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用过晚饭, 卫氏收拾今天带回的点心,耐放些的就先收了起来,不耐放的被她分了两匣子, 一匣子放在堂屋, 家里人吃或是待客都成,另一匣子要往西厢送,道:“家里就你一个小姑娘,这一匣放你屋里, 你自己随吃随拿。”
柳渔其实上辈子在留仙阁被管教得严格,吃什么都有嬷嬷盯着,胃口已经养得很小了,然而两辈子头一回尝到了被人宠着惯着的滋味,那点心是个什么味儿还不知道, 心里已经被酿成糖了, 无师自通会了撒娇:“大伯娘真好。”
卫氏哪遭得住这个, 倒是旁边柳晏安羡慕得不行,心里不免想着,这妹妹若是从小就在家里,没被偷偷带了出去, 那得多可爱啊,小时候一准儿也这么跟自己撒娇,思维不免就发散开了,妹妹小时候长什么样啊, 一定非常非常漂亮可爱。
那直勾勾的羡慕被旁边的柳晏清和柳晏平看在眼里,兄弟俩个都撇过头掩了脸上的笑。
院门这时被敲响, 还没到休息的点, 也没上锁,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推门进来,问:“晏平哥,在家不?”
柳晏平迎出去,原是村正家的孙儿,来通知他去参加村里议事的。
那小子进来才发现柳晏清也在家,忙唤了声晏清哥。
柳晏平大概知道什么事,回头跟卫氏说了声,就准备出去,结果他都抬脚了,村正家那小子眼睛还直往自家堂屋里瞧,柳晏平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想看谁,半点不客气,照着人肩膀一勾,道:“快点吧,别让大家等了。”直接就把人带了出去。
柳渔看了看卫氏,卫氏道:“今儿十九了,后天小满,今年雨水不多,估计是要准备祭车神和抢水了。”
柳渔上辈子田里的活计从来没少干,是知道小满雨水不多意味着什么的,芒种栽种水稻会成大难题,通常碰上这样的情况,村里就会提前祭车神,举行抢水仪式,然后引水灌田,想来二哥被唤出去,就是提前商议这事了。
卫氏道:“接下来几日有得忙了,都洗洗早些睡吧,养好精神。”
柳家兄弟都住外院,打水洗漱后,卫氏留了两个儿子在外院,自己带柳渔回了内院,把通往内院穿廊的门闩上了。
一夜无话,正如卫氏所言,歇了一晚后,次日起一家子全忙碌了起来,不止是田里需要灌水,花生快到收获期了,要小心照管,棉花也要定苗补缺,还有一天假期的柳晏清和农闲时并不下地的卫氏都换一身旧衣去地里忙活起来了。
只有柳渔,卫氏是不舍得她去田间地头忙活的,留她在家里,让照管家里的饭食和后院养的鸡鸭就成。
这些都是柳渔上辈子做惯的事情,并不太耗费时间,有了空闲,她就把心思放到了夏衣上。
陆家和崔二娘做的都是和穿有关的营生,送的衣料自然没得说,柳渔要把衣裳做得出彩就全在色彩搭配和细节设计上了。
她大致翻了翻,目光落在一匹宝蓝妆花罗料上,这一匹罗料染色极好,颜色亮丽,因罗料轻薄,不显深重,也没有太强的视觉入侵之感,更有妆花点缀,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来。
柳渔寻出一块練色薄绢,将宝蓝色妆花罗覆于其上,被浅色一衬,那蓝就又柔和一重,显出极好看的色泽来。
柳渔一笑,要做件什么样的衣裳心中已是有数了,着手准备起来。
一日无话,第二天是小满,柳晏清昨夜就回县里上值去了,卫氏和柳晏平柳晏安也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太阳没出就要往田里地里去了,才出大门,未料迎来两位让柳家人料想不到的客人。
卫氏和柳晏安认出了赶车的八宝,果然,等骡车停下,从车里下来的正是前日才见过的陆承骁。
柳渔原是送自家大伯娘和哥哥出门的,这一下和陆承骁对了个正着,也是一愣。
还是卫氏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语气中难掩惊讶,却不再出门,转而往里招呼陆承骁了,这时才发现主仆二人都是一身粗布短打,和晏平晏安哥儿两个要下田干活时穿得是一模一样,卫氏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只是不大敢信。
柳晏平把眉一挑,看向柳晏安,就见柳晏安微微冲他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陆承骁?
陆承骁躬身与卫氏见礼,又与柳渔和柳晏安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柳晏平身上,笑道:“这位想是柳二哥?在下陆承骁。”
柳晏平扛着锄头,不好见礼,只略抱了抱拳,自报了家门:“柳晏平。”
目光却已经上上下下把陆承骁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说话间卫氏又招呼陆承骁进门,陆承骁跟着进去,柳晏平柳晏安也不走了,至院内,陆承骁才道:“伯母别忙招呼我,我是想着这几日农忙,我正好也无事,想着来给伯母帮把手。”
还真是……
卫氏没有女儿,却猛不丁要享受一回准岳母待遇,下意识就看向了柳渔。
柳渔脸一下爆红。
而柳晏平呆了呆,这厮,好厚的脸皮啊!!!!!
他妹妹还没许给陆家呢,竟就上门帮着干活了,柳晏平心中想说没门,却见自家娘已经笑着道:“也成,不过你干过农活吗?”
竟是默许了!
陆承骁点头:“会,小时候常往外祖家帮忙。”
然后这天一早,卫氏不用下地了,柳晏平柳晏安兄弟俩个身后则各带了一个生面孔,八宝倒算了,陆承骁那张脸,就是一身粗布短打也招人,柳晏平一路就频频被问这是谁。
柳晏平哪会让陆承骁现在就跟自己妹妹牵扯上,笑一笑道:“大哥的朋友,知道家里忙,特意来帮衬的。”
然后陆承骁收获了无数句这少年郎真俊!更有好事村民笑问:“说亲了吗?”
直到了柳家地头,才算清静了下来。
好处也有,这主仆两个干活是真利落,尤其陆承骁,气力跟用不完似的,这天中午倒是早早就收工回去了,而柳晏平和陆承骁一上午的相处,一个有意打探,一个有意配合,倒把想打听的陆承骁的情况都打听到了。
接触下来,确实如大哥所说,初步印象不错,不过这是妹妹一辈子的大事,柳晏平倒没那么好打发,他持保留意见,面上待陆承骁客气,实则时时观察。
卫氏和柳渔忙了半上午,整治了一桌丰盛午饭,当然,鸡鸭鱼肉很多是陆承骁早上随车带来的,压根没让卫氏奔波置办。
因着柳渔的年龄,需要避嫌,照例是男女分席,陆承骁和八宝由柳晏平兄弟俩招待。
陆承骁到此时才发现柳家人与寻常农户的不同,柳渔这位大伯娘,一手厨艺,怎么说呢,极精细,好些菜色都不像是农家小户能整治出来的,倒像是大家宴席里才会有的东西。
而柳家人的礼仪规矩,上次在柳晏清身上觉察到,陆承骁没深想,这次和柳晏平柳晏安一处,发现就连相对跳脱些的柳晏安,餐桌上的礼仪规矩也是极好。
下午还有活计,不过因着可以休息一个时辰再出去,柳晏平还是取了酒待客,只是浅饮,男人,哪怕是少年,桌上有酒,言谈也会融洽许多,柳晏平却是不着痕迹问:“承骁现在不用帮家中打理生意吗?这样把时间耗在我们这田地里,会不会耽误你正事?”
短短半日,陆承骁已经发现,这位未来二舅兄远比另两位舅兄要难缠得多,面上却是不露,笑道:“不瞒你们,回安宜县前,我随义父义兄往苏州府去过一趟,吴江县盛泽镇,那一镇百姓俱以桑蚕为业,沿河两岸有绸丝牙行近千家,义父那一趟正是去收买绸匹,再回洪都府、袁州城转手,其中获利颇丰。我因此对行商一事生了兴趣,是以归家来只在家中布铺同掌柜学些东西,还不曾沾手家里买卖,是也有先做几年行商的打算,多长些见闻。”
好男儿哪有不爱四方天地的,柳晏安已经听得迷住,精明如柳晏平,此时也被陆承骁说起的盛泽镇吸引,问:“一镇有近千绸丝牙行?”只觉难以想象。
陆承骁点头:“苏杭一带兴蚕桑,盛泽镇水路四通,听闻初时并没有多少住户,是有绸丝从业者去落户,渐成规模,远近村坊织成的绸匹大多送到那边上市。”
柳晏平对这个极感兴趣,问道:“那你是也想从那边往咱这里贩绸匹?”
陆承骁却是摇头,道:“绸匹本钱太大,头一回行商,我倒是琢磨着咱们这边盛产的夏布,可以试着往其他州府贩运一批,再带回那边的特产回咱们袁州转手,只是具体往哪边去还不曾想好。”
事实上这当口,说他儿女情长也罢,陆承骁也是不舍得出去。
卫氏站在外边略听了听,心中笑自家一向精明的老二已经被陆家三郎带着走不自知,转回灶屋去,烧水,等看到人被领着移步偏厅去了,才笑着唤了柳渔,叫她泡茶送过去。
人来了一趟哪是真想找农活干,无外乎想见见渔儿罢了,卫氏在这方面倒颇开明,认可陆承骁其人后,更知侄女于他也有心,倒没把规矩看得那么严谨。
柳渔现如今与卫氏亲昵许多,倒不扭捏,泡好茶端了茶盘就送了过去。
人还未进堂屋,陆承骁已经听出脚步声来了,停住话头向偏厅门口望去,果然,见转进来的是柳渔,先时和柳晏平侃侃而谈的镇定一下子没了,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柳姑娘。”
柳渔笑笑:“坐着吧,今日辛苦你了。”
放下茶盘,把一盏茶送到陆承骁手边。
柳渔站着,陆承骁哪里敢坐,想接那茶,又怕失礼,只能道一声:“多谢。”
柳渔笑了笑,把另两盏茶给自家二哥三哥也呈上,转身见陆承骁还站着,她也不说要走,反而笑着问:“中午饭食吃着可还适口?”
陆承骁忙把中午的饭菜赞了一回。
柳晏平这时哪还不知妹妹是有意要与陆承骁说几句话呀,心里酸溜溜是一回事,但陆承骁一中午推杯换盏与柳家兄弟天南海北的天也不是白聊的,这时候好处就来了,上午还对他颇防备的柳晏平,这时倒没为难他,当然,更多的还是看出了自家妹子的意思。
接了柳渔的茶只意思意思饮了一口,就笑着捏了个借口出去了,柳晏安笑笑也跟上了二哥。
八宝识趣,早在吃完中饭就溜院子里呆着去了。
柳家花厅里便就只剩了柳渔和陆承骁二人。
柳渔这是头一回看陆承骁穿布衣短打,与平时锦衣劲装的模样出入委实有些大,不由轻声笑了出来。
柳渔这一笑,陆承骁的唇角也不由弯起,一上午劳累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散去了,余下的只有一颗因那一笑便盈满喜悦、满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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