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演离开后,柳知言站在那里久久未曾动过。

    丫头上前,小心开口道:“郡主,你莫要伤心,正如家主方才所说,南州郡那么多才俊,郡主想要嫁谁不能嫁,何必……”

    柳知言突然偏头看她,吓的丫头赶紧闭嘴,不敢在言。

    “十年,整整十年时间。”柳知言道,“我不信,我与阿演十几年的情分,对他整整十年的喜欢,会敌不过一个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月的女子。”

    丫头实在有些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坚持?感情这种事,是可以用时间来衡量的吗?若是郡主与家主相识十几年,家主就须得喜欢她,那这府中这么多女婢,家主岂非人人都要喜欢?

    这道理,她一个小小丫鬟都明白,郡主怎么就不明白呢?真是奇怪。

    最后,柳知言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去替我找个人来。”

    过了几日,丫鬟特地去给柳知言找了平州城颇有名声的画家来,如此想来,她不是私心想要裴演的陪伴,而的确只是想要一副画像而已。

    其实裴演也算不得骗她,这么些年,他除却为白京画的那副画像,的确再未为旁人画过。他不愿意画是其中缘由,但最重要的是,他又不靠画工赚钱度日,谁又敢请裴家家主作画?

    今日裴演倒是未曾出门,因为裴家在云州的生意出了点差池,听闻是江东陈家准备抢一桩裴家的大买卖。而且陈家那位主事的还是陈家直系,不是什么道不上姓名来的旁支。

    因这桩买卖是裴演当年亲自拿下的,这几年从未出过差池,云州那边掌事的拿不定主意,便连夜赶回平州与他商讨。

    两人在议事厅里整整坐了一上午,临走的时候,只听裴演道:“这生意可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

    “许是年轻气盛,又刚到云州,急于想向家中长辈证明自己的能力。”

    裴演笑了一声:“若非不得已,不要与江东陈家的人起冲突,这桩生意他们若想要就给他们,但你得让他们明白,这桩生意是裴家赏给他们的。”

    若这话被江东陈家的人听到,不知道要引起多么大的风波。

    但裴演敢说这样的话,自然就有这样的底气。在生意场上,裴演从未怕过谁。现在将这桩生意拱手相让,怕也不止是不想要伤了和气这般简单。

    长风送走云州掌事之后,就一直跟在裴演身后。

    裴演在后池子里喂个鱼,他都寸步不离,让他去倒杯茶来,他还要吩咐其他女婢,以前这些事,何曾假手他人?最怪异的是,就连裴演如厕,也不例外。

    裴演纳闷极了:“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不见你与其它人一起玩耍?”

    “公子是不是又要出门?”长风答非所问,“今日无论如何,你都甩不掉我,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

    裴演嘿了一声,好笑道:“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但今日你家公子要去约会,不方便带你,你好生在家待着,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约会?”长风眼睛一亮,跟在他身后,“公子你莫不是真要给我找个少夫人回来?”

    “这还有假?”裴演道,“还是一个顶漂亮的少夫人。”

    长风道:“那我更要跟着去瞧瞧了。”

    裴演看他一眼,没有多说,待会出了门,自然有的是方法甩掉他。

    路过前院时,正好瞧见柳知言送那位画家离开,她贴身丫鬟的手上,还捧着两幅画轴。

    “阿演。”柳知言上前打招呼,看他这幅模样,试探道,“都快到午时了,还要出门?”

    裴演点头:“约了朋友。”问道,“刚刚那是沉墨斋的公孙先生?”

    柳知言道:“是他,我让他来帮我画了幅画像。”顿了顿,说道,“阿演,听闻你在到处搜罗世家女子的画像,打算送入京都,为世子选妃?”

    裴演看她:“怎么?”

    柳知言笑道:“刚刚有位从前认识的小姐妹,知道我请公孙先生来府画画,便托他将自己的画像带给了我,希望能一同送入王宫。”扯了扯裴演的衣袖,“阿演,她们家这些年没落了,知道凭自己的家世定然连呈画像的机会都没有,但她总想要为自己的家族再搏一搏的,你看,能不能帮她?”

    “原是如此。”裴演道,“交给长风,将其放入澜沧阁内,过几日一并送入京都就是。”

    柳知言大抵是不料他答应的如此干脆,眉眼之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丫鬟手中的其中一幅画像拿了过来,问道:“阿演不打开看看此女容貌如何?是否能入世子的眼?”

    裴演挥手道:“不用,一切看她的命数就是。”

    说完就出了府,府门口小厮早就备好了马匹,不等长风反应,他已经骑着马离开了。

    他今日约了陈白京郊外骑马,因云州一事耽搁了些时辰,那姑娘约摸是等了很久了。

    陈白京的确等了很久,但她并不觉得裴演会爽约,只认为他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她也没有很着急,在城外的一间酒楼里坐着等他。

    裴演骑着马来的时候,白京坐在二楼,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他自海棠花中而来,他那日也穿了一身白衣,眉眼含笑,文雅俊秀,倒是格外好看。

    很快裴演就已到了楼下,仰头冲她伸出手,笑道:“白京,我来晚了。”

    白京微愣,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骑马了。”

    门口海棠花树下,的确有一通体雪白的骏马,裴演一眼就看出并非凡品,只怕比他座下的马更名贵稀有一些。

    白京虽然自小习武,但终究不是豪放不羁的江湖儿女,还是要讲女子的礼教,不愿与裴演同乘一骑。

    那样不合规矩,也太亲密。

    裴演听她如此说,停在半空中的手,倒也未觉得尴尬,只是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白京看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从酒楼下来,翻身上门道:“阿演,今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会很喜欢。”

    两人一路纵马狂奔,穿过海棠花,淌过溪流,越过山丘,来到平州周遭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站在悬崖边上,能够俯瞰整个平州城。平日里身处其中,不曾感觉这座城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此时站在这里,倒是第一次知道这座城池原是这样的熙攘繁盛。

    白京翻身下马,白衣被崖上的风吹的猎猎作响,她望着底下街巷错综复杂的平州城,说道:“我曾经在这里看过从白日到晚上的平州,灯火从南到北一条街一条街的亮起来,在沉沉的黑夜中,像是一条燃烧起来的火龙,颇为壮观。”

    裴演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地为她挡风,闻言说道:“我倒是从未见过那样的景象,但想来,也应该是极好看的。”

    “一年四季的平州我都见过。”白京道,“春秋夏冬,一时四季,皆有不同的风景,从这里看去的平州也是不一样的,但我尤爱冬日,白雪覆盖着天地,红梅成为平州唯一的艳色。”

    裴演点头道:“白雪红梅的确是人间绝色。”

    白京微微抬眼:“以前曾听我外公说,在遥远的极北之地,冰凌雪花成自然奇观,若将水泼洒在树木之上,第二日便能见到如翡翠一般漂亮的景色,阿演,你可知道是不是真的?”

    “极北之地我倒是去过。”裴演道,“但未曾见过你说的这般景象,倒是见过那里的人雕刻的冰雕。”

    “冰雕?”

    “就是在冰上雕刻各种奇形怪状的作品。”裴演道,“高楼、人物、树木、花草、器具、动物,凡是我们肉眼能够看到的,他们都能雕刻出来,技艺精湛,极尽巧思。”

    白京从未见过那些,她去过的地方太少,见过的人也太少:“那倒是真的有些稀罕。”

    裴演继续说道:“还有海东的鱼和夜明珠,还有戈西的沙漠和晚霞,京都的芙蓉与牡丹,还有蜀中雄伟浩荡的山水,都是平州从未有过的风景。”他笑了一声,“沙漠中有很多异族女子,个个能歌善舞,明艳动人,我曾经觉得她们很好,如今看来,她们皆不如你。”

    “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白京淡淡道,“我只会舞剑。”

    “正因如此,她们才不如你。”

    闻言,白京低眼,不太敢直视他炽热的眼神,说道:“这些地方我从未去过,以前只在书中看过,或者偶尔听外公提及。”虽然外公有时候出门也是偶尔会带着她的,但外公年事已高,从未带她去过那样远的地方,她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天地到底有多大?这风景又有多美妙?

    裴演笑了笑,伸手抚过她微乱的鬓角:“白京,以后这些地方我都会带你去的。”

    白京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风席卷着二人的衣袍,竟有一瞬间,让人分不清,那纠葛在一起的衣袍,究竟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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