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的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的。
可能是白天亲眼见到了曲星辰与宁韶昕的光影的缘故, 他在睡梦之中似乎也见到了那些过去。
梦境之中,似乎是刚刚从邪修的祭台救回来的曲砚,以及两位急急忙忙的阵法师。
正是宁韶昕与容雪。
梦境之中的曲砚是虚浮在半空之中的, 但又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曲砚有着一丝联系, 只不过这一丝联系似乎十分浅淡, 马上就要被消失了。
着急的不仅仅是宁韶昕, 容雪也十分急躁:“这可怎么办, 被那鬼邪修这么一折腾,曲砚他的神魂就一直在往外跑,要是再不阻止的话, 将来曲砚就算长大也只能成为一个失魂之人。”
所谓的失魂之人,曲砚虽然没有真正见过, 但他听过这个概念。
若是人原先的神魂全然消散,肉身虽在, 但没有自己的意识,这样的人便被称之为失魂之人。
而成为失魂之人,可能就是那名将曲砚带走的那名邪修的目的。
那邪修的最终目的,是将自己那个天赋根骨不佳的孩子的神识,灌输到这些被带走的人身上, 毕竟失魂之人是夺舍的最佳躯体。
据说在开始的时候,这邪修还将主意打到洛锦意身上过, 不过很显然, 这位邪修并不是洛锦意的对手, 能从洛淮剑尊手里溜走,大概已经用了他全部的本事, 后来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元灵根的孩子身上。
曲砚这么思索着的时候, 便听到一个声音说话了。
而这个声音, 竟让他整个人都颤了颤,似乎十分熟悉,但又惘若隔世。
曲砚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比起容雪,宁韶昕虽然也着急,但她看起来就要冷静很多:“不能让曲砚继续这么下去了,毕竟尽快将他残存的神魂锁起来。”
说着,宁韶昕没忍住轻咳了两声:“容雪,还需劳烦你帮我一把。”
容雪点点头:“宁师姐,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宁韶昕伸手按了按床上曲砚的心脏,沉着脸说道:“我需要在曲砚身上布置一个锁魂阵与一个凝魂阵,但这两个阵法需要在同一时间布置完,并且在布置的时候还需要将两个阵法连起来,容雪,你能帮我吗?”
容雪“啊”了一声:“宁师姐,你的意思是,我帮你布置其中一个阵法,然后你布置另一个阵法,最后将两个阵法连起来?”
宁韶昕摇了摇头:“不是最后连起来,在阵法布置最开始的时候,布置过程之中的某一个节点,以及阵法的最后,将两个阵法完全叠在一起,我知道这十分艰难,但是……”
容雪似乎有些懵,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这……我不曾尝试过这种布置阵法的方法,但若宁师姐觉得对曲砚有用的话,也可以试一试,如今曲砚的神魂流失越发迅速,我们也得抓紧时间。”
宁韶昕叹息:“不错,没有时间试错了,但曲砚的情况纵然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还不如放手尝试一下。”
容雪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开始,宁师姐,若是可以的话,在需要连接的时候提醒我一声,我会小心处理。”
事不宜迟,宁韶昕跟容雪围着昏迷的曲砚在床上坐了下来,开始布阵。
其实环环相扣的阵法,在修真界并不少,但宁韶昕要布置的显然是互相影响的阵法。
从凝魂阵聚集起来的神魂,被引渡到锁魂阵之中,最后与早先的神魂凝合,这就需要两个阵法完全重叠。
曲砚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阵法还可以这么布置,能布置一环扣一环的阵法便已经是十分艰难的了。
而这种有所相连的阵法,布置起来也确实不简单。
很快,两位阵法师额头便渗出了汗珠。
但好在,阵法似乎布置得还算顺利,虽然两人布置阵法的速度有快有慢,但在刻意调和之下,三个节点的连接过程十分顺利,阵法最后也算是布置得比较完美。
在一阵白光之后,两道阵法都被隐入曲砚肉身的心脏之中,最终肉眼不可见。
阵法布置完成之后,容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好险,不过好歹算是成功了,但是宁师姐,这样的阵法真的有用吗?”
宁韶昕的脸色十分惨淡,她点着头说道:“应该是不错的,只可惜我们不知道曲砚的神魂被那邪修送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阵法什么时候能够真正起效,但好在曲砚本身的神魂还有不少留在体内,将来也不过是神魂羸弱罢了,但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曲砚根骨天资还算不错,若是能够将他的所有神魂凝聚而成,就算耗费的时间就一些也没太大关系,他总能追上去的,只可惜,我跟他父亲未必能亲眼见到了。”
容雪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宁师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们这一去,肯定能够安全回来的。”
宁韶昕摇摇头,表情却十分淡然:“星辰心有所悟,我们这一去凶多吉少,容雪,若我等当真有所不测,曲砚便托你多加照看,如今他神魂羸弱又不稳,将来或许性子会有所偏激,可能需要你多加担待。”
容雪连连摇头,想要宽慰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宁师姐……”
宁韶昕笑了笑,往曲砚身边坐了坐,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小阿砚,娘或许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你将来好好的,莫要多给容雪姑姑添麻烦,天魔之争结束后,剑宗阵法的大梁或许就要她担了,她会很忙的。”
床上的曲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翻了个身,将宁韶昕的手整个抱在怀里:“娘亲……”
“阿砚……”
“阿砚。”
“阿砚别担心,我在这里呢!”
曲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最先入眼的是一片衣襟。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洛锦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房里,甚至还钻进了他的被窝里,现在正时不时拍一下自己的后背。
曲砚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洛锦意的手腕:“你怎么过来了?”
洛锦意就着这个姿势,替曲砚擦了擦脸颊:“我听到你房里有些奇怪的动静,所以过来看看……”
奇怪的动静?
曲砚有些不明所以,他把自己往墙边挪了挪,企图离洛锦意稍微远一些。
而知道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枕头似乎带着些濡湿。
他又摸了摸洛锦意在自己脸颊上擦拭过的手,确实是有些湿意的,虽然不多,但还挺明显。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洛锦意:“我哭啦?”
洛锦意觉得有些好笑:“你有没有哭还要问我啊?”
曲砚扁了扁嘴:“我只是觉得,梦里的感受好像并不需要哭什么……”
在梦中,他是作为曲砚散溢在外的神魂目睹了那一切的,虽然十分感慨,但他也确实没有太多想哭的感觉,因此在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然这般,才觉得别扭。
然后,他发现,不仅仅是枕头有些濡湿,就连洛锦意胸口的衣襟都有些湿。
这就十分尴尬了。
曲砚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往被子后面挪了挪,力图距离洛锦意远一点。
然而,他还没挪出多少远呢,就立即被洛锦意捞回来了。
洛锦意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所以,你梦里都见到了些什么,竟让你哭得这般惨烈。”
曲砚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也没有很惨烈吧。”
“怎么没有,你刚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要我给你顺气呢?我用留影石录下来了,要不要看看?”
曲砚听到这个,整个人都警觉起来:“什么留影石?”
洛锦意从曲砚的枕头下摸出一块浑圆的石头,正是留影石:“就是,记录了你哭得惨兮兮模样的留影石。”
曲砚恼羞成怒:“你怎么可以记录这种东西?!”
而且还把留影石塞到他的枕头
洛锦意将留影石放在手里把玩:“为什么不可以?道侣,自然就是要将你所有的模样都记在心里。”
曲砚冷漠道,从洛锦意手里夺过留影石:“那你记在心里啊,留影石是你的心吗?你把它给我,这种手段你都是跟谁学的?”
洛锦意有些惋惜地看着曲砚手里的留影石:“哦,跟师尊他老人家学的。”
曲砚被噎了一下,将注意力放在手上的留影石上面:“这东西要怎么把它弄坏?”
洛锦意道:“给它一道雷或者一道风刃它就坏了,你可以试试,随便什么灵根直接穿透留影石,那它肯定没用了。”
曲砚尝试了一下,最后还是土灵根比较好用,能够直接穿透留影石。
破坏了留影石之后,曲砚总算舒服了,他将留影石还给了洛锦意,又在床上躺了下来:“你过来的时候,都听到了什么动静啊?”
洛锦意还是非常遗憾地看了手里已经坏掉的留影石一眼,似乎对于不能记录曲砚的哭相觉得十分可惜:“就是听到你似乎在说什么凝魂阵什么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但听起来有些古怪,因此过来看了一眼,便见你那般……”
哭得惨兮兮的。
洛锦意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但曲砚还是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他哼哼了两声:“凝魂阵是我梦中所见,母亲与容雪尊者布置在我身上的阵法,一个是凝魂阵,一个是锁魂阵,似乎是因为当时我自邪修处回来之后,身上的神魂一直在流失,因此母亲她便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不过,我现在察觉不到身上还有任何阵法,不知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曲砚说着,抚了抚自己的心脏:“当初,阵法似乎是被布置在了这个位置,但如今无论修炼或是其他什么时候,都十分顺畅,而且我也自己查看过,不像是有阵法的样子。”
虽然曲砚这么说了,但洛锦意明显还是不太放心,他伸手在曲砚的心脏处按了按:“等天亮了还是给开了慧眼的老和尚看一看,确认阵法是不是还在那里。”
曲砚“嗯”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洛锦意搭在自己胸口的手,觉得有些别扭。
他抿了抿唇,将洛锦意的手拉了下来,整个人重新钻进被子里:“天还黑着,睡觉。”
洛锦意轻轻笑道,也跟着钻了进去:“嗯,我陪你。”
曲砚抬头看了看似乎还神采奕奕的洛锦意:“你不睡吗?”
洛锦意拍了拍曲砚的后背,哄小孩似的:“我修为高,不睡也无碍,你还小,需要好好休息,你今天睡得不太踏实,我便看着你睡吧!”
曲砚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洛锦意:“修为高了不起哦!”
不过在曲砚睡着之后,洛锦意还是将他翻了过来,让人面朝自己。
他动作十分轻柔地捏了捏曲砚的脸颊。
翌日,洛锦意便带着曲砚去见了梵临那位开了慧眼又对阵法颇为了解的师叔慧礼。
慧礼大师似乎并不知晓十多年前在天魔之争期间,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在听说了曲砚的经历之后,他先是宽慰了曲砚几句,随后便问道:“那位邪修呢?最终是何下场?”
那位邪修的下场,洛锦意跟曲砚都不知道,不过洛锦意还知道一些细节:“那邪修根骨天赋不佳的儿子似乎并不是婴孩,甚至年岁颇大,只不过那个时候寿元即将走到尽头,那邪修便趁此做出这等事,最开始那位邪修的目标其实也不是孩童,不过后来他被我打伤了,大约是觉得夺舍我这样的不太可能,才换成曲砚那边的孩童。”
“至于那邪修最后的下落,或许可以问问墨空,他便是将曲砚从那邪修手里救下来的剑宗占星阁长老。”
大和尚颔首:“先不忙,若有机会贫僧便去问问墨空长老,如今贫僧先为曲砚小友看一看身上阵法。”
曲砚有些紧张:“我身上真的还有阵法吗?”
慧礼大师摇了摇头:“那阵法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不过小友身上确实留有阵法的痕迹,贫僧便小看一番。”
洛锦意往旁边挪了几步:“大师请。”
慧礼大师在曲砚身边坐了下来,还拍了拍面前的蒲团:“曲砚小友请坐,无需太拘谨,不过看一看罢了,对你身体也无任何障碍。”
曲砚稍微放松了些,他点了点头,在大师面前坐了下来。
两人坐定之后,慧礼大师便将视线挪到曲砚身上,不过这个时候,他的瞳仁便不再是原先的黑色,而是一种带着佛韵的金色。
曲砚好奇看了大师的瞳仁几眼,很快便受不住,挪开了视线,看着屋顶眨眼。
就是说,慧礼大师不愧是大师,那双慧眼看多了都像是有梵音在脑中回想,曲砚甚至怀疑,自己若是再多看两眼,说不定改日就要皈依佛门了。
那他还是舍不得洛锦意的。
他的动作被一旁的洛锦意跟梵临看在眼里,梵临小声说道:“曲砚他刚刚肯定看师叔的眼睛了,师叔的慧眼不同寻常,你可当心点,曲砚修为不高,未必抵得住师叔的慧眼,说不定过几天他就要成为我的小师弟了。”
洛锦意瞥了他一眼:“你师叔的慧眼若当真这么神,你们西天佛门怎么还会有那么些被合欢宗勾走的弟子?”
梵临沉默了一会儿,走开了两步:“你这人真没意思,哪壶不开提哪壶。”
慧礼大师的查看十分迅速,没多久他的瞳仁便重新变回了黑色,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给出回答,而是暗自琢磨了一番,说道:“曲砚小友体内原先的阵法,着实十分精妙,让人回味无穷。”
梵临推了他师叔一把:“别回味了,师叔你就直说吧,曲砚他现在的情况究竟怎么样?那阵法对他有没有什么影响?”
慧礼大师斜眼看了梵临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跟曲砚说道:“曲砚小友尽管放心,你身体已经无碍了,原先那阵法的锁魂阵与凝魂阵是一同布置完成的,也是一道发挥作用,而布置阵法之人也确实煞费苦心,等到你的神魂凝聚完全之后,这两道阵法便会慢慢消弭,最终化为一股守护你的神魂的能量,让你流散于外的神魂能够早日与原先的神魂融合。”
大师笑着下了结论:“如今,这两个阵法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小友也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曲砚松了一口气,朝慧礼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
慧礼大师笑道:“小友不必客气,虽然小友身上阵法已散,不过遗留之力依旧让贫僧受益匪浅。”
不仅是曲砚放松了,洛锦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慧礼大师看完了曲砚的情况,便再度提起了那名邪修,显然他对于那名邪修十分在意:“洛剑尊可知那位邪修有何特征?”
洛锦意思索了片刻:“当时重心都放在天魔之争上,这位邪修本事也不算太好,我本不是太放在心上,再加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若是问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我也只记得,那人身穿黑袍,面容也看不太真切,但他额头之上有一只颜色非常鲜艳的蝴蝶。”
曲砚歪了歪头:“蝴蝶?”
洛锦意说道:“不错,确实是一只蝴蝶,颜色十分艳丽。”
曲砚的重点却歪了:“这个人他脑门这么大吗?脸看不清却让你看到额头的蝴蝶?”
洛锦意沉默了一下:“当时他那蝴蝶之上有一层光晕,因此格外显眼,不过那一层光晕并非一来便有,应该是用了什么手段。”
梵临琢磨着:“那应该就是迷幻术的一种吧?他以为这样的迷幻术能够骗过洛淮?不然,我确实想不通,他怎么会把洛淮当作目标的?洛淮可是能越级跟妖皇打得有来有回的人。”
慧礼大师也说道:“确实,或许那人修为与洛剑尊相当,再加上有这等手段,因此才将主意打到洛剑尊身上。”
只是没有想到,那迷幻术似乎对洛锦意没什么用。
曲砚看向洛锦意:“那你当时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洛锦意摇头:“没有,都挺正常的,不过那邪修确实对于我依旧保持清醒十分不解,那蝴蝶应该确实是什么迷惑人的手段。”
梵临摸了摸下巴,问慧礼大师:“师叔,你见多识广,有听过这号人吗?”
慧礼大师摇头:“不曾听说过,但既然知道有这等事情,以后也得注意一番,邪修手段诡异,就算他在眼皮子底下死了,也未必当真去世了,或许只是一种奇异的手段罢了。”
洛锦意也跟不少邪修交过手,对此深有感触:“邪修手段大多阴险狠毒,大多有为自己炼制替身,又狡兔三窟,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大本营究竟在什么地方,总归小心为好。”
洛锦意跟梵临慧礼大师又提过一些细节之后,便带着曲砚打道回府了。
从慧礼大师那里得到了答案之后,不论是洛锦意还是曲砚都放下了一颗心。
回曲禾峰的路上,洛锦意跟曲砚并排走着:“这么一来,就能放下心来了,至少知道你没什么大碍,不然我还真不放心你就这么跟着程玉清出门历练。”
说起历练,曲砚将自己的武器取了出来,拿一根细长的丝线看起来极不起眼,但内里蕴含的灵气却十分足,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洛锦意皱着眉,看着曲砚手上的透明丝线:“之后的锻造过程之中,得想个办法,把它身上的灵气也藏起来,不然还是太显眼了一些,容易暴露。”
曲砚也觉得洛锦意说得挺有道理,他如今还没金丹,没法把武器藏进内府之中蕴养,一拿出来就是能让人察觉到浓郁的灵气,别到时候自己藏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武器暴露了位置。
不过,这个不着急,曲砚觉得还是找时间试试手上的武器更加重要一些。
毕竟武器锻造后续还有很多步,但历练似乎很快就要开始了,就算有程玉清在,曲砚也不能完全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依托到程玉清身上。
曲砚目光灼灼地看着洛锦意:“洛锦意,就是说,你方不方便陪我练练?”
洛锦意一下子就明白了曲砚话中的意思,他看着曲砚手中的武器,轻轻勾起了唇:“当然方便,等我们回到曲禾峰,我就可以陪你练,你想要怎么练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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