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阮元这样盛情相待于己,却也让李明彻有些担忧,唯恐阮元虽能为自己刻书,却也要自己去做更为艰难之事。所以李明彻沉思半晌,也重新镇定下来,对阮元谦辞道:“阮制府好意,贫道感激不尽,可是制府这样看重贫道,贫道也不能无功受禄不是?若是制府有何要贫道去办之事,还请制府明言,若是贫道力所能及,贫道自然会答允制府,可是贫道年纪大了,有些事或许也办不得了……也罢,若是制府所求,贫道实在无能为力,那刊刻之事,贫道也不愿再麻烦制府了啊?”



    “哈哈,李道长是真正的君子啊。”阮元听李明彻将自己心中顾虑一一言明,却也并不生气,而是继续对李明彻笑道:“我两广部堂现在正在做一件大事,若是道长也愿意在这件事上帮我一个忙,我可以承诺道长,不仅为道长刻版刊印这部《寰天图说》,而且道长这部书,我也会破格列于其间。不错,我现下正在主编《广东通志》,其中有一关要之处,便是制图,尤其是这广东沿海海防、海岸之图,尤需切合眼下实情。我幕中现下集中了不少治学之人,可他们大多只是擅长经传之学,地理制图之事却无一人精通,所以我想请道长出山,助我成修书之业。若《广东通志》得以刊行,则其中‘艺文’一项,我会将道长这《寰天图说》一并列于其间。只是我目前尚且不知,道长可有相助于我之意呢?”



    “阮制府,您说……将贫道的这部书列入艺文志之内吗?”李明彻听着阮元的条件,一时也暗自激动,却仍有些不解,又向阮元问道:“可是贫道对各省修志之事也有耳闻,一来我等僧道所著之书,艺文一项往往不加收录,二来艺文一项,从来只收已故之人书作,我这在世之人,不值得制府开这个先例啊?”



    “李道长,你方才所言,我觉得都不是难事,修志从来只有惯例,却并无定制啊?”阮元也继续向李明彻劝道:“首先,这各省收录书作,讲究的是有可取之长者尽数收于方志之内,所谓僧道之别,我却以为并无必要。更何况道长这部书本是天文地理之作,本与僧道之业无干啊?其次,这旧志艺文一项,确实只收录已故之人书作,但也从未有人言明,修方志便绝不可收录在世之人著作啊?所以我倒是认为,若是在世之人著作,有可取之处,足以为后世观瞻借鉴者,当无需囿于阴阳之限,一并录入通志之内!李道长这部书所言天文地理之学,多有旧志,甚至目前所见图书从无记载之语,既然如此,那我为道长破一次例,又有何不可呢?而且道长放心,这《通志》修成,我一定将所有参预修撰之人姓名尽数列于其间,也自然会带上道长的名字。后世之人当可知道长虽身在方外,却心有经世之念,对道长的崇敬,也只会有增无减啊。”



    阮元这一席话说得出来,只听得李明彻激动不已,先前自己与阮元全不相识,是以对阮元、对修志之事多有疑虑,可听了阮元这番诚意十足的保证,这时李明彻已是疑心尽去,便当即对阮元拜道:“阮制府,贫道不过山野方外之人,只愿潜心修道,不求通达于世。可今日听制府一语,制府容人之量、浩然之识,都让贫道五体投地,贫道还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制府呢?若制府不弃,便尽可将制图之事交给贫道,我纯阳观自然竭力为制府编修方志,为制府,也为这几千万广东百姓,将广东掌故一一流传后世!”



    “李道长,有道长这句话,此番广东修志之业,大事可成了啊!”阮元听着李明彻愿意主动相助于己,自也欣喜,便也对他说道:“道长修志之事,我自会在通志局妥善安排,我也会告诉那边修书的其他诸人,道长与他们一样,都是《广东通志》主笔之人,你们在通志局,我一视同仁,绝无偏袒徇私之念,还请道长这便放心,待我安排完毕,便即入局吧。”



    “贫道也谢过阮制府了!”李明彻再次对阮元激动地拜道。



    眼看修志一事已经商议完毕,阮元也想着看一看纯阳观内风景,李明彻当即答允,也陪同阮元到了观中各处,一一观瞻。只是看阮元的样子,似乎对这座道观并不满意,果然,阮元走到一处题满诗作的墙壁面前,便停住了脚步,对李明彻笑道:“李道长,我看你这道观确是个人杰地灵之所啊?你看,这题诗之人,少说也有数十位了吧?只是这堵墙壁却不免有些老旧,上面的瓦都掉了不少,这白墙之上,还有不少裂纹,只怕后人再来题诗,都无从下笔了啊?”



    “哈哈,制府见笑了。”李明彻也对阮元陪笑道:“其实不瞒制府,贫道这纯阳观上一次整修,看旧时掌故,那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道观虽是香火不绝,却也只得收支相抵,贫道也一直想着,将这道观翻新一遍,只是苦于经费不足,实在有心无力啊?”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想法。”阮元听李明彻说起纯阳观之状,便即对他道:“我可以帮你筹些经费出来,助你重修道观,毕竟我看这广府之地,有钱人绝对不少啊,其中也多有仰慕你等僧道德行之人,只他们或许不知你这里尚需修葺,又或者你也没有跟他们说过,他们当然不愿出捐了。若是我出面跟他们说一声,你这里再备下几场法事,我看他们还是愿意捐资的。但我也另有一个想法,想问一问道长,我看道长《寰天图说》多有天象之语,想来道长对于天象观测,也有独到之长吧?”



    “制府客气了,天象之学,贫道学过一些,只是贫道自以为相比于其中大家,可还差得远呢。”李明彻忙谦辞道。



    “无妨,你天象之学,我看观测阴晴水旱,已是绰绰有余。不如这样,这次捐资,我也为你在这纯阳观里修一座高台,便于你观测之用,但此后若有天灾之事,你也一定要尽快报知我两广部堂,这样我们也会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啊?我做官三十年,这备荒备旱之道还是懂一些的,不怕天灾猛烈,就怕天灾来得突然,让人无所防范啊。若是道长愿意为我做这观测之事,不光是我,我想这粤东九府四州二厅,两千万百姓,都会记住道长恩德的。”



    “既如此,贫道一定尽力观测天象,绝不负阮制府如此恩德。”李明彻也对阮元感激道。



    “嗯,这些题诗嘛……”阮元一边说着,一边也向墙壁之上看起其中诗作来。忽然之间,阮元只觉眼前一亮,竟被前面一首七律吸引住了目光,定睛看去之时,这首诗中文句乃是:



    嫩紫娇黄复浅红,肯嫌春尽太匆匆。



    或修香火缘能续,但阅铅华劫易空。



    略有精神余落照,绝无情绪是东风。



    飞来飞去双蝴蝶,一例闲愁各不同。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得乃是:戊寅春文童谭莹、陈澧过纯阳观偶题。



    “李道长,这谭莹与陈澧二人,是何样貌,你可记得?这首诗我看来,做得却是不错啊?文童……这等诗句就算考府试院试,也是绰绰有余了啊?”阮元不禁向李明彻问道。



    “哈哈,阮制府挑中的这首诗很不错啊?”李明彻也为阮元解释道:“当时贫道看了,也觉得这诗很好,问下面道士的时候,说是那个叫谭莹的童生题的,谭童生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个叫陈澧的年纪更小,还是个孩子呢,听说也是爱读书的孩子。眼下那谭莹在考县试,那陈澧年纪太小,还是再等几年吧。”



    “原来如此啊……”看着这首名为“谭莹”的文童所作之诗,阮元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主意……



    之后阮元便辞别了李明彻,回到广州督院。很快,阮元便找到南海知县,只向他告知应考县试之人中有位谭姓文童,希望他悉心择选,如果找不到这个童生,便即将他严加惩处。南海知县虽有疑惑,却也只得认真督办县试之事了。



    嘉庆二十四年二月,念及自己六旬万寿将近,嘉庆也对不少先前遭遇贬谪的官员予以加恩,起复可用之人重新为官。原大学士松筠回京,担任工部尚书,那彦成予以开释,暂补少詹事之职。十年之前因连号案被遣戍齐齐哈尔的刘凤诰、七年前因科举案被遣戍伊犁的徐松、曾经直言用官之弊的鲍桂星都被重新召回京城,授予翰林院编修继续供职。就连皇室之内,嘉庆也终于开始大加封赏,皇三子绵恺加封惇郡王,皇四子绵忻加封瑞亲王,皇长孙奕纬加贝勒。其余宗室,亦多有升迁之事。



    只是除此之外,嘉庆也意外的向各省督抚下了一道新旨,令各省督抚详查嘉庆元年至二十四年全部民欠钱粮,务必在自己十月初六万寿之前将钱粮之数上报朝廷,此外便无下文。



    同时,嘉庆也对六旬万寿入朝觐见的督抚进行了批示,这一次嘉庆也大幅放开入觐督抚年限,所有嘉庆二十二、三年未能入朝督抚,这次准许一律入朝参加万寿庆典。阮元上一次面见嘉庆是嘉庆二十一年之冬,正好符合入朝条件。而这一年被准许入朝的总督,最终通算下来,竟已包括了直隶总督方受畴、两江总督孙玉庭、四川总督蒋攸铦、两广总督阮元、云贵总督伯麟五人,各省八大总督只有闽浙董教增、陕甘长龄和湖广庆保三人因上年见过嘉庆,诏令毋庸再来。一时间五总督入朝之事传遍朝野,当时皆以为盛事。就连南河总督黎世序也接到嘉庆诏旨,要求他入朝觐见,这番地方大员入京祝寿的盛况,在康乾之时也难得一见。



    当然,随着五总督入朝消息的传开,对于嘉庆的六旬万寿,无论朝廷内外大员,还是民间喜好风传之人,也都多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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