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阮元也将阮福和阮祜一同叫到了书房之中。



    “福儿、祜儿,今天叫你们过来,爹爹也想……想问问你们以后的事。”阮元沉吟半晌,终于向两个儿子开口说道:“你们以后或治学,或做官,总要选一条路走下去。福儿这边,如今正在搜集滇省金石遗迹,最近可有什么收获啊?”



    “爹爹,这些时日,孩儿走访云南各府县,所得碑刻甚多,最好的上古碑刻,孩儿以为有二,一是大理的《南诏德化碑》,应当是唐人古迹,而且笔法尚有北齐、北周质实之风。还有就是陆凉前几年出土的那写着……爨使君龙颜的碑刻,笔法颇为精妙,而且是南朝刘宋时碑记,比唐碑更为难得,有此二碑,这《滇南金石录》自当供天下文人一阅了。”看起来,将近一年的石碑寻访之事,还是让阮福受益良多。



    “是啊,那……就叫爨龙颜碑吧,这石碑年代久远,笔法高妙,确是滇南不可多得的古迹,咱们能将这石碑之事公布天下,也算为金石收录又做了一大贡献了。”看起来,阮元对于这《爨龙颜碑》也是非常满意,又向阮福问道:“那你这寻访碑记,可还有难处?”



    “嗯……有些石碑地处偏远,孩儿担心有危险,还不敢深入山林土民之中再加访阅。”阮福答道。



    “也罢,既然地处偏远,再去巡访,只怕得不偿失。那些地方你就不要去了。”阮元终是担心阮福安全,又向阮祜问道:“祜儿,现在你还想继续考举人吗?或者爹爹这样问你,你对做官这件事,现在作何想法?若是能够做官,你愿意和爹爹一样进官场吗?”



    阮祜上一次乡试未能考中,是以阮元会有此问。只是听着父亲这样问话,阮祜心中未免有些不解,只好据实向阮元道:“回爹爹,孩儿……想再考一次举人,也确实想着,若是孩儿能够做官,于公可以效仿爹爹,在政事上有一二作为,于私……若是孩儿去做京官,也能在京城与爹爹有个照应不是?”



    “哈哈,祜儿倒是愿意说实话啊?”阮元听着阮祜之言,也不觉笑了出来,又向阮福问道:“福儿,以前爹爹问过你科考之事,你不善八股,这件事爹爹也不怪你,但爹爹今天想直接问你一句,如果不考虑八股的事,只说做官,你可愿意?或者,你还是决定潜心治学呢?”



    “爹爹,孩儿觉得,所谓通经致用,乃是不易之论,孩儿读书研习经术,已然算是通经,若是有一个做官的机会,能将经术之道用于实际,孩儿……孩儿是愿意的。更何况,孩儿也清楚,这几十年国朝前贤大儒,虽然也有松崖先生、里堂先生这般著书不仕的前辈,可他们心里还是希望,能够通经致用,在政事上有所作为的啊?所以,孩儿要是有机会,确实也想试试。”阮福也向阮元答道。



    “好,福儿,你能看清松崖先生和里堂他们的遗志,爹爹很高兴。今日,爹爹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你们愿意,爹爹就给皇上上奏。”阮福和阮祜听着阮元之言,却也吃了一惊,只听阮元续道:“如今回疆战事艰难,朝廷粮饷,已渐有不支之象,所以皇上已经下了上谕给我们督抚,说可以开一次捐纳常例。当然了,爹爹是朝廷大员,如今督抚之中,爹爹也算资历比较深的了,这笔钱爹爹本来就应该出捐,但既然有这个机会,爹爹为你们争取一下,也没什么不可的嘛?这一次捐纳最高能捐的是正五品郎中,一万两一个郎中之位,爹爹准备捐两万,这样你们都能以郎中身份入仕,这样的为官之路,你们……你们可愿意啊?”



    “爹爹,这……爹爹真的要这样做吗?”阮福和阮祜听着阮元突然说起捐官之事,一时也颇为惊讶。



    “国家有此变故,这笔钱爹爹还能不捐吗?”阮元也向两个儿子解释道:“但这郎中之职不是白得的,你们至少要在六部学习十年,才能正式补任到各司,也就是说,要是你们真的能在三年内考举人,中进士,以后的路更好走一些。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去做官,这笔钱爹爹也会捐。所以,你们现在是怎么想的啊?”



    “既然如此……爹爹,孩儿觉得这也是个办法。”阮祜率先对阮元道:“孩儿也知道,就算这个郎中是爹爹捐的,孩儿以后也可以在京城考举人。而且六部学习,总是能积累为官经验,对以后还是有用的,所以……孩儿谢过爹爹了!”



    “爹爹,孩儿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要在六部学习,但是……但若是孩儿自己考科举,孩儿只怕再考十年也考不上举人的,总之,若是孩儿学习认真,以后确实学到有用的为官之法,以后也自会做些实事出来的。所以……孩儿也多谢爹爹!”阮福想着自己确实不善科考,也不愿丢掉这个机会。



    “好,那爹爹就上奏吧。祜儿若是想着先去京城看看,明年应该就可以去了。福儿这边……你若是想先把书修好,爹爹也答允你,总之,你们有了这个机会,以后更要实心做事,千万不要有自得自满之心啊?”阮元看着两个儿子无论前途如何,总是可以先得到一个郎中虚衔,心中自也宽慰。



    “孩儿谢过爹爹教诲!”阮福和阮祜再次向阮元拜道。



    数日之后,阮元便即上疏,言明愿意为二子捐纳郎中之职,并出捐二万两。依此时惯例,其中一万两当即缴足,另外一万两则分五年上缴。很快,阮福和阮祜果然也得到了郎中官牒。只是二人的郎中仅为六部学习行走,并非各司实职,如果需要像阮常生一般在各部主稿,还需要十年锻炼。



    学诗学礼自修身,手足相和更待亲。



    稼穑艰难寒士叹,世间多是苦勤人。



    井臼何须要汝操,且将书笄习勤劳。



    能知稼穑艰难事,方衬两家门第高。



    就在阮元为阮福与阮祜上疏捐纳之时,孔璐华回到扬州也已经将近一年。一年之内,阮孔厚与苏州彭家的彭氏成亲,而且彭氏也已经怀孕数月。但这一日,孔璐华却特意带上了彭氏前往北湖阮家田地之中,带儿媳观看田间农夫耕种之状。眼看佃户们在田里辛勤劳作,小半个时辰方能清理好一小片田地,彭氏自也多了些怜悯之情。



    “孩子,在苏州的时候,你看过这些百姓耕种的样子吗?”孔璐华看着田地视察已毕,也向彭氏问道。



    “母亲,孩儿在苏州的时候,家里人都住在城里,孩儿在乡间也曾闲居,偶尔见过一二务农之人,但这样观看百姓耕种,这还是第一次。”彭氏也回答道。



    “也好,今日见了这许多农夫耕作,你也能长不少见识。”孔璐华也向彭氏教诲道:“我们几家,孔家自不必提,你彭家也是百余年书香门第,夫子如今督抚九省,已是天下最具名望的疆臣。凭心而论,我们三家论家世,海内算是屈指可数,能够出身高门,自然也是你我幸事。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距离这些普通百姓,已经有了很远的距离,我们想要体会他们的感受,就越来越困难了,可若是我们不知百姓生计艰难,不知民间疾苦,那我们就很容易对他们的苦痛无动于衷,甚至认为我们所得的一切,都是我们应得的,这与古语中那‘何不食肉糜’又有何异?我们出生在高门大族,只是幸运,却非理所应当,你方才也看到了,他们辛勤耕作一日,只得一日温饱,来日还要再来劳作,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耕不织,便即衣食丰足,若是我们不能体会百姓的艰难,而是盛气凌人,那……你且试试,你与百姓易地而处,又会怎么想呢?所以对百姓,要常怀仁善之心,平日居家,也自当多思百姓之不易,这样方才不会无所作为,庸碌度日。女子以贤为德,以柔为道,虽与男子不同,但也不该无所事事,白白耗过了自己一生才是。”



    “孩儿知道的。”彭氏也向孔璐华答道。



    “以后居家之时,若是能够学诗习作,你便与我一同作诗,若是你实在不善诗作,就多试着清理账目,或者家中洒扫之事。还有,孩子出生以后,可要好生安养,孩子三岁以后,四岁左右的时候,你要先教他识字,这样孩子有了认字的根底,以后读书学习就可以更快一些。你回去之后就好好养着吧,但你以后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呢,有娘在家里,你可不要偷懒啊?千万记住,能知稼穑事,方显门第高,懂了吗?”



    “孩儿多谢母亲教诲。”彭氏当即点头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边那片田地……”孔璐华看着身旁一侧的几块田土,似乎颇为熟悉,也将身旁两名仆人叫了过来,向他们问道:“你们且过去看看,那边不是……不是去年我回来的时候,就跟他们说过了吗?他们的地是蒋二买进来的,本不是夫子所愿,所以我已经告诉他们,把田地退还他们了。可是如今看着,和去年没什么变化啊……你去把他们叫过来,我问问他们吧。”



    两个仆人应声而下,很快便带了五个地里的农户过来。孔璐华也向这些农户问道:“看你们的样子,和去年我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难道……你们现在耕种的这片地,还是算在夫子名下吗?我先前跟你们说的是,只要按蒋二买田的半价出钱,这些地你们就都可以拿回去,这样的话,你们也还是凑不出现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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