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升完国旗散会,从不主动打交道的杨今予突然喊住了曹知知和谢天,这让俩人有点受宠若惊。
俩人一左一右跑了上来,曹知知跳了一下:“同桌有事吗?”
杨今予开门见山:“贝斯学几年了?”
曹知知接过谢天递过来的棒棒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今年第四年,初一开始学的,怎么啦?”
杨今予讳莫如深点了点头,继而又问谢天,“你呢?”
谢天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回想道:“古典钢琴三岁开始被逼着学的,那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天天都是边哭边练可惨了!小号是五年级我自选的,我更喜欢小号~”
曹知知:“其实我小时候也想学打鼓来着,但是我爸不让!”
谢天:“那你后来怎么学贝斯了?”
“你以为谁家都装得起隔音房啊!”曹知知抬眼看向杨今予,控诉道:“土豪行为。”
“打击乐没学成,我爸让我学古筝,说什么能从小培养文静淑女的气质。我配吗?!说起来都是缘分呐,我的贝斯选择了我,一进琴行就倒我脚边了。”曹知知咯咯笑起来。
谢天脱口而出:“就是,活泼可爱就够了。”
脱口而出的话,多少有点不过脑子,也正暴露了最真实的念头。
谢天忙警惕地观察了一下曹知知的反应,发现曹知知正心大地嗦着棒棒糖,这才松了口气,尴尬地看了眼杨今予。
杨今予微微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少年心事。
杨今予也没什么兴趣揭穿,只是盘算着自己的事情,一个想法在心里慢慢成形。
他问曹知知:“贝斯课周几上?”
曹知知嚼完草莓味,又换了一只蓝莓的,一股甜香在杨今予鼻尖挥之不去。
他看了眼曹知知手里的棒棒糖,别过去头。
曹知知老实交代:“一般是周六下午到晚上,时间比较自由,要看我老师,要是他临时有事,也会放到周日。”
杨今予听闻后点点头,“这周六我去看你上课。”
“啊???”曹知知剥糖纸的手一顿,“你要看我上课?”
她惊讶地睁大杏眼:“我上课都是练基本功,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但杨今予只是“嗯”了一声,仍然说:“我去看看。”
曹知知突然紧张起来,一股被老师视察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有点露怯,犹豫道:“真的吗?”
杨今予的眼眸藏在浓密的睫毛,后看不出情绪。
曹知知猜测不到他的心思,只好怂怂道:“那,好吧但是我弹得烂你也不要笑我啊”
谢天又掏了三块巧克力,笑着竖了竖拇指:“你弹得一点都不烂,超厉害,没事,给今予露一手!”
转头也递给杨今予一颗,“来一个吗?”
杨今予顿了一下。
犹豫再三还是没接,谢天习以为常了,把三颗都塞给了曹知知。
夸奖的话要是以前说,曹知知是有点小骄傲的,但当着杨今予的面这么直白的夸奖,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关公面前耍大刀嘛。
小丫头忙推了谢天一下,没一会儿俩人又打作一团了。
他们你追我赶,撇下了杨今予,穿过一排排报栏往教室跑,校服衣摆翻飞张扬,带起一阵落花。
快要到教室时,杨今予看到闫肃在门口盯迟到。
闫肃一手托着黑色皮质的本子,一手拿着钢笔,款款而立,沉静自恃,置身一片喧哗之中。
杨今予好奇过,一个人为什么从站姿就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上次在烟袋桥匆匆一眼,从闫家那静谧的飞檐回廊里走出来,他似乎有了朦胧的答案。
闫肃家,确实跟别人家不太一样,像是武侠片里才有的。
闫肃在看到他时,眼神闪躲了一下,这让杨今予突然想起周六早上那通反常的对话。
杨今予疑惑着走上去,问:“有事?”
闫肃的指尖在本子下面不受控地跳了一下,随后别开了眼:“没事。”
“哦。”
杨今予掠过他走进教室。
“杨今予。”
闫肃突然出声。
杨今予直觉闫肃还是有话没说完的,便回身看他,等了一会儿。
结果闫肃呆了一下,说了一句废话:“下个月的春游要交班费。”
杨今予:“上周不是收过了?”
“”
闫肃眼底闪过难以言喻的窘迫。
最终杨今予还是只等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回复:“哦,行。”
?
官瘾这么大的吗。
莫名其妙。
这几天,班里被李老师整顿得喘不过气来,终于算是有件能借机喘息的春游机会,每个人下课都会讨论上两句。
杨今予无意间听到她们说,高一分科春游是一中的传统放松项目,这次之后他们将会进入无止境的题海生涯,连体育课都会取消。
从一周一休变成两周一休,到时候范老师也会来看他们,跟他们一起拍集体照。
他对什么游并不期待,但在看烦了李巫婆后,也莫名生出了想再见到范老师的念头。
应该到初夏的时候,范老师就会当母亲了吧?
她那样的人,一定能当好。
闫肃最近有点闪躲杨今予,连神经大条的陈兴都感觉出来了。
陈兴是校篮球队的,常常被拉走突击训练,历史课代表的工作就会暂时交给闫肃代劳一下。
而每次陈兴说“就剩杨今予没收”时,闫肃便好像有做不完的题似的,忙碌中抽声回一句:“让小天儿催一下。”
次数多了,陈兴疑惑地起了八卦的心,大胆问道:“大班长,你怕杨今予啊?”
闫肃搁下笔,递了一记平静的眼神,淡淡的,但陈兴莫名打了个冷颤。
“哈哈哈,开玩笑的嘛。”他哈哈一声,脚底开溜。
事后陈兴跟曹知知嘟囔,说闫肃不对劲。偏又不收音量,叫耳力颇好的杨今予听了去。
杨今予侧目瞥向曹知知,心虚的小姑娘头埋得更低了。
有鬼。
讲台上,李巫婆又在叽里呱啦讲着化学天书。
什么氢氧,什么符号,杨今予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心里已经对之前范老师提出的文理科有了初步的定论——
谁选理科谁傻逼。
曹知知显然也听不进去,她假模假样做了一会儿笔记,又开始在化学符号里面填色了。
后半节课,李巫婆分配了做题任务,教室里安静下来,入耳尽是沙沙声。
曹知知左右观望了一下,李巫婆坐在讲台喝水,她贼眉鼠脑摸出了她的棋盘本
突然,一只骨感纤长的手按住了本子!
曹知知拽了两下,震惊地抬头看杨今予。
施力的缘故,杨今予圆润的指甲盖泛着白晕,凹陷下去的指节牢牢扣住了局面。
曹知知半是诧异半是紧张,小声道:“同桌你干嘛?”
杨今予歪了一下头。
意味十分明显。
“你不能看!”曹知知急了。
一个猛劲儿拉了回去,却没控制好力道,砰一声,麻骨磕在了桌角。
“嘶——”
曹知知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噙了泪花。
李巫婆放下了水杯,面带愠色:“曹知知!”
巫婆推推眼镜,从讲台上下来,直接走到了最后一排。
李巫婆指头反扣,在他们桌面敲了几下:“俩月就期末了,该高二了,长点心吧曹知知!!!还玩,还玩!”
“杨今予,还有你,成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用不用我给你递个枕头?”
李巫婆转了个身,拍拍手:“大家先停一下啊,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给你们重新排座位。看看他俩,成天不学习比着玩,1班能进步吗?1班平均分能上去吗?我听说班里不少不满意调座位的,来我看看都谁不满意,我看不满意的都是不想好好学习的!要是成天像这样,坐一块不互相监督,还捣乱课堂纪律,你们迟早玩完。”
说完,又转头看向曹知知和杨今予:“我不是为你们好吗?说到底我只是个代理班主任,这苦差事谁愿意揽?也是为你们范老师负责!你们对得起范老师吗?对得起你们自己吗?”
又来
不等她赶人,曹知知和杨今予便一言不发站了起来,拿上东西滚出了教室。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保有着梅开二度的默契。
这次室外温度已经不太冷了,杨今予的校服拉链半耷半敞着,没规没矩露了一大片脖子。
估计叫瓜瓢看见,又得说他。
曹知知自觉心虚,双手背后不敢与他对视。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拿来。”
“不是,真没什么,同桌你不能看,那是我的日记,我个人隐私。”曹知知狡辩道。
“是吗?”杨今予直勾勾凝视她,笃定道:“里面写我什么了?”
曹知知不自觉贴着墙挪了一步,蹭了蹭鼻子,另一只手还在背后死死攥着。
“行,知道了。”杨今予了然,点点头,把手收了回去。
啊?知道什么了?曹知知惊恐。
“你别乱猜啊,没有的事。”曹知知蚊子哼哼似的,试图将不受控制的发展找补回来一点。
但显然无济于事了。
课后曹知知赎罪似的去帮杨今予打水,杨今予不理她,在课桌上摆出一本五线谱默看。
恰谢天找过来说音乐节的事,见他手里的谱子,站后面默默盯了一会,突然出声:“诶,好听!”
杨今予闻声,眼皮轻掀:“视唱基本功不错。”
谢天挠着脑袋坐到了曹知知座位上,又凑近了看,边看边哼出声来。
哼完第四个八拍,他瞳光大放异彩:“真好听诶,你写的?”
杨今予嗯了一声,让他继续往后看,看能不能发现不和谐的地方。
果然到b段进唱,谢天哼着哼着,不出声了。
他古怪地看了杨今予一下。
“直说。”杨今予道。
谢天握拳,在嘴唇上轻磕了两下,斟酌着用词:“应该不是同一个时间段写的吧?希望感到这里戛然而止,跟前面调性有点割裂啊,感觉是有点随意?”
谢天没长一张得罪人的嘴,他答得很轻飘。与其说随意,不如说敷衍更准确。
“希望感”是一个很抽象的形容,把它扒开揉碎了,其实就是隐晦的点了一下杨今予。
这篇谱子,曲调前段曾有过力量,后面却有明显的厌弃感,到最后甚至连厌弃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变成了得过且过的敷衍。
谢天从开口惊喜,到阅之沉默。
这不应该。
这么糟糕的衔接不应该出自指教过他的杨今予吧。
杨今予默认地点点头,收走了五线谱。
谢天没猜错。
这首歌确实是分时段写的。前半部分是他小时候,还没跟着老妈离开蒲城时写得。
那时候小孩子张口就来的灵感,没什么技巧,反倒显得十分纯粹。
后半段是他最近在旧书柜里翻出来时,试着续上的。
以他现在的心境狗尾续貂了。
音乐这东西,传达的情感是互通的。
又何况是谢天这样心思细腻的孩子。
谢天默默瞥了杨今予一眼,不禁对这其中的变故有些唏嘘。
但他肯定不会傻到去问。戳人痛处的事,他断做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几番猜测。
这首曲子听起来太“不近人情”了,谢天想。
谢天回到自己座位时还在琢磨,乍一回望,捕捉到杨今予静坐在窗下,少年被头发遮掩了侧脸。
谢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杨今予跟他哥外形上无一相似之处,但他突然就想起了谢忱。
或许,杨今予和哥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都是那么的独。
谢天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无论发表什么观点,对别人来说都会带点“何不食肉糜”的效果。
他毫无根据,又无比清醒地冒出这种念头。
“谁是谢天?出来。”
1班后门,突然有人操着粗哑的嗓音,嚎了一声谢天的名字。
谢天立即回头看,门口站着三个穿着高三校服的男生。
为首那个人高马大的,眉尾被剃出一个豁口,显得来者不善。
他并不认识这几个人,便站起来回道:“有事吗?”
“你就是谢天啊?”
豁眉毛抬了抬下巴:“来你过来。”
语气并不友好,这让1班后排几个男生警铃大作。
杨今予的桌子被摇晃了一下,陈兴撑着杨今予的桌面,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找我们班谢天什么事?”
豁眉毛脱口而出:“关你屁事,你是谢天吗?”
这明显就是找茬了。
谢天忙上前,将陈兴揽到了胳膊后面,说:“我不认识他们,我先问问怎么回事。”
随后转头看向那几个人:“几位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几个人在看清谢天模样后,豁眉毛后面的小个子附耳过去,说了几句,随后他们相互对视一笑,意味不明。
谢天留神扫了眼他的校牌,高三8班的,黄宇。
这时闫肃也被后面的动静惊动,围观的男生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闫肃走到陈兴和谢天的前面,侧身挡住了他们,问来人:“我们班的人出什么事了可以找我说。”
“你算老几?”见是个班干部小白脸,豁眉毛不屑一顾地轻笑,上手就要推一把。
后面小个子眼疾手快拦住了,将豁眉毛拦腰拉了拉:“宇哥,等放学的。”
黄宇甩开他站直了,朝谢天的方向点了点:“我今天就来认认人,记住你了啊,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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