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传来擤鼻涕的声音。
声音不大，甚至是刻意的，她努力压下这个声音，还是被房门外的人逮了个正着。斯汀格倚着房门，和刚放下纸巾的克莉丝对视。一向冷静的女孩面露窘态，只能把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篓。
“那个……”
“你感冒了。”
克莉丝还想说什么，但是她一张口，热气就从嘴里冒出，喷在手上。除了喷出的热气，拖长的鼻音也出卖了她。克莉丝说话一般都是短促清楚的，强调的时候还会用清朗的声线。但是她刚才说话，堵塞后的鼻音尤为明显，没法发出和平时一样的清楚声音。含糊不清的发音反而有些软糯，在某人的耳朵里像是无意的撒娇，羽毛轻轻扫过耳廓。鼻尖也是红红的，克莉丝用纸巾擦过鼻子，为了压低声音，她还特意加重了捏鼻子的力气。
“克莉丝小姐。”雷克特蹭地趴在斯汀格肩上，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
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孩又打了个喷嚏。最近气温一下降低，也许是她穿少了衣服，也许是她盖薄了被子，总而言之，克莉丝不得不接受自己感冒的事实。斯汀格的体感和普通人不同，夏天的火炉到冬天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即便到了寒冬，他穿着平时的衣服也不会感冒。在生活方面更有经验的人是克莉丝，她总能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能不厌其烦地捡起斯汀格踢落在地上的枕头。无懈可击的人总算暴露了破绽，于是斯汀格迅速凑过去，抚上克莉丝的额头。
“嗯——好像有点发烧。”
“没有。”克莉丝否认，“只是流鼻涕而已。”
“真是让人担心，克莉丝你就是不好好盖被子。”
分明只是感冒一次，却把她说成不让人省心的“惯犯”。克莉丝懒得争辩，对斯汀格此刻蠢蠢欲动的胜负欲没有任何搭理的意思。她知道这是斯汀格关心的方式，这么幼稚不过是回敬她平日对他的管束罢了。克莉丝掩着口鼻打了好几个喷嚏，斯汀格蹲在她面前，收起笑嘻嘻的表情。
比想象中严重啊。
“离我远点……感冒会传染的。”
“堂堂灭龙魔导士会被传染感冒？你也太小看我了。”
斯汀格扯下克莉丝掩面的手，几次喷嚏逼得她流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如果平时克莉丝的手有现在热就好了，斯汀格不止一次地希望她的手能不那么冰。总算实现了这个愿望，却是在她感冒的时候。于是斯汀格反手就把克莉丝按进被窝，掀起被子盖了个严实：“今天你就别去公会了，在家安心养病。”
“……不行。”克莉丝努力从棉被探出头，斯汀格胡乱按下的被子直接把她整个人罩了进去，“我今天还有工作。”
世界上有种生物叫“工作狂”，如果斯汀格知道这个词语，一定会把它冠在克莉丝头上。当然“工作狂”也分两类，一类是非常热衷于工作，一种是责任感很强不完成不罢休，克莉丝明显属于后者。不过也不是没有能压过工作狂的人，强硬的上司能让手下停止工作。虽然公会会长和公会成员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是斯汀格还是摆出了“没法商量”的态度：“我给他们说一声就好了，你先和伊莎贝尔换一天。”
“可是。”
“我是会长。”斯汀格刻意咬重“会长”这个词，“再说只有身体好起来才能更好工作吧？”
他刻意上扬的语调让克莉丝没有反驳的余地。照顾生病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作为照顾者的克莉丝也认同这个观念。但是当她变成被照顾者，不自觉地考虑很多。或许是因为她从前的人生都没什么人照顾，生病的时候自己去医院，或者忍着不适继续平常的学习。角色调换的时候人就开始顾虑，顾虑会不会打扰，会不会亏欠什么。斯汀格当然不知道她会想这么多，在克莉丝沉默后他就直接把人裹成粽子，才安心地收手。
“那好吧。”克莉丝最终选择接受，“但是你得去公会。”
被看穿心思的斯汀格愣了一下：“什么？”
“你是会长。”克莉丝也特意咬重了“会长”这个词，“会长怎么能不去公会？”
明明想留在家里照顾她啊……斯汀格悻悻撇嘴。他抬眼看向克莉丝，还想再争取一下。没想到她直接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
“正好没人在家，我好好睡个觉。”
“诶？克莉丝大人生病了吗？”
雪乃惊讶地睁大眼睛，棕色瞳孔满溢着对克莉丝的关心。斯汀格点头说对啊她生病了，都没法来公会，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如果你的潜台词是‘我想回家照顾她’，那我建议你直接说出来。”米涅芭翘着二郎腿，语调懒散，“你这样听起来很像抱怨克莉丝什么都不会一样，我可不保证别人听了不会这样理解。”
“大小姐还是这么一针见血呢。”雷克特趴在桌上念叨，“斯汀格君来的路上一直念叨着要回家。”
“弗洛也这么觉得！”
罗格撑着桌，不解地问他：“那你不来公会不就好了？一来一去不耗费时间吗？”
“肯定不是斯汀格自己想来公会，如果他呆在家里，克莉丝一定会把他推出门。”
“所以要找个正当理由回去呀。”雪乃赞同米涅芭刚才的发言，“这样的话……给她带药回去吧？感冒比较严重的话，还是吃了药好得更快。”
斯汀格蹭地从凳上站起，一下来了精神：“真是好主意啊雪乃！”
“库罗卡斯有家比较出名的药店。”米涅芭皱眉，“就是药有些苦。”
雪乃看斯汀格呆愣地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能理解药能有多苦”的疑惑：“斯汀格大人没吃过那家的药吗？”
“他怎么会吃药。”罗格摇了摇头，认识多年，他早就知道斯汀格的习惯，“他有时候受了伤都懒得包扎，更别说吃药了。”
那点伤算什么啊，斯汀格瞥了罗格一眼，心说你有时候不也这么做。但是此刻他没空和罗格斗嘴，而是谨慎地和雪乃确认，那家店的药是不是真的很苦。
“嗯！”雪乃漂亮的脸皱成一团，她从前吃过，药效很好，但是味道真的难以下咽。
克莉丝是被药味熏醒的。
也不是很难闻的味道，只是家里骤然出现不寻常的气味，还是让梦里熟睡的人下意识睁开眼睛。她翻过身发现斯汀格已经回家了，正端着水杯站在她床边。杯里是溶解的冲剂，棕黄的水体，蒸腾的热气正不停地往空中冒。雷克特坐在她床边说，听说这个药药效很好，克莉丝小姐喝了很快就能好起来啦。
克莉丝接过水杯，斯汀格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点变化。雪乃和米涅芭说得对，那家店的药真的很苦。即便没有喝下，光是空气飘荡的药味已经让他见识到威力了。克莉丝握着水杯喝了一口，水有些烫，她吹过水面，准备慢慢喝完。但是这个动作在斯汀格眼里变成怕苦的意思，虽然克莉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执着地认为克莉丝就是觉得药苦。唇瓣相接，斯汀格的嘴沾上棕黄的药汁。克莉丝呆呆地端着水杯，雾气抚过她通红的鼻尖和眼睛，凌乱的刘海覆过额头，被角还搭在她的发顶，缩在被窝活像只发愣的兔子。
“这样就没那么苦了。”
……什么啊，说话之前先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表情吧。斯汀格说这句话的时候紧锁眉头，他吞进克莉丝唇上的药汁，苦得下意识就想吐出来。但是他忍住了，甚至还想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克莉丝觉得有点好笑，这种程度的苦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喝过的药有比这个苦很多的……斯汀格不知道就是了。
“嗯。”克莉丝点头，堵塞的鼻音在空中拖出长长的一笔，看见斯汀格的笑容更加明朗。
“本来觉得挺苦的，现在不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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