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
玄月斋里,少有的热闹。岳如明和朱樱抱着狐狸玩闹,岳安婉正在绣花,岳老夫人在一旁看。
“你不回娘家看看?”岳老夫人问她。
岳安婉笑着摇摇头,岳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就过不去这一关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说到底是我年少轻狂害死了人,他们也难辞其咎。”岳安婉仍是笑着,“算了。大过年不说这个。爹娘都有兄弟们奉养,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败坏门风的不孝女。”
“行,不回就不回吧。”岳老夫人无奈地说道。
门一开,岳宁星进屋来,牵着岳安婉的手:“走啊。”
“去哪?”岳安婉不好意思地拍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岳如明在一边看,故意问道:“去哪?怎么不带着我。”
朱樱被逗笑了:“带着你干嘛,又没跟你约好。”
岳安婉被说得脸红,站起来,胡乱披上斗篷,推着岳宁星出门去:“干嘛啊?去哪?”
岳宁星一脸无辜:“放烟花啊,我买了好些,就等着和你一起放。”
“下次能不能拜托你让侍女通传。丢不丢人啊,进屋也不行礼,在长辈和小辈面前腻腻歪歪。”
“名正言顺的夫妻,哪来这么多计较。”
“你早晚叫人笑话。”
“我管谁笑不笑话。天天被一群人盯着,难得有空。”他笑着握紧她的手,“走啦。”
“去哪里?”
“就在外城一个空地,都准备好了。”
“别瞎折腾了,晚上还要一起守岁。”
“放心,一点也不远,回得来。”
两个人说着话,经过后花园,就听见秋千嘎吱嘎吱响,岳宁星大概知道是谁了,躲在假山后面远远看了一眼,果然如此,便偷笑着,轻声对岳安婉说道:“婉儿你看。我就说大哥很喜欢这个秋千,只是端着架子。”
岳安婉也好奇地看了一眼,扑哧一乐:“人家既然端着架子,干嘛拆穿。走吧。别偷看。”
“小娘子就这么等不及和我幽会么?你丈夫知不知道?”他凑近,亲了一下她的脸。
她羞得笑骂他:“滚。”又推了他一把。
“诶?等等。”岳宁星握住她的手,“你看,怎么有个姑娘啊?”
“什么?”岳安婉也看过去。
果然,一个姑娘走过去,岳宁瀚并没站起来,仍是坐在秋千上,只是不再动了。那姑娘对他行礼之后,站在他身边,两个人好像在说什么。
“看穿着,像是巡逻的侍卫。八成是那位木姑娘。”岳安婉轻声说道,“女眷的住处都是她们来巡逻。能进内宅来的,底子都很干净。”
“他们看起来很熟悉。”岳宁星也低声说道。
“别看了。快走吧。”岳安婉抓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快步离开,“万一被发现了,扰了人家两个。”
“你是说……”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不也很好吗。”
秋千旁边。
岳宁瀚笑着:“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不是说了和你的小姐妹们一起过年么。”
“她们大概也不缺我这一个。”
“还是和她们相处不好吗。”
“不是的,只是。这个时候会想家。”
“是啊。”岳宁瀚叹了口气,“每逢佳节倍思亲。”说着,他从身上的钱袋里拿出来一个红纸包递给她:“这是压岁钱,就当是你家里长辈给你的。东西虽少,是一片心意,别让来让去,揣着吧。”
“多谢庄主。”木结香接过红纸包,里面是一小颗一小颗的,仿佛是金瓜子之类的东西。她拿着,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我好像也不是小孩了。”
“是啊,好像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他笑了笑,“英雄会上,有很多青年才俊,是个好机会。”
“好像也是你说,让我自己做青年才俊,而不是一味想着寻一个好夫婿。”
“是。不过,既然有嫁人的打算,也不必避而不谈。”
“我只是不喜欢游侠之类的,觉得轻浮不稳重。”
“年轻人,大多如此。或许经历得多了,吃些大亏,会好一点。”
她有些紧张地双手交握,手指不安地搅动起来:“我倒是想,干脆找一个年长些的,成熟稳重的。”
“哦?然后被人说一树梨花压海棠?”
她被他逗笑了,嗔怪道:“什么啊,也不至于如此年长。”
他兀自笑着:“是我说错了。我大概要回去了,还要守岁。”
他正要从秋千上站起来,木结香紧张地看着他,终于还是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荷包,垂着头,双手呈递给他。岳宁瀚惊讶地挑挑眉,没敢接:“这是?”
“这些天,多谢庄主开解和照顾……”她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我没照顾你。你在庄里得到的一切,是因为你武功好,家底干净,没有异心。一个巡逻的侍卫,还不用我照顾。”
“不是的,是……”
“至于,偶尔碰见姑娘,和姑娘聊聊天。也不过是巧合。姑娘只身在外,又临近年关,看起来很可怜。让我想起我的孩子们。举手之劳,姑娘何必言谢。”他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香袋荷包,赠来赠去,叫人误会。”
“你我清清白白,谁又能指摘呢。这也是我一片心意,不收,是嫌我针脚粗劣么。”
“心意我领了,东西就不必了。姑娘的绣工自然是极佳,哪有嫌弃的道理。只是我都一把年纪了,佩小女孩家做的荷包,叫人笑话我为老不尊。”
她有些急切:“庄主年纪并不大。为什么总是扯到自己的年纪呢。”
他谨慎地答道:“说实话,和木姑娘交谈的时候,我真是觉得我老了。很多时候,我发现我的想法和你很不一样。不过,和你们这些孩子说说话,总是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挺好玩的。”手里攥着的秋千的铁索,让他从心底里漫起一层凉意。他确实或多或少地想过一些他不敢想的事,却想不到今天的这个荷包。他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要出于寂寞,或者是出于什么,总是和她在秋千旁边“偶遇”。想不到,积羽沉舟,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他只是太寂寞了。
木结香听着他老气横秋的语气,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些天的种种,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她以为,每次晚上和他的“偶遇”其实是心照不宣,她以为,秋千上这个晃晃悠悠,带着笑意的男子,与那些少年人其实并没什么两样,她以为,在他眼里,自己是女子而不是小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既然庄主不喜欢,那就算了。”她把荷包慢慢放在地上,“送出手的东西,不能拿回去。丢了也好,怎么样也好,任凭你处置吧。”
说完,她胡乱对他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宣奇拿起地上的荷包,这是黑色的缎面,漂亮的黄色流苏,绣着明黄色的团簇的小花。宣奇隐约记得,结香花好像就是这样的,像是一簇小小的铃铛。他递给他看,他接过,这荷包里好像填充了什么香料,是淡淡的暖香气,在清冽的冬日的寒风中,带着些许苦涩气味。
“回吧,还要守岁。”他从秋千上站起来。
“听说,结香花安神。荷包要留着么。”他问他。
“总不至于丢了它。”他把荷包放进衣袖里,“过了年,天暖和了,该有些丫鬟侍女来玩这秋千。人多眼杂,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当年,夫人在的时候,也很喜欢这个秋千。”
“是。可是她不在了。”
“时间过得真快。你们的孩子都已经二十几岁了。”
“是。我的孩子都二十几岁了。”他笑了笑,“好像比木姑娘的年纪还大一些。”
“你就这样放不下。若只是为了年纪,我这就追她回来。”
“不是放不下。是可耻。”
“你不是当她是知己朋友么。又让我跟在身边,证明你们的清白,有什么可耻。”
“别绕了。若她不是个年轻漂亮的傻姑娘,我哪有心思和她纠缠。”他干脆挑明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又如何。她的身家,还能再许配给什么样的皇亲贵胄?”
“我和她,其实说话说不到一起去,都是我在迁就她。天长日久,反而误了她。”
宣奇明白了他的意思,烦恼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不管。你的私事,我没兴趣管。”他当然明白他的心中所想了。他对她只是图一时新鲜,只是出于本能,喜欢她年轻漂亮。而再新鲜的花朵,也有随风凋零的一天,也有被厌倦的一天。到时候,她被人抛弃,被人辜负,要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办呢。
岳宁瀚见他皱着眉,笑着逗他:“又不是拒绝了你,你气什么。”
“我哪敢生气,庄主大人。只是……”
“说到底,我也只是想有人陪我聊天。别的不重要,我不看重。”
“行了。我陪你聊。”
“你这老男人,谁要陪你聊。”
“你……”
“开玩笑的。除了你,也没有人可以聊天。偏偏你最爱刻薄人,好没意思。”
“哼,以后任庄主处罚就是。”
“宣大少爷,我也配罚你?”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荷包。
无论如何,谢谢你。或者还有,对不起。
正在走着,却见天幕,一道星光破空,“啪”地一声绽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瞬间,漫天星斗闪烁,又纷纷坠落。
“什么声音?是烟花吗?”朱樱问道。
岳老夫人打开窗户:“大概是吧。”
“开窗户不会冷吗。”
“没事。放烟花不看,那多可惜。”岳老夫人笑着抱过小狐狸,向窗外望去。
朱樱握紧岳如明的手,亲昵地靠在她肩膀上,她把她揽在怀里。她的额头还带着几丝碎发,眼睛亮亮的,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岳如明看着,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她的侧脸。
“干嘛啊。”她羞得捂脸。
“喔?那你亲回来,我不躲。”她嬉皮笑脸地揽着她的腰,不许她挣脱她的怀抱。
“讨厌啦!”她笑着捶了她几下,又被她握住双手:“小娘子尽管喊叫,看你丈夫来不来救你。”
岳老夫人在一边旁观,忍着笑意故作严肃:“挺大的姑娘,满嘴的混话。不许再瞎说了。”
岳如明吐了吐舌头,装作安分地放开朱樱,朱樱笑着给岳老夫人倒茶,岳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别闹了,都多穿一点吧,一会就要去赴宴了。大家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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