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生意过了第一个高峰期,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被舒缓的古典乐取代。

    林深坐在吧台里,默默看着林一笑和顾疏放并坐在背阳的一面,冷着脸盯着白落的画面。

    肃穆中掺杂着几分诙谐。

    他不禁想:自己要不要配合一下那两只大尾巴狼,换一首贴景的bg两只大尾巴狼在店里显然不可能隐身,成功引起了刚刚上岗的店员的注意力,店员凑到林深身边,低声问:“店长,那边俩人是不是街溜子啊,咱们要不报个警?”

    “不用,”尽管林深内心无比认同小店员的话,但出于求生欲,他还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那俩街溜子身后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她们以后大概率会经常光顾,要是赶在我不在的时候她们在店里打起来了,你记得把停业的牌子挂上,把帘子拉上,别让人看到,然后再打电话给我,千万别报警,明白?”

    小店员不明白,但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林深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忙活一上午你们几个人一起点个外卖去休息室吃吧,我给你们报销。”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听到能报销饭钱,水很深的街溜子算个der啊!

    小店员乐呵呵地招呼同事们解决午饭去了,林深也松了口气,趁着店里没人的空,把店门外的“open”换成了“closed”,悠哉悠哉地溜之大吉。

    白落低着头,视线聚焦在右手食指的指尖上,顾疏放眉毛微挑,迅速下了定论:她在紧张。

    紧张是人和动物的基本生理和心理反应,大多数时候是面对未知情景时产生这种情绪。未知的潜台词是危险。

    也存在例外,例如酒驾的人见到交警时,心会不由自主的咯噔一跳,穷凶极恶的匪徒面对警察时,紧张会外化成暴力。

    至于白落,顾疏放打量着她,这个学生没有信她和林一笑编的瞎话,但她的紧张也不是装的。

    顾疏放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好人,林一笑和她坐在一起,自然而然会被白落划为歹人一类里。面对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她的紧张是正常情绪。

    但她在医院对她刻意的闪躲和闪躲不得后破罐子破罐摔的眼神回击表明,这位差三个月成年的学生显然是知道点什么的。

    “白落,我们既然找到了你,说明你至少是有嫌疑,”出于对未成年人心理的保护,林一笑选择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方法问话,“但因为你是未成年,而且快高考了,进警察局走了档案,终归对以后不好,所以我们选择在这里和你聊聊。”

    “读书这件事,经历过的会怀念,正在经历的感觉活在火炉里。抛开诗和远方,大家寒窗苦读十二载,终极目标就是踢好高考这临门的一哆嗦,”林一笑靠到椅背上,衬衫半开,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锁骨上,表情随意而懒散,“你马上就要熬走黑夜见黎明了,生如逆旅,本就不易,就别给自己制造麻烦了。”

    白落的表情有一点松动,顾疏放紧跟上说:“你的成绩不错,今年三月份已经得到了了人民大学法学系的保送名额,但你放弃了,为什么吗?”

    “呵,”白落冷笑了声,抬头望着顾疏放,青春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苦涩,“因为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学文,不喜欢跳舞,不喜欢留长发,不喜欢他们让我学的一切,但因为他们是生我养我的人,听话是我的义务。我没得选。”

    林一笑眼角抽了抽——这还是个饱受封建大家长爱的压迫的大小姐。

    她作为一个叛逆期只对外发泄,对内从来都老老实实做人的窝外横,也是被田笑刘春兰捧在手里养大的,多少能理解到白落的心情,但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闭嘴。

    如果她开了这个安慰的口,今天是就别想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和叛逆期的孩子掰扯家长里短是最不明智之举。

    三岁一代沟,她们之间恨不得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互相看不起。贸然安慰只会使谈话陷入一个“我没错错的是全世界”和“世界没错错的是你”的逻辑怪圈。

    顾疏放淡漠地看着白落,和林一笑不同,她并没有多余的心去共情:“你不喜欢学舞蹈,但从幼儿园开始学,即使现在学业紧张,你每周还是会抽出一到两个小时去舞室跳舞,这也是家长逼的吗?你去哪儿是为了跳舞,还是有其他目的?”

    白落的头低垂着,眼睛瞄着桌角,双唇紧紧地抿着,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紧闭上眼猛地撞去,想象中的锐痛和眩晕感没有如期而至,耳侧传来一声轻微的吃痛,紧跟其后的是林一笑吊儿郎当的语气:“你们这批孩子是对撞墙、撞桌角有执念吗?”

    “我”白落还没“我”出来个所以然,脖颈上忽然被人狠狠地掐住然后猛地拽起,她的视线被迫顾疏放相撞,刹那间,她怔住了——

    顾疏放的眼神宛如暗夜中的群狼之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的猎物,后脖颈发出颈椎的摩擦声,她的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人,真的想弄死她。

    林一笑的手心成功磕破了皮。她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所以没打算拦着顾疏放,中二病晚期的孩子吃点教训挺好。

    她些意外地打量着顾疏放,暗想:这人是生气了吗?因为白落想撞桌角把事情糊弄过去?

    不像,那是因为什么?

    又犯神经了?

    她没来得及细想,白落被吓得面色惨白,颈椎的“咔嚓”声像是临终预告一样,林一笑倏然回神:“顾疏放!”

    顾疏放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力气松了下来。白落宛如死里逃生一般上半身撑在另一张椅子上,背对着她们喘着粗气。

    林一笑一怔——如果她刚才晚了一步,顾疏放或许会真的要了白落的命。

    “白落,我看在你还是个学生的份上,一直忍着脾气,但你好像误会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顾疏放抽了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擦着刚才掐住白落脖颈的手,连指缝都没有放过,“医生的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给你们这群懦夫挡枪的。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试图说谎骗我,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白落虽然有一颗叛逆的心,但本质上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丫头。一个连‘疯的’都算不上的人,直接碰上了顾疏放这号“不要命”的疯子,实属降维打击。

    白落下意识往座位里缩了缩,但自尊心又促使她死鸭子嘴硬回了句:“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你敢吗?”

    顾疏放冷嗤了声,随即大笑了起来,像是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笑声明朗,回荡在咖啡店的角角落落。林一笑眉头越来越深,她扣住顾疏放的手,顾疏放戛然而止,仰着头斜睨着她,仿佛挑衅。

    林一笑轻吁了口气,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说:“好好说话,事情过去了,随你怎么发脾气。”

    “我陪你。”

    这一句话仿佛一剂强有力的镇静剂,抚平了顾疏放汹涌叫嚣的神经。

    林一笑哄完大的,还要顾着小的。

    她朝瑟缩在椅子上的白落扬了扬下巴,说:“同学,为了你,我们一个手心光荣负伤,一个差点成为犯罪嫌疑人,光荣吗?折腾到现在大家都累了,我们有问有答,真诚坦率的结束这次对话行不行?”

    白落怯懦地望着顾疏放,前一秒暴走的人,现在却好像被顺好毛的猫一样,情绪稳定的刚才判若两人。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她看着的时候,顾疏放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白落倒吸了口凉气,连忙点头。

    林一笑无奈地看了眼顾疏放——行吧,黑猫白猫,捉着耗子就是好猫。

    “耗子”已经被吓破了胆,没等她这只“白猫”问,自己就交代了起来:“我,知道,知道苏可之前两次怀孕的事,但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发誓!”

    “前两次?”林一笑和顾疏放相视一看,虽然“黑猫”不情愿,但“黑猫”还是翻个白眼,问:“前两次是和谁?”

    “不知道,”白落缩在椅子上,浑身战栗地摇了摇头,“两次人都太多了,我和她都不知道是谁,又不敢让苏叔叔和姜阿姨知道,就找了一个小诊所,买了两片药吃了。”

    林一笑愣在原地——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她并不震惊于这帮孩子竟然会偷食禁果,而是震惊于她们竟然真的会傻到去模仿伤痛小说里意外怀孕的女主的解决方案。

    顾疏放嗤笑了声,评价说:“你们这帮未成年的小屁孩,还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林一笑没在意顾疏放的嘲讽,一针见血地问:“你们去哪里买的药?你们连医院都不敢来,从哪里弄来的医嘱?这种药是处方药,没有医嘱,没有诊所敢不要命的开给你们,你们去的是黑诊所。”

    “这种事情怎么敢去医院,”白落没有否认,努力回忆着说,“那家诊所挺偏的,在清河区那边,对了,我们去诊所买药的时候,碰到了苏可的一个同学刚从里面买完感冒药出来。”

    “苏可好像很怕她一样,”白落的情绪稳定了不少,神态也没有之前畏缩,“不过也正常,来买那种药都会害怕被熟人认出来,苏可虽然脾气乖戾了点,人作了点,但骨子里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要面子的人?”林一笑被气笑了,“我由衷的觉得她是个体面人。”

    白落想要辩解两句,还没张嘴就察觉到顾疏放阴冷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身上,碍于此人给她造成的阴影未消,她只能臊眉搭眼地偃旗息鼓。

    顾疏放移开视线,说了句最和善的话:“你们碰到的那个人叫什么?是男是女?”

    白落犹豫地说:“好像是周瑶,”她想了想,最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女的,就是周瑶。我们是初中同学,但不同班。高三上学期我去北京参加那场奥数竞赛,她是第一,我第二,孙煜第三,苏可当时陪孙煜一起去的北京,要不是竞赛,我都不知道她会去菁华高中,苏可平常也没有和我提起过她们是一个学校的。”

    “苏可向来眼高于顶,我和她认识了九年,没见过她和身边的同学好好说过话。她们俩初二的时候还因为孙煜起过冲突,但那次,苏可不仅和她好好说话了,周瑶比她矮半个头,她有时候为了听清她的话,甚至会弯身去听,像极了”

    白落咬了咬牙,说:“像极了皇上身边谄谀奉承的内官。”

    咖啡店里的古典乐依然舒缓地流淌着,三个人在音乐声中陷入了沉默。

    “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白落怯怯地看着两个人,试探说,“那个,我可以走了吗?我要是再不回家,我妈会着急的。”

    林一笑看向顾疏放,顾疏放微微颔首,她这才朝白落扬了扬手:“走吧,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你有没有听话的义务另当别论,但你有保密的义务是法律明文规定的事,懂?”

    白落如释重负,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林一笑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打着,回忆着仅有一面之缘的周瑶——

    这个姑娘和菁华高中耀眼的男男女女不同,如果没有亮眼的成绩,她就是学生时代里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类学生。

    这么平凡的一个学生,居然会让苏可这个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公主去谄媚她?

    顾疏放看着平板上的资料,视线倏地一顿,林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平板上的界面停在白落的个人资料上,吸引顾疏放视线的是《新闻在线》在二零一二年三月十二日播出的一起节目。

    节目的标题极有吸引力:“普利策新闻摄影奖获得者获奖照片引发争议,疑似吃灾/难/福/利。”

    林一笑边说边在手机上查了起来:“普利策新闻奖是六月份公布,新闻里这个人应该是2011年的得主。”

    咖啡店的网络很快,话音刚落,页面上边出现了获奖者的姓名和作品——周奕,曾经是建安市电视台新闻频道的记者,于2014年三月在家中自杀,享年36岁。

    获奖的作品拍摄地点是战火纷飞的中东,主角是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六岁中东男孩。

    男孩手里拿着一束不知名的白瓣黄蕊的花朵,看着镜头眼睛怯懦却干净澄澈,笑容真诚,像是想要把花送给拍照片的人。

    与这份宁静美好形成对比的,是排在它后面的一张对比强烈的照片——这个笑容真诚的孩子被炸成了三段,望向镜头的眼睛绝望而空洞。

    两幅照片均为周奕拍摄,前后相隔不过半个小时。

    林一笑大抵能理解新闻标题中“吃灾/难/福/利”的意思了。

    战争是掌权者的博弈,遭殃的确是多数手无寸铁只想好好过日子的无辜百姓,他们是博弈的牺牲品,战争是人类拥有文明,所有贪欲和兽性的产物。

    新闻中的观点也无非是抓着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间隔不到半个小时不放——拍摄者周奕在爆炸发生后没有选择救走那个不幸的孩子,而是举起了相机拍照,这样“毫无人性”的照片,居然获得了新闻界最高的荣誉。

    奖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拍摄者。

    这位记者简直人性沦丧!不配为人!

    铺天盖地的报道和指责声中,无人在意写在获奖作品旁边的官方解释。它白纸黑字的证明了周奕的清白,却无人在意——

    “愿世间永无硝烟,和平鸽永远翱翔于天际。”

    顾疏放点开周奕生前的社交账号,在最底下找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于2010年4月,周奕奔赴阿富汗前夕。照片里,一个女孩头戴生日帽对着生日蜡烛许愿,女孩脸庞稚嫩,她是当时只有十岁的周瑶。

    照片的配文简单明了的点明了两人的关系:

    “十岁了,妈妈以后也要好好关照我哟!”

    周奕是周瑶的母亲。

    她去时,满身污垢。周瑶目睹了脏水泼向母亲的全过程。

    那年,周瑶年仅14岁。

    阳光冲破阴霾,奏响了一首名为哀怨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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