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半, 柳晏平不敢扰了家里人清眠,强抑了心跳加速、热血沸腾的激动,止住自己披起外衣就去找个人分享这个刚刚从他脑中诞生的在此刻的他看来绝佳的点子, 强迫自己在床上躺下。
然而睡不着, 当他想到这样一个法子后,甚至比拿到装着他们一家人所有家底的钱匣子时还更激动。
六十五两银子在手, 是能踏上商路的激动, 伴着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而这个能够让他几近空手套白狼收到大量生布的法子,则激起了柳晏平心底所有的野心和热血。
他一夜无眠,大脑太兴奋, 辗转至鸡鸣时分才迷糊了过去。
然而少年人总是精力充沛, 乡村的清晨鸡鸣鸟叫总是格外热闹, 更有往来人声,柳晏平很快醒来。
他一点不觉劳累, 穿戴齐整就去洗漱,然后在一家人吃早饭时,就把昨夜的想法同家里人说了。
卫氏被他的大胆惊呆,柳渔却极笃定的给了一个字:“搏!”
这一个搏字,让柳晏平难掩心中激动, 他直直望着柳渔。
柳渔知他顾虑, 仍是那般笃定的语气, “二哥,你想好了去做就行, 搏得好, 咱们家在县城马上就能有铺子了, 博得不好, 我昨晚拿银子出来时其实就和大伯娘说过了,若有万一,也就是我们像现在这样再多做几个月衣裳的事,我们本来就吃的这行饭,不是大事。”
柳晏平脸上的笑容大大的就绽了开来,“好,二哥一定给你赚到县里开铺子的钱来,让你风风光光嫁到陆家去。”
柳渔无奈拍拍自己脸皮:“二哥,不兴再这么说的了,回头我脸皮越来越厚就不好看了。”
惹得卫氏好一通笑,笑毕才正经与柳晏平道:“你妹妹有一番肯成全你的心意,你就放手去做,只是若果真收得货多,这一路的花销咱就自己担着,不好占了陆家便宜。”
“这是自然。” 柳晏平听卫氏也松口了,大喜,连忙应下。
倒是柳渔,瞧了一旁的柳晏安一眼,道:“三哥不若同去,往两浙去沿途走水路,恐怕也不那么太平,还是人多些叫人安心。”
这话极合了柳晏安心意,忙看柳晏平和卫氏,最后问柳晏平道:“加我一个的话,那些钱够路资吗?”
柳晏平笑了起来:“够,不够的话我也厚颜一回,同承骁商量商量,先由他垫付,等我卖了货再把钱给他补上。”
“不过这还只是想想,还得先收得上生布来才能成事,我先往族长家去一趟,然后挨家问过去,这事真若能成,我再去跟承骁通个气。”
说着就要出去。
“二哥。”柳渔把人叫住,道:“你问问他,可还有其他人同行,我听闻商人行船常有遇上水匪的,若可以的话,还是再多几人同往会好些。”
柳晏平知她是担心他们行商不安全,点头道:“行,我会把话带到的,你安心。”
这才匆匆出门往族长家去了。
事情如柳晏平所料,他挨家问过去,族里人虽有犹豫,可还是抵不住每匹加价三十文和若未卖出把染过色的布还回这样的诱惑。
染了色的布啊,布铺里五六百文一匹,这比单卖麻丝是四倍的利,比卖生布给来收布的布贩布商是两倍多的利,这算是一个保障了,且就算他这一趟行商顺利,布都出脱了,每匹也比外边的布商要多给到三十文。
家家户户都种了至少两三亩苎麻,一年就是六到九百斤的麻丝,织成布也都一二百匹。
这是三季的收成,只春季这一季,家家就有五六十匹的出产。
五六十匹,一匹多卖三十文,这就多一千五百文的收入,一季多出来的生布差价都抵得上两亩苎麻一年三季麻丝的卖价了,谁不心动!
然而在现钱和多得一贯五吊钱之间,大多数人家还是选择了先观望一下,哪怕柳晏平把最差的结果都替他们设想好了,可到底柳家这些年和他们一样是地里刨食的,条件再是诱人,柳家族人心里也还是有点发虚,没敢应得那么爽快。
倒是有那精明的,跟柳晏平打听。
“你跟谁去行商啊,这做生意没有人领着,能趟对门路吗?”
“你都找了谁家,现在有人应了把布赊给你了吗?”
柳晏平也清楚族人的顾虑,笑一笑道:“是同一个开布铺的朋友一起,搭他的路子,他带着我趟一回。”
他这时候没把陆丰布铺的大旗现在扛出来,只含糊说了几句。
那族人哦哦两声,再一问有谁家同意了的,柳晏清便如实道:“族长家,柳大田家、柳春山家,都应了下来,我现一时还不知哪天动身,这个得去问我朋友,所以我动身前是织出多少算多少。”
织出多少给多少啊,那人心里一动,柳晏平前脚离开去下一家,那人后脚就上族长家探消息去了。
到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了,这一瞧就知道,一样是来探消息的,问的问题也是开门见山:“晏平寻我家去了,说是想赊今春的生布,听说你家应了?”
柳族长这一会儿功夫,这问题都回好几遍了,笑着点头:“应了,一匹多加三十文,卖不出的话,他也染了色,把染了的色布退还给咱们,那些染色的价就算作补偿了,有这个做托底,这样的好事干嘛不应,这是卫氏有嘱咐,这样的好事要先紧着咱们族里照顾。”
那人嘿嘿一笑,显然也是动心的,可农民嘛,忙活一年,就想早些见现钱,对于行商这种事,他们不了解,只边边角角听过一些,有行商发家了的,也有赔得血本无归的,还有那倒霉催碰上匪徒人财两空的。
真要是没卖出去布能回来,那没什么,怕就怕柳晏平出去被人给骗了,到时候钱没得布也没了,至于人财两空什么的,这个太不吉利,跟咒人家似的,他就不嘴欠了,只问族长:“他说是跟什么开布铺的朋友一道去做生意的,族长你知道是哪家布铺不?”
镇上布铺总就那么几家。
族长一笑:“知道,怎么不知道,你们见过,就这两回农忙都给陆家帮忙的那小伙子,县里陆丰布铺的三少爷。”
来打听情况的几拨人一下热闹了。
“啥,陆丰布铺,那来帮着种田的少年郎是陆丰布铺的少东家!!!???”
“他们家什么时候认得这样的大户了?”
“晏清认识的?晏清就在县里做捕快。”
柳族长一笑:“不管怎么认识的,如果是陆丰的少东家带着走这一趟,我觉得这事能成,晏平价格给得公道,比布贩一匹给多三十文,也承诺了没卖出去,付不上的话,就把染好的布照退还,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真有什么风险,卫氏和晏清弟兄三个的为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不会赖了账去。”
“你们自己考虑,想要稳的,就等布商来收,还跟往年一个价,想要多赚一两贯钱的,可以给晏平,也就是他要得急,现在动身时间没定,怕是这一时家里织不出太多来,不然我今春的布就全给他了,反正我家打今儿起几个儿媳轮番赶夜工织布,能织多少算多少。”
这是柳晏平高明的地方,把跟着陆家一起走的事稍给族长透了几句,外边却是一句不多说,这旗由族长给他扛,话从柳族长口中说出可比由他口中说出有信服力得太多。
陆丰布铺,在县里虽说是新崛起的,可架不住人家做得大、料子好、品种全呀,短短几年压过老铺子做成了安宜县里头一份。
一听是跟着这样的大布铺少东家去行商,这就是老大一颗定心丸,原就因为每匹多出三十文心动不已的人,有卖不出就归还染好的熟布托底,再一听是跟这样的大布铺去,族里人对柳晏平这个从来没做过生意的毛头小子顿时添了信心,相信这布赊出去他们是能收回钱来的。
轮番赶夜工,众人心底嘶一声。
族长又似想什么,道:“哦,还有一事,卫氏和她侄女现在做起成衣生意来了,你们不是问柳大田和柳春生家是不是也应了吗?是应了,大田媳妇和春生媳妇现在都在卫氏手底下做事,挺来钱的,具体的你们可以打听打听去。”
“卫氏做成衣生意了?”
“没听说她们家开铺子了啊。”
这一下不消柳族长说了,旁边就有人帮着解答。
小村子里没秘密,现村子里,住得离柳家近的,或是离着柳大田、柳春山家近的,瞧着柳大田和柳春山媳妇见天早出晚归往卫氏那里去,早有人好奇打听了。
虽三家都没往外宣扬过,还真有人知道柳大田媳妇和柳春山媳妇都在卫氏和她找回来的那侄女手底下干活的,只不过请人才几天,时日还短,还没传得沸沸扬扬罢了。
知情的,眼下在柳族长家的就有一个。
“这事是真的,我家里的就去看了看情况,柳大田、柳春山家的,在卫氏手底下都是做衣裳,计件,都是好料好衣裳,听说一件最便宜的也一贯两吊钱,贵的两三贯的卖价,柳家那侄女儿裁剪绣花,她们只管缝制,一做完就叫晏安送出外边铺子里卖去,销得挺好。”
“柳渔那姑娘还会绣花?”
那人点头,道:“我家里的问了大田他娘,听说大田媳妇这几日每隔一两天就有三五十文的出息,现做现结热乎的铜钱领回家去的,所以他们两家赊生布给晏平没带犹豫的,晏平这生意不成,卫氏和她那侄女的生意也红火着,有什么不放心的。”
来探消息的一人就笑:“你那么放心,怎么还来族长家打听?”
那人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好奇吗,他们家怎么好像一下子要发达起来了,这又是做成衣又是收布的,就来族长家听听呗。”
随着这里的消息传出去,族里愿意赊布给柳晏安的人家越来越多,从半上午起,被柳晏安找过的人家,陆陆续续去柳家给柳晏安回话,也当真看到了卫氏几人在做的成衣,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愿意赊布给柳晏安,问他大概哪天收,家里从今儿起也都白天黑夜的绩麻织布。
柳晏安就知这事能成了,只要有人起了头,后边大家都会跟上,不止族人,恐怕村里其他几姓的也要问上门来。
他与卫氏招呼了一声,道:“娘,我去趟县里,把这情况跟承骁说一说。”
一是确定具体行程,二是看看陆承骁那边情况,能容他带多少货,再就是把柳渔让他多会上几个人同行的话转达过去。
卫氏知道这是正事,挥手让他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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