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唐焰怒声出口，贺一洐倒也好说话地松了手，却在唐焰反身逃离时变换成胳膊扣住他的脖子，夹小鸡崽儿一样拖着唐焰走。
这比拎起来要方便许多。就是有点麻烦。
贺一洐肚子被打了好几下。从没有过这种待遇的贺一洐眸色渐深，最后还是将胸口一团浊气咽了下去，算了，他不计较。
直到拧着疯少年跟其他人一起出来，贺一洐这才放了人。
“你搞什么？!”唐焰又要继续往里跑，这次贺一洐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
唐焰回头吼：“我弟弟在里面！”
“你弟弟没胳膊没腿不会出来？要你去找死？”贺一洐话音不大，莫名其妙有些冷。
不识好歹。却也有些后知后觉多管了闲事。
李枫眠的声音恰时响起，唐焰偏头，看到黑壮汉子有些懵逼的过来，他像是急匆匆从家里出门，裤腿卷起，脚踩着双拖鞋，跟平时新潮设计师的形象大相径庭，更别说手里还揪着个小孩儿。
这姿势跟贺一洐揪唐焰的手法如出一辙。
贺竹见着唐焰顿时炸毛：“你真烦！干嘛找人逮我！又不是我亲哥烂人一个我不想见到你！”
眼见贺竹要上牙咬自己，李枫眠顺势把人丢开，揉着手腕跟唐焰解释情况：“这小子搁里面混的如鱼得水，一帮人喊他弟弟玩得正嗨，听说我是你喊来的立马放了人，我看你弟人身安全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就是怕要学坏。不过这是怎么了？怎么人全都往外跑？”
一开始的气势汹汹在看到贺竹的时候消失殆尽，唐焰自动忽略贺竹骂他的话，也知道这里呆不得：“里面有人闹事。先离开再说。”
应景似的，警车声唔哩唔哩越来越近，唐焰这才发现贺一洐早在李枫眠出现的时候就离开。
冷淡的身影几乎就快消失在街角。
想来这人刚刚也是为自己好，自己的态度确实差了些，唐焰愧疚想跟上，手背就挨了贺竹的挠。
简直了。
十岁的小男生怎么学到了偶像剧里恶毒女配的精髓。
唐焰挥开贺竹：“打电话叫人来接你。这么晚跑出来你爸和我妈都不知道吗？”
“他们出差了！”许是推得有些重，贺竹趔趄了下：“好啊！我要告诉我爸你打我！”
少年举了爪：“信不信我现在就打你免得你回头污蔑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蠢弟弟闭了嘴。
警车的声音已经响的不能再响，唐焰不想多呆，赶紧朝贺一洐消失的方向跑去，留下带小孩的李枫眠一脸懵逼。
李枫眠跟了几步喊：“跑慢点啊！弟弟不要了！”
“你不用跑，警察见了你也以为你是在溜娃！”
少年步履敏捷，壮汉毕竟还穿着拖鞋，再跑了两步就看不见人，于是他停下来看了看脚上的人字拖和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跑的娃，讲真还真是唐焰说的这么回事儿。
唐焰很快赶上贺一洐。
明亮且只有少许行人的街道，贺一洐挺拔的身影很好辨认，唐焰喊着他的名字哼哧哼哧赶到了他身侧。
“对不起吼，刚刚我的确激动了点。你现在回家吗？”
“你饿不饿，我请你吃宵夜？”
“嗨，你刚刚怎么也在暮色，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找你麻烦跟我说啊！”
两个人同行，一个人哔哔，不管唐焰说什么贺一洐就是只走自己的。直到温热的指尖触到他的脸颊，贺一洐才忍无可忍捏住唐焰的手。
二人俱是一愣。
唐焰骨相好，指节修长，抓在贺一洐掌心有点儿……奇怪，虽然之前拎他后衣领、勒他脖子走把校霸尊严摁在地上摩擦的人也是他，但就是不一样的奇怪。
缩手和放开同时发生。
“我看你脸破皮了。出了点血。”唐焰抠了下脸，还是被自己打的。
“没事。”
今天的焰爷依旧是负责任的焰爷。
他不是那种你说没事就真当没事的人。更何况便利店就在不远的地儿。
“你在这等我！”
五分钟后，拎着塑料袋的唐焰推开便利店的门。少年出门的第一眼便看向之前二人站的地方，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操，不是说等着的吗，老子又不吃人跑这么快！好歹打声招呼——别让我白花买药钱吧！老子赚钱多不容易！”唐焰气。
“唐焰。”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夜盲吗你。”
便利店的屋檐下摆着几套塑料桌凳，贺一洐就坐在店门口的凳上，背靠着桌边一双长腿半曲，从唐焰出门开始就静静看着他表演。
“你还挺自觉知道过来。”唐焰假装没听见贺一洐的话，随即灿然一笑，过来将塑料袋放在桌上，就着廊灯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消杀的，还有创可贴。伤员豪华套餐。”
贺一洐起身：“别拿了，给我个创可贴就行。”
“嗨，那怎么行。”唐焰一巴掌就将贺一洐摁下：“焰爷亲自给你服务，还不乖乖坐着。”
少年悉悉索索拆开酒精和棉棒包装，而后抬起贺一洐下巴，低头看去。
不同于上一次的一触即缩，这次贺一洐真真切切感受到少年的手指贴在自己脸上，轻轻地，带着温软的触感。
两个人靠的极近，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可闻，夜风包裹着暖暖的灯色在周围漾开，便利店里关东煮的香味若隐若现，市井平凡烟火气十足的街角里，贺一洐眼中唐焰的瞳眸亮如星辰。
连贺一洐也感觉到这个姿势过于暧昧，他偏头，看到唐焰手背上的红痕，几道微微鼓起很是显眼，于是又想要避开擦脸的动作：“一下午没见，又打架了？”
避开是不可能避开的，唐焰一下将棉棒压下去，轻轻沾了沾。这句话里的一下午被唐焰忽略过去，只听到贺一洐问他打没打架，于是撇了下嘴：“我想打也得有人让我打啊。”
“那你手怎么了。”
“刚我弟抓的。”撕开创可贴，吧唧。
唐焰又拿指头在创可贴上摁了摁，看着自己的杰出作品，心里感叹，果然帅哥就是可塑性强，平时是贵气，现在有了点伤倒还真有点痞。这张脸，要是想在云海兴风作浪，估计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感慨了片刻，唐焰将垃圾团成团扔到垃圾桶开始收拾东西。
贺一洐却看着他手挑了下眉：“你不处理下？”
“我？”唐焰被逗笑了：“以前被人划了一刀我都没管等自己好，这种什么都不算。”
贺一洐点点头，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看着有些刺眼，就好像美玉有了裂痕，白衣有了墨迹，难看而已。
而被人划过一刀，贺一洐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边，看了下自己的手，捻了捻指尖。
唐焰系好袋子，手伸到衣服兜里掏出只便利店买来当夜宵的三明治：“热的，要吃吗？”
“不吃。”
话音刚落，唐焰又伸到另一边衣兜，直接怼到贺一洐摊在膝盖上的手。
一只白胖胖的饭团立刻落到掌心。贺一洐下意识紧了五指，握住。
“那你吃这个。”
“……”
强行喂食贺一洐的唐焰也没看他无语的脸色，提着塑料袋当啷当啷就跟他道别。
贺一洐看着慢慢隐于夜色的少年，也转了身。
与唐焰告别，贺一洐回了在明川旁边的公寓。
公寓是个大平层，夜晚站在半露天的阳台可以俯瞰半个城市，云海和京市同样繁华，夜里车流不息灯光闪耀，大有小不夜城的称号。
然而繁华和热闹都是别人的。留给他自己的只有一天又一天的夜色。
贺一洐进了家门并没开灯，借着外头反射来的光，男生慢步进客厅。他已经接了好几通来电，周博城的，肖东的，还有贺家人的。
周博城和肖东是关心他今天有没有事，贺家无非是问及在云海还过得好不好心情怎么样，贺一洐回过去应付两句就挂了，直到他接通了一个未知号码来电。他平常根本不会接这种电话，今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手指直接点了绿键。
电话那头传来冷笑的声音：“陈设是你搞得精神出问题了吧？把人赶了还搞他家里人，你他妈心都烂透了！有什么手段是你想不出来的，一家人都是毒蛇！恶毒恶心！”
一堆有一堆让人作呕的话从听筒里传出，贺一洐听得不耐烦：“想打残我就有被报复的觉悟。要不是你他怎会如此，陈东升，消停点，不然你会怎么死我也不知道。”
“魔鬼！我当初就该狠狠——”
贺一洐摁掉了手机。
冷冷清清的公寓又恢复了平静，纯黑的大理石地板泛着冷光。
他将自己懒懒靠在墙壁上，又有点想抽烟，手刚刚触到口袋却摸到一只胖饭团。
饭团凉凉的，有些许海苔味从塑料包装的缝隙里透出来。
时间又倒回便利店前少年将它怼到自己掌心，倒回少年在宴会厅挡住柱子把他推到地上，倒回小巷里，少年仰着下巴拉自己走出来的样子好像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王。
他还恶狠狠地说：“姓陈的没一个好东西。”
对，姓陈的确实没一个好东西。
贺一洐低低笑起来，渐渐胸膛里的震动最终变成矢口大笑。
唐焰拎着创可贴消毒水回到学校，临走前忘了问贺一洐怎么在暮色出现的事儿，等在宿舍里吃完三明治想起也就不了了之。
但贺竹他不能不管。唐焰把陈天盛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给他发了消息让他离贺竹远一点，陈天盛下一秒给他回了个比心表情包，直接把唐焰给雷炸了。
他之前打陈天盛头了吗？打了吗？为什么脑子这么有问题？
拇指一滑，继续拉黑。
第二天上课，唐焰起了个大早。
他算了算这个月的违规情况决心接下来的时间好好做人，刚叼着包豆奶进教室又被胡颜缠上，那小子对和唐焰组队的事还不死心，话还没开口直接被唐焰叉了回去。
他是要好好做个人，但不是做个学霸ok？
小男生坐在位置上三回头两回头，等老师进来上课才歇了心。
“在电路中要指明电阻两段的电压或两点间的电压，在电场中必须指明两点之间的电势差……”
一中是没有早自习的，时间紧任务重，一般早自习老师都会抓时间讲点东西，讲台上老王唾沫横飞，唐焰和李枫眠用手机聊得起劲。
李枫眠：“有人在女款下评论要模特的联系方式，还私聊我，我愣是没给。叉腰。”
“傻吗，为什么不给？”
“？？？”
“把你的微信小号挂个几千块卖出去咱们分赃不香吗！”这边哒哒哒打字：“你三我七，不，你二我八。”
“死财迷！总有一天你要栽在钱上！”
唐焰喜滋滋：“那我认栽。”
第六感使然，唐焰抬起头活动脖子时恰好和教室门口出现的教导主任来了个灵魂对视。今天主任的脸比往时还要冷，以他为圆心辐射着整个教室都有点儿狂风骤雨的既视感。
独自遨游在物理世界的王老师也不好继续讲下去。
“唐焰，你给我出来。”主任下巴朝唐焰方向一指。
上课就来找他是几个意思，合着他学渣连上课都不配了么，本着和谐相处才能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唐焰也就在心里腹诽了两句，又估摸着这段时间自己除了有几节课没上以外也没干什么事儿，于是老老实实出了教室又老老实实跟着去了办公室。
教导主任进了门连坐都没坐就开始像唐焰开炮：“昨天你是不是去了一个叫暮色的酒吧？”
“去了，但不是去喝酒。我还小，未成年。”
“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的情况多严重，重伤几个，影响恶劣，其他人全拘留了，现在警察要严惩……”
严惩，必须严惩。人从楼上掉下来都吓死他了。
“还有带头的那个陈设你认识吧……”
要他去做人证么？
“你可真是一中的骄傲啊，好事不干跟着一帮社会混子闹事打架，监控里都有你！你倒是露脸露的好，整个一中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接着主任又气急败坏讲了一堆，唐焰默默听完，这才明白找他是要干什么：“他们干什么跟我无关，我没去闹事。”
“你平时什么德行谁不清楚？哪个一中学生会去酒吧？警察过来问我们才知道这回事——”
“主任，我真的没——”
“你不用解释，像你这样的每天不学习在外面乱混留我们一中干什么，不是不想念书吗趁早别念书了！”
唐焰平时只是不想跟老师吵，并不是他脾气就好。
狗屁和谐相处才能可持续发展，摆明了人家就不想发展。
“还没搞清楚事实就给学生扣帽子是一中的风气？劝诫学生不要念书是作为主任的您应该说的话？抱歉，我虽然不爱念书但还是想拿到高中毕业证，如果您有证据我跟陈设他们是一伙的，再找我来退学。”唐焰撂下一段话也不管主任有没有暴跳如雷，自顾自打开门离开了办公室。
“唐焰！”
任凭主任还在狂风暴雨，唐焰就是不想装孙子。
除了成绩差点不怎么爱去听课，他自认没影响任何人，就是打架也事出有因不能全赖他身上，偏偏那帮子老师总认为他是整一中最坏的那一个，不是明里暗里的要班里人跟他划清界限，就是想方设法找理由退了他的学，真他妈比甄嬛传还勾心斗角。
他老早就受够了。
这个时候已经下课，走廊上来往的学生不多，一中人的课间也会用来学习，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像唐焰这种一到课间不是睡觉就是去买零食的属于绝对异类。
要不是为了林笑，他根本就不会考这重点高中。
许多年前他的人生就死掉了，瞎他妈活就是唐焰现在的活法，他没办法做到众望所归却也没办法真正随心所欲，就好像脚踝上系了一根线，有所系就只能在不越界的限度里撒欢。
唐焰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这时口袋里手机发出震动的声音，唐焰掏出来，看到是林笑的来电。
林笑给他打电话次数不多，上次专门打电话还是心血来潮说她给他买了好些夏装，结果送到学校来全都小了一个码。
好在唐焰知道林笑本来就是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所以并不很在意，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焰焰，晚上家里要来个贺家的人，本来早要跟你说，一直给忙忘了，你回来吃饭吧？”
唐焰想装作若无其事说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遵从内心：“不了，我晚上要测验不好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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