于首席,拂袖坐下,她装扮素净,但绝佳容貌增添了几分华丽,腰间别着一支金白色细鞭。
她不言语,垂眸凝望面前虚空,无情无欲。
背后的三位少傅对视,眼神传递心中所想。
怎地,国师一来,这些小皇子皇女们都静若无声了?
杜修撰瞥了一眼那支金白色的细鞭,听闻上次秋猎,国师用此物重重鞭打大皇子,打得皮开肉绽。
国师她是真的敢打啊。
此事这皇城里各家各户都传遍了,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头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陛下安排着蓝园的太傅少傅者时,必然会将国师安排进来。
小孩子也会审时度势,此物见了血,打得了大皇兄,当然也自然打得他们。
稚童们垂头伏案,一动不敢动。
只有坐在前头年岁较大的几位皇子皇女,姿态相对坦然。
明蓝蕴询问:“大皇子来了吗?”
杜衡上前回话,叹了口气:“还未曾来。”
“派人前去询问。”
杜衡连声招喊了屋檐下守着的小太监,蹙着眉头仔细吩咐:“速速去大皇子今日未来原因。”
小太监喊了一声是。
明蓝蕴喊住他,再下个命令:“无论什么原因,都叫大皇子出来,他若是随你来便来,不随你来,你便先过来。”
此刻,李美人住处。
着一席水粉色花裙的美人正用芊芊玉指拿着沾了水的牛皮软鞭子教大皇子规矩:“皇后娘娘说了,你无端挑拨四公主,没有兄长典范。”
李美人说话时,嘴角上挑,仰着下巴,垂眸看人:“大殿下若是不知分寸,不懂皇家礼仪,又怎得陛下欢心?”
李美人捏着小鞭又甩了一下,砸得凌贺之脚步踉跄,跌倒在地上,头磕在了地上。
寒冷的秋日,凌贺之的额头上冒出颗颗冷汗,薄唇被咬得发青。
李美人现如今打得都是隐蔽地方,背部、大腿,凌贺之身上淤青未消又新增一大片。
凌贺之低着头攥着拳头,思索此事如何处理,如何上达谛听。
可是……
凌贺之想起父皇在秋猎中命令明蓝蕴鞭抽自己,未曾多看自己一眼。
父皇的眼中只有二弟,只有那个从外头回来的野小子。
凌辰逸才是他真正认可的儿子。
而自己就是死了,父皇都不会为自己落泪。
凌贺之匍匐在地上,背上一鞭接着一鞭,他想要跑出去。
自己算计四公主的事情得罪了皇后,也间接得罪了萱贵妃。
李美人作为皇后的人,变本加厉地欺辱一位皇子,无人敢向上禀告,就连与皇后作对的萱贵妃也是作壁上观。
整个宫廷里,所有人都在参与、默许了一位拥有叛军血脉的皇子顺理成章地病重而死。
今日是国师启学的日子,李美人不许他去。
凌贺之瞪大了眼睛,绝望地看着外头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小宫女进来传话:“主子,蓝园来人问大皇子入学的事。”
李美人嗤笑一声:“回话,大皇子病了。”
宫女却害怕地摇摇头:“国师说了,须得大皇子亲自回那小太监的话。”
李美人一怔,心中害怕,急切地把大皇子从地上拖拉起来,捋了捋衣领:“你去回话打发了对方。”
凌贺之没有回答她,只是呆滞痛苦地望着,背上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李美人拧了他背脊皮子,胸口起伏,恨他是个哑巴。
但大皇子倒没有逢人便说出被欺凌的喜好,李美人厌恶地推他出去。
凌贺之脸色苍白地站在那传话太监面前:“我这就去蓝园。”
李美人非要亲自送生病的大皇子去。
凌贺之踉踉跄跄地行至蓝园,李美人向诸位解释原由。
杜横三人见大皇子脸色不佳,着实像生病了。
李美人望向明蓝蕴,扬起下巴:“国师,你瞧见了,我便带大殿下回去了。”
明蓝蕴却道:“大皇子若是撑得住便学,撑不住便回住处休憩。”
凌贺之上前一步,大声回答:“我……我撑得住!”
明蓝蕴回望李美人,语气冰冷:李美人,请先回去歇息吧。”
李美人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凝聚成一团火冒在眼中,恶狠狠地瞪了明蓝蕴一眼。
凌贺之坐在了靠窗的角落。
按照规矩,他身为兄长,本应当坐在前排为弟弟妹妹做典范。
但二皇子的位置是陛下定的,说是他启蒙晚,要好生听讲才行。
皇后和萱贵妃纷纷争执,就把大皇子争执到前排窗口旮旯处。
明蓝蕴没有特地给他调动,观察一瞬,反派坐在角落里,不管他脸上有多忿忿不平,起码还是老实听讲的。
明蓝蕴先立规矩:“想来诸位皇子公主都已经见过另外三位少傅,即日起,蓝园先生们会教授诗词歌赋,古籍典故,写文做词;六艺则在武场,由别的先生教学。”
“天家威严,不比民间百姓家,需时刻端正自身,不得作奸、犯科、强权、痴嗔等。”
“若是身体不适需如厕,请举手示意,在我说完一句话停顿时告知。”
有顽皮刁钻的小小皇子,嘴上欢快地回:“我母妃都没这么管过我。”
明蓝蕴目光落到那位后排胖乎乎的小皇子身上,回他:“那殿下可以回您母妃住处,另寻先生。”
这里不是幼儿园,可以供他们嬉戏玩乐。
皇帝本就不喜明蓝蕴一同教授所有人,正要寻个由头散了。
那么因人多而让蓝园先生们管教不利,过于劳累便是好理由。
明蓝蕴再问:“殿下可是要回去?本君会派人送您。福康……”
外头蹲守的福康哎呀一声:“师父您叫我?”
明蓝蕴盯着那胖小皇子。
对方抿着嘴,两眼泪汪汪,那胖嘟嘟的小脸瞧着怪可怜的。
终究是在明蓝蕴的目光中吓得一个字不敢说了,乖乖坐下。
此举之后,学堂里总算是有了规矩。
杜修撰等人倍感欣慰,他们人微言轻,只是蓝园协助,并不是话事人,自然不敢随意得罪皇家子嗣。
半日规矩教下来,临近晌午午饭,十几位小孩神情蔫耷耷,也不喊饿了。
中午,萱贵妃叫人早早地来给三皇子送来小厨房做的糕点,也给明蓝蕴端了一碟。
做糕的乃是贵妃从宫外带来的膳娘,会百种民间糕式。
明蓝蕴尝了一小口,细品,露出赞许目光:“还请替本君谢贵妃娘娘。”
宫女欠欠身。
明蓝蕴没有胃口,询问其福康蓝园食堂的修建。
福康性子活,又是国师弟子,今日在蓝园跑了小半圈,旁人对他的问题尽量都解答了。
福康回话:“月中修缮完毕,彼时便可开堂食了,到时候弟子要去食堂做活。”
明蓝蕴点点头。
交流期间,宫女们陆续给自家小主子送吃食。
明蓝蕴抬眸一瞧,唯独凌贺之窘迫地坐在学堂外的长廊木阶上,小小地抱成一团,发痴地望着吃饭的诸位弟弟妹妹。。
明蓝蕴的面前有一方香炉,炉中插着一支烟,顶上香云盖。
待此物燃近,午膳时辰便过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李美人宫里还没送饭菜过来,是打算让反派饿着肚子去武场吗?
明蓝蕴看着烧到尾端的香烟,再望向还未吃饭的凌贺之,起身行到他的身边:“大殿下便与我一起用餐吧。”
凌贺之抬头去看明蓝蕴。
明蓝蕴对他说:“下午,大殿下前去武场学射箭,需要力气。”
明蓝蕴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蛊惑着人听从她的做法。凌贺之窘迫地站起来,迟钝地坐在了小案前。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背上的伤口、内心无法压抑的绝望,又不敢愿意放弃的希望,同时从云端跌落到谷底,偶尔想起的尊严和颜面。
凌贺之拿起筷子,目光怯怯地望了面前的明蓝蕴一眼:“先……先生,不吃吗?”
福康先一步替师父回答:“师父吃的不多。”
有时候吃块糕点尝两口喝杯茶便饱了,一般吃得少时,多数为明蓝蕴心情不佳。
明蓝蕴不爱吃,却会叫他多吃,说他还在长身体,不必学什么不值得的辟谷。
等凌贺之吃完后,又过了会儿,李美人的宫女才姗姗来迟,见面先请罪,找了个劳子虚理由。
说了几句后又匆匆离去。
其他皇子皇女都先去武场了,凌贺之和明蓝蕴请辞:“先生,这是我的课业。”
明蓝蕴接过课业,随意撇了一眼,手腕上等衣服要遮盖的地方没有伤痕。
凌贺之看着明蓝蕴,目光明亮,宛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想要将自己救上岸。
他正要说李美人之事。
怎料外头的宫女催促,打断了凌贺之的言语。
凌贺之脚步虚浮踉跄,直至离开。
明蓝蕴沉思,都未曾听到福康的喊话:“师父,大皇子怎么了?你瞧这么久?”
明蓝蕴蹙眉,声音果断:“李美人打伤他了。”
福康哎呀一声:“李美人胆子也太大了?!”
“怎么不敢呢?”明蓝蕴反问。
福康连忙解释:“陛下若是知道了……师父,你可以将此事告诉陛下啊。”
明蓝蕴缓缓摇头。
福康抓抓脑袋:“为什么不能……”
明蓝蕴看着蓝园萧瑟风光,语气沉沉:“大殿下未曾将此事告知别人,别人不告诉陛下,这说明与他人不熟。我若是出来为其说话,陛下会怎么想为师和大殿下的关系?”
皇帝忌讳大臣拉帮结派,皇子之间也是如此。
“既然不熟,又不曾与我说,李美人打的又是隐蔽地方,本君又是如何知晓的?”
几句话说的福康哑口无言。
陛下见惯了尔虞我诈,他很容易便可发现端倪。
再者说,便是让陛下知晓此事,也不过只是让大殿下换个妃子教养,最多是免遭挨打。
明蓝蕴将其中矛盾与利益娓娓道来。
福康皱着眉头,呢喃道:“大殿下真可怜。”
明蓝蕴闭眼休息,现在是个小可怜,以后是个疯批反派。
此事,终究还是要劝说一下李美人莫要做得太过火了。
愚蠢也该有个限度。
明蓝蕴以二皇子为由头去见了皇后,谈及此事,皇后总是笑而不语,不予管束,不作承诺。
话到尾音,皇后突然说起明蓝蕴的小弟。
“本宫记得子绡现如今在白公城老家,一晃多年过去了,该成家立业了。”
明蓝蕴袖中手掌微动,握了握又松开,坦然笑回:“是该与外家多走动了,天高路远,蓝蕴谢皇后娘娘为小弟寻良医。”
皇后挑挑眉:“蓝蕴,你心中记着本宫便欣慰了。”
“本宫会令人传话去白公城的。”
明蓝蕴告谢离开,等出了长坤宫后,眼神愈加冰冷。
说是帮自己,不过是用自己的小弟做威胁。
明蓝蕴乃是胎穿,父母在战乱中死去,她与小弟相依为命。
二人最近一次的分别还是在十年前,小弟不过四五岁,托付给白公城的姑姑家照料。
皇后派了人给小弟治病,并以此来软威胁明蓝蕴。
明蓝蕴多次往白公老家书信,皆不见回信。
小弟是生是死,只有皇后娘娘知晓。
如今二人没有撕破脸,明蓝蕴为了小弟倒也可以帮帮皇后娘娘,也是在帮自己。
但如今明蓝蕴笃定剧情正在按着原著前行。
明蓝蕴沉吟一声,有些日后间接害死自己的人,自己该好好处理。
比如说,李美人。
李美人如今依附皇后,便得了几分圣宠,再过不久她会有孕。
尽管胎儿不稳,没了,皇帝疼惜她外加皇后相助,便晋了李美人的位分。
多年后贺之兵变,她位分高又是皇后亲信便被陛下一同带着出宫。
逃亡过程中,李美人被俘后主动泄露国师位置,导致国师被掳,被刮骨削皮,凌迟三日而亡,挂于墙头曝晒。
李美人和明蓝蕴向来不和。
文中,她心高气傲,笃定自己要当那高高在上的皇贵妃,自己的子女是皇子皇女,对国师总是小看一眼。
而现在的李美人也是如此,三番五次地阻拦大皇子来上学。
在知情的外人看来,她不给明蓝蕴面子。
皇后呢……她借李美人的疯来敲打明蓝蕴。
明蓝蕴思及此处,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长坤宫,眯起了长眸子。
明蓝蕴正欲离去时,猛不丁听见阴阳怪气地一声喊:“呦,这不是国师大人吗?”
李美人微侧着头,摇着手中扇子,拨弄耳边发丝。
明蓝蕴看她一副勾栏模样,微微蹙眉。
怎料李美人心中还有气未出,歪着腰肢,吹了一口气,说话时指尖总指着明蓝蕴:“国师,今日我都和您说了大皇子身体不适呢。”
“你非要大皇子入学,若是大殿下身子坏了,你能担待吗?”
李美人靠过来小声说:“往后我要如何对大殿下,你最好别插手!”
“我们都是为皇后娘娘办事,日后,国师你还要帮助我办事,应当客气点!”
明蓝蕴冷冷开口:“让本君替你办事?美人,可懂自知之明四字写法?”
此女在原著中不过是个又蠢又毒的炮灰,反派黑化有她一份,胆小心怂出卖同伴。
于自己并无易处。
她在这后宫这弹丸之地待了两年,便自觉心机上乘了吗?
“你敢骂我?!明蓝蕴,真不知道陛下器重你什么,你有什么厉害的,不也就是和我一样有皇后娘娘庇佑吗?”
李美人见明蓝蕴表情如常,宛若在笑自己蠢毒。
她顿时紧蹙眉头,嘴巴大张,怒叱:“你算什么东西,明蓝蕴!”
李美人骤然冷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当年陛下欲将你收入后宫,若不是前国师收你为徒,你恐怕只是这宫里最底下的司寝宫女!”
“你如今和皇后娘娘走的这般近,别不是想要攀娘娘高枝,好叫陛下宠幸你。”
明蓝蕴缓缓眯起眼睛。
一挥浮尘,抽晃的李美人后退两步,皇后身边的李尚宫正巧带着人出来,瞧见争执过来劝说。
李尚宫疾步,行至跟前,搀扶住李美人哄她。
李尚宫眼珠流转,低声说:“国师,陛下说李美人性子纯真直率,您莫要与她计较。”
明蓝蕴闻言,搬出皇帝压自己?李尚宫倒是人精,见皇后与自己心生罅隙后,便见风使舵了。
明蓝蕴一言不发足尖点地,几个呼吸间,身形轻盈离去。
李美人盯着明蓝蕴的背影啐了一口。
李尚宫给她顺气:“美人勿恼,皇后娘娘有请。”
李美人摇晃着腰肢得意地进了长坤宫。
夜深人静。
明蓝蕴跪坐在诡谲安静的室内,膝叩蒲团,香案供师门师祖牌位。
掌心相对,含铜钱,阖眸凝神。
她拿起龟甲,轻轻摇晃,铜钱落下,叮当作响。
温热的指腹滑过冰冷的铜钱面,心中算明子绡的命数。
最后一卦出后。
她轻声呢喃:“死相……”
明蓝蕴嘴角缓缓勾起,眼中却没有笑意,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啊……李美人,拿你杀鸡儆猴是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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