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以觉正看着纸上的字愣神,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脑袋,他惊地回头,是岳宁星。
“看累了快睡觉,别发呆。都这么晚了。”
“哦。”岳以觉舒了口气,把书合上放在一边,从桌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岳宁星坐在他原本坐的位子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学骑马了。”
“呃,就是想。”
“我最近忙,不太有时间教你。要不然……”
“那我就找别人。庄里这么多会骑马的人呢。”
“对了。燕家那小子,前一阵子不是总找你练剑吗,他马术相当不错,正好他来教你。”
岳以觉脱口而出:“不要。”岳宁星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岳以觉停顿了一下,支吾着:“人家是少阁主,总是有事要做。总之。”
“好朋友吵架了?还是什么?”
“呃,也没有。”
岳宁星看了他一会没说话,岳以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遮遮掩掩地说道:“其实,我跟他合不来,做不成好朋友。”
“咱们家和他家毕竟是世交,青峦庄和燕掠阁是亲密无间的盟友。你再不喜欢他,也不要得罪他。如果是好朋友闹别扭,最好是坦坦荡荡说开了,不要留一个心结。如果不当他是朋友,就客客气气供着他,你也别吃亏。”
“是。”
“去睡吧。”岳宁星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他当然听宣奇说了那个场面,一时间也是千头万绪。他从前只觉得孩子还小,什么情情爱爱,和他没有关系。如今惊觉,他似乎也到了会喜欢别人,或者被人喜欢的年纪。无论如何,对方不要是男人,千万不要是男人,尤其不要是燕于飞。
岳以觉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不知道,便没再多想,回屋睡觉。
次日。
岳松雪被岳以觉拉着去燕掠阁找燕于飞,却没找见他,无功而返。走在回家的路上,穿行在街巷集市里,岳以觉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闷闷地叹了口气。
“怎么?”岳松雪问他。
“你说……算了,你不要说了。”
“什么啊。说出来听听。”
“就,嗯。你有没有,被不喜欢的人喜欢上的经历。”
岳松雪一下子就想起了路上碰见的女山匪,那女人差点就娶了他。他想起自己被喂了毒药,穿得像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却被捆成一只待宰的牲畜。直到那一剑挑开他头上的红盖头,面前是她。
如果嫁给她就好了。
他想着,不禁笑了。
好像真的嫁给她了。
“笑什么?”岳以觉问他。
“在想我家掌柜。”
“怎么?她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她吗。”
“怎会。我就是喜欢她。只是在想另一件事。”岳松雪说着,把这件事讲给他听。岳以觉听得津津有味,也心有余悸:“若不是燕兄相救,岂不是要死在那里。”
“正是。”
“那位小四?”
“他和燕兄曾经好过。后来,燕兄推说自己有先定的婚约,给了他一笔钱,叫他好自为之。”
岳以觉听得皱眉:“禽兽。怎么这样玩弄人。”
“现在想想,倒不觉得燕兄可恨,只觉得小四可悲。”岳松雪说道,“他不卖自己,就可能会饿死。他卖了自己,又被人玩弄。”
岳以觉有些愤慨:“天下居然有这种道理。这是什么世道。”
岳松雪不知道该怎么答他,正在措辞,却见不远处的前边,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正揽着一个少年的腰,趁人不注意,凑近了亲他的脸颊。那人看不见正脸,看背影,那人身材优美,动作妩媚。岳以觉呆呆地看着燕于飞用手指轻轻挑起那人的下巴,看见他脸上戏谑又得意的坏笑,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辣辣的感觉。他不喜欢他,却想起那天的那一吻。像是被背叛了,又像是……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愿再看下去,扭头便走。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原来在你心里,我也不过是这样的人。你可知,你逗猫逗狗一般戏谑的一吻,却叫我小鹿乱撞了多少天啊。傻鹿,分明是一只傻鹿,必定是撞傻了鹿脑袋,撞瞎了鹿眼睛。
他想着,委屈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抱住岳松雪的腰,躲进他怀里。岳松雪揽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脑袋:“怎么了?”
他说不出话来,连连摇头。
“你喜欢他?”岳松雪只得猜他的心意,“可是我总觉得,你不喜欢他。”
“别说他了。”
“好吧。”他看着他,不知道怎么让他高兴起来,想了想,问他,“要我背你回去吗?还是抱着你?会很好玩的。”
他被他逗笑了:“哪里好玩。别用你哄媳妇的那一套来哄我。”
“什么啊。不喜欢就算了。”他看着他的笑意,“你是不生气了吧?”
“嗯。谁会为了他不高兴。”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前面有一家卖羊肉泡馍,可好吃了。”
“比庄里做的好吃?”
“倒也不能这样比。口味不同嘛,值得尝一尝。”岳以觉笑着往前推他,“主要是有很多人吃,很热闹。走吧走吧。”
“带钱了吗?”
“没有。准备把你抵给店家。”
岳松雪被他逗笑了,岳以觉也笑着解下钱袋给他看:“怎会不带钱,敞开了吃。”
“嗯。”
燕于飞细细端详面前这个人。他相貌和岳以觉一般无二,却做着岳以觉永远也不会有的柔媚神情。
“真像。玉家的易容真是厉害。”燕于飞轻轻吻了他一下。
“嗯。”他乖乖地应道。
“事到如今,还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接近他是吗。玉莺,哼。这么明显的喉结,你扮女人真是蠢极了。”
“既然这样疑心我,不如杀了我。”他闭上眼睛。
“我怎么舍得。”
“为我这张脸吗。”
“实际上,你不曾易容的时候,长得也有几分像他。神态却十分不像。”
“我怎么和他相比。”
“真听话。”燕于飞冷笑,“不知道,不给你吃荼靡笑,你还会不会这样听话。”
“就算是没有被下毒,我倒是,也很愿意做你的金丝雀。衣食无忧,有人疼爱,不必被人使唤着害人,做一些违心的事。我来的目的,并非我不想告诉你,是我说出去,我的家人就要遭殃。燕郎。”他说着,柔媚地轻轻依在他肩膀上。燕于飞揽住他的腰,想的是另一个人。如果是他,能这样对他千依百顺,喊他一声燕郎,叫他死他也心甘情愿。
可是他不会,永远不会。
两家世代交好,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坏了交情。更何况,岳家家规严格,断袖之好要被人指摘。罢罢罢,既然如此,做你一辈子的“燕兄”,也没什么不好。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燕于飞看向怀里的人,“玉隼?还是玉鸢?还是玉家的哪一个兄弟。”
“无论从前叫什么,落在你手里,你还会叫我回去吗。”他轻声笑了,“其实,我不是玉家后人,只是他们家养的刺客,没有名字。至于以后叫什么,随燕郎喜欢吧。”
“就叫,雁翎,可好。”
“雁翎刀的雁翎么?”他挑挑眉,“杀气略重。倒也很好听。”
“你也配挑挑拣拣么。”
“我不配。”
燕于飞喜欢他乖顺的样子,尤其是知道他这番乖顺,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不得不乖顺的故作姿态,他就更兴奋了。他就是喜欢这种对方看不惯他又要听他的话的样子。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他的鬼话,可是既然有了荼靡笑,他也不怕他耍花样。荼靡笑是燕于飞最近炼制的毒药,只要是吃了第一颗,日后就要三天一颗,连续不断地吃。如果断了一天,就会控制不住地满脸笑容,笑到第五天左右,就会在某一时突然死去。雁翎已经体会过一次断药的感觉,笑得脸已经僵硬,什么也吃不进去,真是生不如死。
两个人一路回到燕于飞的别院。这小别院在郊外,很是雅致,一进便是假山和竹林,很有曲径通幽的感觉,此时正是春天,开了满园的桃花。雁翎伸手折下一枝,别在燕于飞的耳朵上。燕于飞扭头看见他俏皮的狡黠笑意,将他按在桃花树上肆意索吻。良久,唇分,他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湿润的唇,无意识地喃喃喊他:“以觉……”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燕于飞突然扭头不看他,满脸厌恶:“你也配。”
他只得揣摩他的心意,小声应道:“对不起,我不配。”
他语气仍旧冰冷:“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留在这里。若是叫我知道你出了什么幺蛾子,哼。”
“是。”
“衣食还是像之前一样有人送,还是会有人盯着你。只不过,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开口。”
“多谢,多谢燕郎。”他试探着喊他。
燕于飞看了他几眼,离开别院。
雁翎,或者说玉鸢,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
武林中人皆知,青峦庄和燕掠阁是最好的盟友,一个培养了最好的刺客和探子,一个源源不断地提供财富,再加上两家的江湖声誉和在朝廷中的势力,如果哪一天起兵造反,只怕无人能挡,当然会被朝廷忌惮。可是两家素来谨慎,不曾有什么把柄。只得暗中动用江湖力量,想尽办法瓦解两家的联盟。没了燕掠阁的青峦庄,就是没了眼睛的老虎,再凶猛也只能四处乱撞。
而玉家,就是从朝廷接了这样一个秘密任务。他们的计划是,由玉隼用易容术取代燕于飞,找机会掌握燕掠阁的大权,拆散燕家和岳家的结盟。玉鸢和玉隼年前就来了洛城,打算以玉家后人的名义来向燕家讨教,借机了解燕于飞。燕家也非常擅长易容,想骗他们,单纯长得像是不够的。神态动作甚至是字迹都必须一模一样。如果对燕于飞不够了解,就很容易穿帮。
想不到,毒瘴林一行,玉隼被人杀害,玉鸢也是因缘际遇,将死之际被一条蛇钻进嘴里。因为蛇起死回生的药性,他捡了一条命。又被毒瘴林的药性影响,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记忆也是残缺不全。终于,在春天之后,他误打误撞达到了药性平衡,智识也恢复正常,才离开毒瘴林。
出了毒瘴林,他就重新和家里和部下取得联系,想办法接近燕于飞。他听说燕家和岳家相约去郊外踏青,也知道燕于飞浪荡,便扮作美丽少女来接近他。他偶然碰见在毒瘴林里那对夫妻,这才知道,他们是青峦庄的人。他更坚定了报仇的心愿。他要杀了他们两个,把那红衣服的小妖精,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永永远远留在自己身边。
想不到,燕于飞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易容。他被燕于飞抓起来拷问,什么也没敢说。燕于飞觉得,他和岳以觉很是相像,甚至是越看越像,便给他服用了荼靡笑,留他在身边。或许是为了拷问他,或许,也是有些……
不过玉鸢并不在意。这正是一个接近燕于飞的绝佳机会。只要天长日久,让他放下戒备,他不仅可以完完全全地了解他,甚至能借机杀了他,彻彻底底代替他。只是,如今看来,燕于飞对他忽冷忽热,戒备心很重,可能哪时不高兴就会杀了他。
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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