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你也是应该知道的。”嘉庆补充道:“近日驻防八旗也多有向朕言事者,言及八旗生齿日繁,多有贫困不给之人,若是乡试俱要进京赶考,所耗甚巨,许多旗人都支持不起,而且在本地参加秋试,却也未必便会疏于武艺。是以朕已下了上谕,日后驻防八旗的乡试,便只在本省参加,这件事说回来,距离你第一次上言,也已经过了十年啊。”阮元听闻当年自己和张承勋所议八旗科考之事终于得到了嘉庆批准,虽然已经时隔十年,却也暗自激动,想着当年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皇上明察,其实臣当年上奏,亦有……亦有不周之处。”阮元答道。



    “阮元啊,若说你思虑尚有不周,那其他大臣其言其行,朕也都不用看了,论办事缜密,有几个人及得上你啊?”嘉庆却也笑了出来,对阮元道:“朕看过你两年督漕情况,前后由你督运漕船,共有一万六千船之数,两年来,这一万六千船没有一船漂失。你督运漕粮之数,前后看来,只比征运之数少了七万石,每次上缴通州粮仓,亦自足数,朕说得没错吧。”



    “皇上,这……”阮元当然清楚其中因由,也只好对嘉庆道:“皇上,臣冒昧,当时眼看沿河百姓饥苦,又有贼人煽动其间,只恐……恐生变乱,是以臣未经上奏,擅自动用了船上漕粮,如此失职之处,还请皇上降罪。”



    “阮元,你没有罪,甚至如今朕看你那奏报,想着其实这次变乱能够平息下去,你有功啊。”不想嘉庆这次全无责备之意,反而对阮元道:“朕看你奏报,江淮百姓拉纤受赈者,少说有十万人吧,若没有个十万人夫,那一艘船你们也拉不动啊?那这次滑县变乱,朝廷所擒斩贼徒,你可知有多少啊?四万人,也就是说,若是你当时没有及时放赈,那滑县从贼的百姓,或许要比去年那彦成他们看到的要多一倍啊,那样的话,这一仗就不好打了。怎么,朕都这样说了,你还不相信你有功吗?”



    “臣谢皇上宽仁之念。”阮元听了嘉庆宽慰,心中才渐渐安稳。



    “这样吧,毕竟放赈之事,朕也不能直接视作军功,但变通之法,朕还是可以做的,你这七万石送出去的粮食,朕补一道上谕,就算朕发放出去的,这样你两年督漕,便是无一船漕粮漂失,无一石漕粮遗漏,自然还是该赏的,朕先加你光禄大夫,如何?”不想嘉庆竟再次议定了升迁之事。



    “皇上,臣……臣督办漕粮,乃是本职所在,这又如何受得皇上升赏啊?”阮元连忙推辞道,原来嘉庆所言光禄大夫,本来并非实职,乃是阶官,一般而言,阶官依本职而授,阮元这时的阶官也只是二品资政大夫,而光禄大夫是一品官员所授。先前阮元舅祖江春本非职官,也曾因巨额捐输而被乾隆加赐光禄大夫一职,与江春一样,之后的阮元自也可以在部分礼节性场合使用一品冠服了。也正因如此加授,阮元自觉功劳不足,方才向嘉庆推却。



    “阮元,朕授你此职,仅为劝勉,若你后面的事做的不好,朕别说这光禄大夫,你这二品顶戴,朕也可以一并去了!”果然,嘉庆升赏之后,言语又渐渐严厉起来,道:“你漕运总督之职,朕打算先让桂芳去补用,你退了朝就去户部找桂芳,向他交接漕务吧。阮元听旨,江西巡抚一职,即日着阮元补授!阮元,江西新职,你可否胜任啊?”



    “臣……臣接旨!只是皇上,臣愚昧,如今竟尚不知,江西现下竟有何事,能令皇上如此担忧呢?”阮元当然清楚江西新职,自己不得不接,但苦于不明就里,还是主动向嘉庆问道。



    “你看看这封奏折,就明白了。”嘉庆一边说着,一边也将先前受到的折子放在了桌案之上,道:“江西巡抚先福,先前得到奏报,江西境内,有人私结会党,似有谋逆之事,但先福……朕也知道,他用兵捕盗,全无所长,这所谓会党在哪里,有多少人,他一点也说不上来。朕想着如今江西,自是紧要之地,自然需要一位可用之人,前往巡抚,滑县、林清之事,朕经过了一次,也就罢了,但是,朕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现下朝廷里,有些人实在是让朕失望了,朕之前又怎么会想到,这大逆之中的一个,竟是豫亲王府的属人呢?恒丰糊涂如此,温承惠无所作为,吉纶都得到百姓上报了,居然还对那些贼人熟视无睹!朕严惩他们,也是他们难辞其咎!阮元,你到了江西之后,务必严加查访,若是果然有人图谋不轨,务必及早纠查,不得使其酿成大祸!若是你上报并无会党,可日后江西竟有人谋逆,那朕对你也绝不容情!”



    “回皇上,臣……臣自当尽心查访,对谋逆之人,绝不姑息!”阮元听着嘉庆之语所言三人,竟都是那日德风楼之会与自己共饮之人,既然除了金光悌已逝,其他三人都已被嘉庆严惩,那么嘉庆在此时一并说出三个人的名字,自然是他已经知晓各人之间或许有过一场聚会,想要借此敲打自己了。想到这里,阮元也是汗流浃背,当即对嘉庆表态。



    “阮元啊,自你上次出京到现在,快两年了吧?”不想严词训喻之后,嘉庆的态度竟又缓和了下来,向阮元道:“其实朕原本的意思,也是你可以多留在淮安几年,若你有长久之策,朕让你办。但如今的形势,江西比漕运更需要你啊。这样说来,却也是朕的不对,要是朕果然能成一代明君,滑县、江西,怎么可能成了这个样子啊?只是这些时日,朕回想去年河南旧事,却也是更加不解了。去年河南大旱,朕清楚,所以朕如数发放了赈粮,责令各县速速赈济,滑县当时灾情没那么重,所以朕定了缓征田赋,至少去年一年,他们不用交税了,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朕也时常扪心自问,朕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可朕思来想去,这些办法都是祖宗之法、先贤遗教,哪里有错呢?阮元,朕素来知你学问,那如今这样的事,你且说说,究竟有什么根治之法呢?”



    “皇上,如此之事……”阮元看向嘉庆时,心中却也恻然,只觉五十五岁的嘉庆须发之间,已经渐渐出现了斑白,嘉庆素来雍容和善,可这时他的眼神之中,却尽是疲惫之色,疲惫之中,又带着几分诚恳,看来这一次,嘉庆也是真的不清楚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之后的世道了。想到这里,阮元也只好将自己所思一一言明,道:“臣想着根本而言,还是如今天下生齿日繁,天灾又甚于往日,是以一旦有灾,受灾之人往往数倍于前。而朝廷需用的赈粮,自然也要翻倍,所以往往会出现朝廷竭力放赈,可百姓犹有不足之事。尤其去年江淮河南,春耕便即不行,又何谈收成呢?百姓之所以相信那许多无稽之言,也是因为旱灾深重,年内之事,尚且无着,又何谈明年后年呢?如此心绪之下,便极易铤而走险了。所以臣想着,若是旱灾不能根绝,那也只好在救灾之法上加以变通,凡大吏赈灾,需落到实处,严查属吏,亲自查访赈粮是否足数,大吏能够尽心,自然会有绅商助捐,朝廷再予以援助,如此便可……即便不能根绝百姓疲弊之苦,总也能让更多人得到实惠了。”



    “阮元,你今日所言,确实不错啊。”嘉庆也感慨道:“现在多少政事,不都坏在一个因循疲玩上吗?若是这京中禁军,能够稍有一丝护卫社稷之心,又怎会如此庸劣呢?朕也已经决定了,从明年开始,每年至少阅兵一次,不敲打敲打他们,他们怎么会勤于职分啊?”嘉庆在位最后六年,共计阅兵五次,对健锐营、火器营均能严加督察,可即便如此,京师禁军的改善依然有限。



    “还有,臣在直省,与民间生员多有交往,臣也清楚,其中必有好为空言,徒慕虚名之辈,可愿意直言时弊,尽心献策之人,却也不在少数,还请皇上宽仁为念,对上言之人,多所宽慰,即便偶有上奏之人所言滞涩难行,也至少……至少请皇上不要问罪于他们。”阮元又补充道。



    “上言之事,朕自会详加披阅,若是可行,朕自会下部议行,若不可行……朕驳了便是,但若是言语果真妄诞……也罢,非根本之事,朕不问罪。”嘉庆沉思半晌,如此答道。嘉庆最后在位之年,上言朝政者并不算少,多有意见可以被嘉庆采纳,但即便如此,也确实有不少御史言官之语被各部驳回,甚至有少数官员因言语涉及八旗生计、汉臣任用,与嘉庆相抵牾而被降职者,不过嘉庆也并未对他们动刑下狱。(终嘉庆一朝,因“言语悖逆”而被处死者,现仅见嘉庆十九年万永福一例,万永福假托圣人代言,又论及当立太子,不宜祀关公等事,而被定为悖逆绞决。)



    看着嘉庆言语尚属宽和,阮元也取出一封奏折,向嘉庆道:“皇上,臣前来之时,念及三进漕粮尚有可虑之处,眼下直隶水道,或可于部分要道暂行转运之法,以纾缓南漕民力,臣将此法详录献于皇上,若有可行之处,还望皇上恩准。”



    “好,朕收下了,你这眼看就要离任了,还能最后上一道疏,朕是该放心了。只是……”嘉庆回想着方才言语,也隐隐发觉,阮元本就是忠于朝廷社稷之人,自己以恒丰等三人之事提点于他,却也是有些画蛇添足了。想到这里,便也对阮元道:“朕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杭州的时候,就校订了《十三经注疏》,成《校勘记》一部,你家中又有十三经旧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翻刻。经过去年这一难,朕自然也清楚,教化之事,更需要朝廷有所作为。既然如此,朕也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到了江西,你能尽快剿灭逆党,使江右安定,你自可在南昌开工刻版,重修十三经,如今朝廷想要重整教化,少不了你这番功夫啊。”



    “皇上如此器重于臣,臣自当悉心抚赣,重刻十三经,以谢皇上厚恩!”阮元自《校勘记》成书之后,便一直考虑翻刻《十三经注疏》,可前后十年,海疆多故,身遭贬谪,漕运履受掣肘,修书一事竟是无能为力,这时嘉庆竟然主动同意了他修书之事,自是激动不已,连忙谢过了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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