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荀贞不打算带唐儿。阴修给了他五天休沐,回去、回来得一天,在家最多四天。阳翟离颍阴虽不算太远,对唐儿这样的女子来说,也会车马劳顿,不如留她在舍里。

    他把打算对唐儿说了。

    唐儿昨夜得他温柔,正满足开心,又见他体贴自己,更是高兴,答应了。吃过饭,许仲、小夏等人备好坐骑,诸人离舍归家。宣康、李博把荀贞送到路上,等他们走远后,也没回舍里,自去功曹院里要除书。他俩准备就按昨晚说的,拿到除书后就搬出督邮舍。

    街上人已不少,荀贞等人策马缓行。在城门口,对面一队官家的车骑。

    最前是四个持“便面”的步卒开道,其后两辆轺车,各有一个百石的文吏站在车上策马而行。轺车过去后,是一辆一边屏障被涂成红色的黑色辎车,两个扛棨戟的骑吏扈从在车的两侧。

    荀贞心道:“这是千石吏和六百石吏的出行仪仗,也不知是谁?”

    督邮虽然只是百石吏,但权重。荀贞这一次案行诸县,一口气驱逐、手刃了五个六百石、千石的大吏,可见其威。要换个气盛的人来当这个督邮,狭路相逢时,不让道,乃至争道都不奇怪,只是荀贞性子沉稳,而今虽名震郡北,依然低调,保持着一贯的谦让作风,即令许仲、小夏等勒马停驻,避让道边。

    步卒、轺车、辎车、骑吏过去后,又有一辆小一点的辎车,一辆翠色的軿车紧随其后,络绎驰过。

    軿车经过的时候,车内人刚好撩起帷裳往外边看。

    轻侠里边有人“咦”了声,说道:“这不是迟婢么?”

    荀贞把视线从前边的辎车上转到軿车这里,见车窗里露出一个丽人的容颜,细眉樱唇,眼如水波,正看着自己。可不就是迟婢么?他愣了下,心道:“迟婢?……,原来这是费畅的车驾,郡丞可不就是六百石么?軿车前头那辆小辎车里,坐的应是费通了。他们这是刚从西乡来么?”

    车都奔驰过去了,迟婢还在扭脸往他这里看。荀贞骑坐在马上,目送她远去,想道:“我这回行县,一下查处了那么多的官吏、豪强,对我来说固是得到了美名,对前任北部督邮的费畅来说不啻一个狠狠的耳光。我这来郡中多日了,还没见过他,也不知他对此会有何反应?”

    他猜的没错,这个车队正是费畅的车队。第一辆辎车里坐的就是费畅。

    费畅昨天休沐,回家了一趟。费通在家待得闷了,非要跟他来郡里,说“想再见见世面”,他刚被任为郡丞不久,也想炫耀炫耀,——须知,两汉之官制,六百石是一个关口,六百石位列下大夫,从这一级开始往上就是“贵人”了。因此,他就带着费通、迟婢一块儿归来了。

    和迟婢一样,他也看见了荀贞。迟婢在看到荀贞后都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他正咬牙切齿地在想:“荀家子辱我过甚!行一趟县把我搞了个声名狼藉不说,知我今早归郡,他又一大早带人在城门口耀武扬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今天须得再去主人家哭诉一番,必要请小少君为我出气!”

    他此前去过一次张家,在张直面前搬弄是非,大说荀贞的坏话,说荀贞表面上是在“侮辱”他,实际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实是在“侮辱”张家。谁不知道他费畅是张家的宾客?打狗还要看主人,荀贞明显是没把他费畅的主人当回事儿啊!张直听了后,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很恼火。

    费畅心道:“小少君已经意动,今天我再去推上一把,不愁此仇不报!”

    在他眼里,张让权倾朝野,张家在颍川自是无人能惹,只要张直答应出手,荀贞还不死定了?

    他计议已定,又冷笑想道:“我听阿通说,荀家子在吾乡为有秩时,对我家也算可亲,没寻过我家的麻烦;接了我的任,被府君任为北部督邮后,他也找南部督邮说过,请一如我在时的旧样,继续减收吾乡该给乡里邮置的月钱。冲这两件事,我本不该寻他是非,奈何自作孽不可活!哼哼,接二连三地示威於我,我若不奋起反击,郡人定会小看於我!……,半个月没下雨了,府君有意去嵩高山求雨,且等我去过主人家后,再去太守府,请府君急罢了他的北部督邮!若非因他在郡北杀人无数,胡作非为,引得天怒人怨,又怎会连日不雨?”

    ……

    荀贞猜测费畅“会有何反应”,这就是费畅的激烈反应。只不过荀贞对此尚不知晓,他的注意力从费畅的车队、迟婢的軿车上转到了街上。

    迟婢的軿车刚经过了一条巷子。从这个巷子里走出了四五个带剑的少年,年纪大的十四五,年纪小的十二三。他们转上街道,往城门口来,一路横冲直撞,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躲避不及,被撞翻在地。这些少年哈哈大笑。经过的行人侧目而视,无人敢上前喝阻。

    荀贞蹙眉,问小夏:“这几个少年你认得么?”

    小夏在来阳翟后,对县里的“市井豪杰”、“闾里大侠”、“里中恶少年”做过一些了解。他答道:“不认识。小人过去问问。”

    “把他们的剑缴了,十几岁的孺子带什么剑?撞倒老人不扶,还笑!粗野无礼。”

    “要不要把他们送去官寺?”

    “算了,里谚云:‘县官漫漫,冤死者半’,阳翟县令要知是我送去的人,还不得把他们折磨死?几个少年,训诫一下就行了。”荀贞现在威震郡北,要是把这几个少年送到阳翟县寺,十有**,阳翟县令会从重惩处。

    “是。”小夏叫了几个人,骑乘过去。

    左右不过是几个恶少年,荀贞没兴趣留下看,招呼许仲等人扬鞭策马,先出城去。在城门洞里听到了小夏的笑骂:“哟,还敢拔剑?小儿杀过人么?带个剑就自以为是勇夫了?”

    荀贞转首回顾,见少年中有一人左手拿剑鞘,横在胸前,右手把剑拔出了大半。

    这少年是诸少年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剑长臂短,仓促间无法把剑尽数拔出,饶是如此,没有半点的畏惧之意,仰着脸,桀骜不驯地瞪骑在马上的小夏等人。

    随同小夏一起过去的一个轻侠挥动马鞭,缠住剑柄,轻巧一拉,把剑从少年手中拽出,舒臂探手,在半空中将剑柄抓住,左顾喝道:“三郎!刀。”他左侧的轻侠拔环首刀出鞘,劈向这剑,如削土泥,不带停滞地将之劈成了两半。“嘡啷”一声,被斩断的剑头掉落地上。

    挥马鞭的轻侠把剩下的半截剑随手丢下,笑道:“这也算剑?”

    那少年吃惊地张大了嘴,紧跟着,一脸艳羡地看“三郎”手里的那把环首刀。“三郎”把刀在手里舞了两下,潇洒地还入鞘中。

    荀贞身边的诸人大多也看到了此幕。一人笑道:“荀君,三郎求着要沈家的百炼刀时,你就不该给他,瞧他得意的!在一群孺子面前也这般显摆,实在可笑。”众人皆笑。

    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能有什么钱?那少年的剑本来就是个粗制滥造的劣等货,对上百炼精钢打造的宝刀,断成十截也不奇怪。

    荀贞笑了笑,继续回望。那几个少年被挥马鞭的轻侠和“三郎”的宝刀震住了,没再反抗,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剑。看到这里,他放下了心,不再观望,转回头,迎面阳光耀眼,已经出了门洞。小夏的声音远远传来,隐约听到他在问:“小儿们都叫什么名字?家住何里?一一报来!”

    出城两三里,小夏几人追了上来,把缴获的剑奉给荀贞。

    “你们拿着罢。”

    荀贞提醒门下的这些轻侠:“侠者,挟也,以力助人是为侠,以力迫人非也侠。像那几个少年,招摇过市,横冲直撞,自以为勇敢,是侠客,实则无赖儿罢了。再又像第三氏,鱼肉乡里、横行不法,更不是侠,是恶。我知汝等皆好任侠,都是好男儿、大丈夫,切记,要做真正的侠,不能像那几个少年,更不能如第三氏那样欺负百姓,行不法之事。若被我知道汝等中有谁人敢行此类事,别院十三条院规里的第二条,即是为彼等所设!”

    西乡别院十三条院规,又被轻侠们称作“荀君十三令”。第二条是:“折辱庶人,以力欺良善,笞百。行不法事,院中人共击之”。

    诸人凛然应诺。

    他们中有不少人,可以说大部分人在投到荀贞门下前都做过不法事,有的是为了报仇报怨,有的是为了钱,在投到荀贞门下后,有荀贞给他们撑腰,没谁敢在欺辱他们,更没人敢和他们结仇了,又衣食无忧,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实也不需要再去做不法事了。

    荀贞敲打过诸人后,随口问小夏:“那几个少年叫什么?在哪儿住?等咱们回来后,你拿着我的名剌去他们里中,造访一下他们的里长,告诉他:如果他管不好他里下的住民,我不介意替他管。”

    “是。……,那几个少年都是一个里的人,冲我拔剑的小儿叫徐福,另外几个孺子叫徐禄、徐传、鲁彦、鲁豹、淳於恭。”

    “淳於公?是故中常侍淳於登家的人么?”淳於氏也是阳翟的一个大族,族中在朝中有权名者,一个是淳於登,前年被时任司隶校尉的阳球杀了;一个是淳於琼,现在的官职也不低。

    “小人问了,他说不是。”

    “我见那个叫徐福的小儿竟敢在你马前拔剑,年纪虽小,胆子不小。”

    一个轻侠说俏皮话:“可惜虽有胆,臂太短,不能将剑尽拔出。小夏,你说他叫徐福?‘福’字不适合他,不如给他改名为‘叕’。”叕者,短也。跟着荀贞去了一趟阳城,轻侠们学会了这个叕字。有人大笑:“叕儿。”有人干脆直接说:“短儿。”

    荀贞也不由一笑,蓦然收住笑容:“徐福?”想起了一人,心道,“难道是他?他是阳翟人?”急回眼望,城墙渐远。

    他点了两个轻侠的名字,令道:“你俩现在就去找那个叫徐福的小儿,把他带来见我。”

    这两个轻侠茫然不知其意,应了声,转马要走。

    荀贞又把他二人叫住,沉吟了下,想道:“那少年才十二三岁,即便真是那人,也还没长成。一个人的成才与天分有关,也与他的经历、接触的环境有关,江南为橘,江北为枳。文聘的成长轨迹已被我改变,日后成就已是难说。对这个人,不能再贸然地干预他的成长了。反正他就在阳翟,也逃不出我的视线,不如?”做出了决定,对这两个轻侠说道,“找着他后,不用带来见我了。你两人就跟着他,也别让他发现,看看他每日都做些什么。”

    这两个轻侠面面相觑,这叫什么命令?一人问道:“每天看着他?”

    “对。”

    “不需要做别的?”

    “什么也别做。”

    “要是他再如今日?”

    “只要不过分,也别管。”

    荀贞心道:“我记得那人后来之所以改名,是因为杀人犯了法。犯法改名后,方才折节读书。事非经过不知悔,这一件杀人事应是他人生最大的转折点。”对这两个轻侠说道,“就算他杀人放火,你们也别管,只要提前报与我知即可。”

    “是。”

    荀贞命小任取出些钱,给这两个轻侠,交代说道:“你们想办法在那小儿的里外附近住下。记住,要把他看好了,不能把他看丢了。你两人若能办好此事,大功一件。”

    “诺。”

    虽不知荀贞用意,但荀贞御下素来奖罚分明,西乡别院的十三条院规里,不止有罚,也有奖,大功的奖励是很丰厚的。这两个轻侠闻得他说:若能办好此事,就是大功一件,不觉大喜,接令即去。

    余下诸人里不少眼红的,这事儿也太好办了,一个孺子谁看不住?居然值一件大功。有的就想:“唉唉,荀君怎不叫我去呢?”

    ……

    城外官道上人不多,诸人放开马速,驰行飞奔。日头渐烈,挥汗如雨。

    荀贞看了一路的麦田。从阳翟到颍阴,几十里地,没有不干旱的。田地干裂,旱情严重。农人从井中、河里取的那点水,远远不够缓解灾情。忧心忡忡里,到了颍阴县外。

    诸人欲将他送到家中。

    他拒绝了,说道:“数十骑入城,动静太大,恐会惊扰县人。你们回西乡去罢。”吩咐许仲,“到西乡后,你把伯禽、阿邓、阿褒、季夏和文谦给我请过来。我有话对他们说。还有,把阿偃、小任也叫回来吧。”“季夏”,是江鹄的字。

    许仲应诺,在城外与荀贞作别,带诸人回去西乡。荀贞只带了小夏,轻骑进城归家。

    ……

    到了高阳里,先去拜见荀绲,把荀彧的信奉上。

    荀绲详细地询问了他行县的经过,最后说道:“汝尚年轻,虽为督邮,赖我荀氏名耳。不可骄恣,要敏於事讷於言,爱惜羽毛。”

    当天晚上,留他在家用饭。他的诸子荀衍、荀谌等列坐相陪。

    饭后,谈起婚事。

    荀绲说道:“八月十三是良日,既非伏日,也非反支、血忌日,得卦大吉,婚期便定在这天,如何?”

    荀贞没有异议:“悉从家长安排。”

    又说起彩礼,当世婚嫁,“奢靡”风气盛行,不但富家奢靡,穷家也攀比,没钱的哪怕借贷也要把婚事办得体面。“一食之所费”,“破终身之本业”。荀氏儒学传家,陈氏也是奉行简约,聘礼倒不必刻意求多。荀绲说:“除玄、纁、羊、雁、酒、米诸般礼物外,我与荀衢商量过了,拟再聘以钱五万,如何?”依照朝廷规制,官吏聘礼有玄、纁等三十种,荀贞现为北部督邮,也是官吏了,须得按此下聘。

    荀贞还是那句话:“悉从家长安排。”又想说聘礼由他出,悄悄地看了眼荀绲,从他老迈的脸上看到了操心晚辈婚事的专注和一族之长的威严,自知就算将这句话说出来,怕也不会得到他的允许,也就不说了。

    把婚期、聘礼诸项事定下,夜已深。

    荀绲说道:“你回家去罢。在郡里好好做。你与文若并立郡朝内外,权倾一郡,万事务必小心,不可落人把柄,损我荀氏清名。”在他们这些经历过沧桑,深谙世情的老一辈眼里,宗族的名望比一切都重要。名望在,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名望若坠,万事皆休。

    荀贞恭谨应诺,倒退出堂,由荀衍、荀谌等人送着,出了荀绲家。

    ……

    他又去荀衢家,陪荀衢对弈。

    下到半局,荀衢索然无味,拂袖推乱棋盘,说道:“公达一日千里,汝今反不如昔。”这是在说他的棋技越来越不行。

    荀贞惭愧赔罪,说道:“自离家入仕,几无闲暇弈。”

    荀衢说道:“你本就愚钝,才智不及公达,亦不如吾子,又常不练手,今之弈技不如三岁小子!以后不要下棋了,免丢我家之名,徒惹人笑。”

    荀贞跪拜应道:“是,是。”

    “我闻你今名震郡北,半郡百姓为你作歌。想必你很得意吧?”

    荀衢从没和荀贞谈过公事,今夜忽然提起他的郡北之行。荀贞听他语气不对,伏地不敢起身,唯唯说道:“没有,没有。”

    “没有?你可知,你和陈家的婚事差点因你的郡北之行而没了么?”

    “啊?”

    荀衢说到此处,转开话题,问荀贞:“你行县至襄城县,李宣在县界拥慧迎你,可有此事?”

    “有。”

    “你在李家畅谈一夜,次日方走。你和李宣都说了些什么?”

    “孔孟之道,黄老之学。风土人情,世间趣事。”

    “谈谈世情你还行,孔孟之道你怕非李宣敌手。”荀衢评价了一下荀贞的才学,随即转入正题,问道,“你可知李家与长社钟氏有姻亲么?”

    “知道。李膺的姑姑是钟皓兄长之妻。生子觐。觐又娶李膺妹为妻。”

    “那你是否知道是谁把李膺的妹妹嫁给了钟觐?”

    “我记得听阿兄说过,是膺祖,故太尉李修。”

    “你还记得听我说过?那我且再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故太尉李公为何要把膺妹嫁给钟觐?”

    “故太尉李修说:‘钟觐似我家的性子,国有道不废,国无道也能免於刑戮’,因将膺妹嫁给了他。”荀贞答至此,大概猜出了陈家为何差点取消婚约了。

    果然,听得荀衢说道:“太丘公一生谨慎,囊日张让丧父,郡中名士无一人去者,唯太丘公独往吊唁。何也?张让炙手可热,故稍让之,以全家族。汝南许子将因而说:‘太丘道广’。今你在郡北强健无所避,所到处血流成河,这是全身保家之道么?以太丘公的谨慎,他会愿意再把女孙嫁给你么?在听说你在郡北驱逐国叕,手刃沈驯后,他就引了故太尉李公说的那段话,对子女孙儿说:‘荀家子酷烈行健,此非保家全身之道,招他当我的孙婿,也许会让我的女孙成为寡妇’。”

    荀贞不知该如何回答,唯唯诺诺,说道:“是,是。贞知错了。府君也教谕过贞了,日后贞当改刑戮为仁爱,以礼让化民。”问道,“既然太丘公如此想,缘何?”

    “缘何没有取消与你的婚约?……,你猜猜。”

    荀贞和陈家的人都不熟,只与陈群说过话,他试探猜道:“可是因为陈群?”

    “陈群?陈家所以要嫁女给你,倒是因为陈群。可太丘公之所以改变原意,并非因他。”

    “那是因为?”

    “所以我说陈家女有德啊!催你快点回来,把她迎娶过门。”

    “是因为陈家女?”

    “陈家女对太丘公说:‘钟觐也许能保家全身,但他早亡无名;李膺天下楷模,虽死犹生。荀氏今搏击郡北,为民解倒悬,国人歌之。女孙尝闻弟言:他在西乡时亦能行礼教,春秋断狱,乡民称颂。这说明他不是一味行事酷烈啊。孟子云:人无好恶是非之心,非人也。每听到浊吏、豪强残民的传闻,孙为女子,亦气愤填膺,况荀氏子乃堂堂大丈夫也?酷烈犹可改之,无好恶则非人也。女孙宁嫁酷烈,不嫁非人。又且,荀氏名族,天下敬之,与我家三代交好,今大父既已将女孙许配他家,若因此事复又毁约,恐为世人讥’。

    “太丘公听了她的话,这才改变了主意,没有将与你的婚约取消啊。——这些都是我上次去陈家,听陈/元方说的。”

    荀贞大为惊奇,心道:“陈氏女才十五六,就有此等眼界?”

    复又一想,又觉得也许是陈氏女有眼界,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年纪。她才十五六,阅世不深,又识字读书,应该正是处於崇拜英雄,喜欢幻想的时候,陈寔看到的是自己“不懂保身全家”,说不定她看到的却是一个“英雄形象”,故而说“荀氏子乃堂堂大丈夫也”。

    这两种可能都有。不过,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却是很对,陈家若因为自己在郡北驱逐了太多的浊吏,杀了一个沈驯而将婚事取消,传出去,肯定会引世人非议。陈寔之所以改变主意,恐怕不是因陈家女前边的话,而正是因为这最后一句话。

    荀衢喟叹道:“贞之,虽因陈家女之劝,太丘公没有取消与你的婚约,可是他说的也不错啊。不避强御固能得美名,却也是取祸之道啊!我的从父是怎么身亡的,你忘了么?你今天去见家长,有没有发现他又老了几分?你在郡北杀贪救民,在道理上来说你是对的,他身为家长,不好阻拦你;可是你这么做,却极有可能会给你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你回去罢,好好想想。”

    “是。”

    荀贞恭敬地又跪拜行了个礼,退出屋外。

    自荀衢的从父荀昱死在狱中、六龙荀爽亡命江湖、他的父亲荀昙被罢官禁锢后,这么多年,荀衢一直郁郁寡欢,心有郁积,难以宣泄,对这个世道早已灰心丧气,因而在荀贞出仕后,从没关心过他的公事,包括在他诛杀第三氏的时候。

    第三氏再骄横,也不过一个乡下豪强,杀了也就杀了,族了也就族了,无关紧要。可荀贞这次巡行郡北,惩恶除暴,搏击豪强,却竟全然是摆出了一副不避诛责的样子,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诸父,实不愿荀贞如他们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故此今夜一反常态,训了他几句。

    荀贞知他用意,出了他家的院门后,行在巷中,望夜色深沉,亦是喟叹。

    两次党锢,伤尽了天下能人志士的报国之心。他既为荀衢的关心感到温暖,又为荀衢这么多年的消沉感到不值。

    天下不是没有英才,这国家不是不能治好,所缺者,一个明君。

    ……

    次日上午,许仲、乐进、江禽、陈褒、刘邓、江鹄、小任、程偃等人来了。

    乐进、陈褒都是多日未见,见面后自有一番欢喜高兴。

    叙话毕了,荀贞把他们一一叫到侧屋,单独谈话。

    先是乐进,接着是小夏。对他们两人谈的自然是铁官之事,先叫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接着是江鹄,和他谈的也是铁官之事,如前文所述,乐进、小夏去铁官不可无耳目、爪牙,这耳目、爪牙就打算让江鹄带着他那队的轻侠去充任。

    铁官之事谈罢,又把许仲、江禽叫进来。

    对他两人谈的是买兵器铠甲、买粮、买奴、买地、再建个庄子,以及向外发展,扩大招揽轻侠、勇士的地域范围诸事。得来的那两千多万钱,除留两百万自用,六百万作轻侠们的消费日用外,其它的都拿出去买东西、招揽人。这管钱之任,由许仲当之。

    末了,他笑对江禽说道:“‘城西伯禽’之号,现在只是响於颍阴。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响彻郡南,最好被人改叫为‘郡南伯禽’。”

    ……

    此事谈完,又把陈褒叫进来。

    和他谈了两件事。一件是繁阳亭里民的操练。问了一下操练情况。

    陈褒答道:“如荀君旧制,三日一操。只是近日酷热,在练站姿时偶尔会有人晕倒。”

    “晕倒也不能停。若连寒暑的磨练都经受不住,终难堪大用。”

    一件是太平道的事儿。荀贞命他要对繁阳亭的太平道信徒多加注意,这个“多加注意”不是提防的意思,而是要对他们“好”一点。

    繁阳亭太平道信徒最多的是敬老里。荀贞在任时,给敬老里买过桑苗。陈褒以为他是担忧人去政息,害怕他们不能把这些桑苗照顾好,爽快地应诺答应了。

    谈完这两件事,荀贞问起当日在亭中的下属,杜买、黄忠、繁家兄弟。

    “老杜和大小繁还那样子。老黄显老了,腿脚有点不利索了。”

    “你回去问问他,他要是愿意,可以辞了亭父,来我这里。”

    陈褒笑道:“这话让老黄听见,定然又会说:‘荀君仁厚,顾念旧人’了。他的孙儿还小,不知他舍不舍得离家远去郡里。我回去问问他,看他意思。”

    荀贞离开繁阳亭后,对这些往日的属下向来照顾,送去过不少吃食钱财。他颔首说道:“他若不愿,你就去找君卿,拿些钱赠给他,让他回家养老罢。年老了,也该享享福了。”

    ……

    和陈褒谈完,最后是刘邓。

    和刘邓谈的时间最长。从屋里出来后,荀贞面色如常,刘邓斗志昂扬,也不知荀贞和他说了些什么。

    ……

    这一天,许仲、乐进诸人没走,晚上又把文聘叫来,摆宴吃酒。

    荀贞亲自下厨炒菜,陈褒、程偃给他帮手。

    许仲、乐进结伴出去买酒。小夏、小任点起火把,插在院里地上。江禽、江鹄、刘邓在树下摆席设案。

    酒菜齐全,围坐痛饮。酒至酣处,文聘起舞弄剑。

    诸人击筑,在月下高歌,唱的是:“壮士何慷慨,男儿重横行。君舞剑兮我击筑,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歌声古朴悠扬,传出院外,惊起宿鸟,越过夜空。

    畅饮至旦,许仲、江禽、乐进等辞别归乡。荀贞把他们送出城外。

    ……

    回到里中,把荀彧托他捎回来的瓦当、书,分别给荀成、荀悦送去。在家住了三天。秦干、刘儒、文直、谢武等这些旧日相识闻他归来,纷纷登门。高素、冯巩也来见了一趟。第四天,他带着程偃、刘邓、小夏、小任等一干人等启程回郡。

    入了阳翟县城,快到督邮舍时,前边人叫马嘶,两三个骑士不避不让,冲将过来。

    ——

    1,淳於登,淳於琼。

    淳於氏的郡望在山东、河北,前汉缇萦上书,缇萦的父亲淳於意就是淄博人。

    在河南的淳於氏似不多。

    淳於琼后为西园八校尉。能当上西园校尉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宦官亲戚,观此八校尉:袁绍、曹操,公子公孙。蹇硕,小黄门,得宠於灵帝。冯芳,大宦官曹节的女婿。祢衡骂赵融:“荀但有貌,赵健啖肉”,把赵融和荀彧并列,此人应也出身不低。以此,淳於琼的家世肯定也不差,至少也得是宦官亲戚,姑且将他和淳於登定为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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