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京回到了燕回山。
门口堆放着裴演让人送来的新奇小玩意,得亏这山中没什么人来,也没什么野兽出没,不然这些东西当早就被人或者野兽给顺走了。
她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到了花厅,有些是买来的簪子和首饰,有些是裴演无事自己编的蚱蜢或者跟着坊里的师傅亲手做的宫灯。
还有一些是裴演写来的书信,那纸张似乎是特制的,带着淡淡的紫色和香气,右下角落款是一个印章印下的演字。那天若是遇到了什么趣事,那篇信定然是长篇大论。如果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那必然是忙了一天,抽空写的。
但不管是长篇大论,还是寥寥几句,最后必然都会带上那么一句,与白京相约下次见面的话。或是前几日平州新开了家酒楼,下次我定要带你去尝一尝。又或是,城外的菊花快开了,不知道陈姑娘有没有时间同行游览?
白京看着看着就笑了,又想起当日裴演在雨中说的那些话,为自己挡的那一刀。她想,或许这个人是真的喜欢自己。
其实,想要陈白京春心萌动,本来就不算什么难事。她虽然是时常冷淡的性子,但因为没有经历过什么感情,又面对上裴演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情场高手,动心只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陈白京无法确信,裴演是否能给她一生一世的爱。
如若不能,那么她宁肯不要。
雨日一别,陈白京再见到裴演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她甚至已经断定,裴演是退缩了,他对她的感情,跟其他人的没什么不一样。
那天天色暗沉,陈白京在院中练剑,裙角飞扬,剑风带起萧萧落叶。但今天的陈白京似乎与往常不一样,今天的她心乱了,所以出剑的时候,没有往常果断。
裴演看出了她招式中的多处破绽,出口道:“白京,你今天有心事。”
陈白京闻言收剑回身,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很久。”裴演从廊上走了下来,伸手想要替她摘下发梢上的一片落叶,“如果是以前,你应该早就发现我来了才是。”
白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定定看着他。
裴演手顿在半空,但还是执着地向前一步,摘掉了白京发上的落叶,笑着问:“刚刚在想什么?连我来了都没有发现。”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陈白京模样少有的迷茫,她说,“阿演,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裴演的手抚在她微微凌乱的鬓发上,低声问道:“可是在想我?”
白京眼神动了动,许久唇角荡出一个艳艳的笑来:“嗯,我刚刚的确是在想你。”
“什么?”裴演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就这样承认了。那原本不过是他开的一个玩笑而已,或者说是他对陈白京的试探而已,他被白京突然而来的坦白搞懵了。
在裴演的认知里,陈白京这样性子的姑娘,即便爱了,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白京道:“我说我刚刚的确是在想你,我在想,你为什么没有再来找我?你是不是被我那天的话吓到了,你无法给我一生一世的爱,所以你决定放弃了。”
她一直看着他,眼神没有片刻的松动:“裴演,你来了,这代表什么?”
她说的很直白,问的也很直白,事实上,陈白京一直都是这样坦诚的姑娘。她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决然是个比裴演还主动,也比裴演更加勇敢的人。
裴演愣了一下,说道:“白京,我无法保证我会一生一世爱你。”
陈白京的笑容渐渐消失,抿着嘴,往后退了一步。
裴演接着说道:“事实上,这个世间没有谁能够保证能爱谁一辈子,如果有人这样跟你保证,那必然是骗你的,白京,我不想骗你。”他突然伸手握住了白京瘦削的肩膀,与其四目相对,“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我给你的爱,再也不会给其他人。”
这两句话看似没有多大的分别,但其中含义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因素本身就有很多,这些因素都会在时间的推移下,慢慢改变,在这个改变的过程中,爱可能会增加,但也有可能会减少。
没有人可以去预料未知的事情,自然也就无法去保证未知的事情。所以裴演无法轻易对陈白京许诺。
但是他说,他这一生只会爱陈白京一个人。
前者是出于人的本能,而后者是裴演的选择。
不管是遇到陈白京前,还是遇到陈白京后,裴演都有无数的选择。而他在万千女子中选择了陈白京,并保证给她独一无二的爱,这本身就是最切实际,又最真诚的许诺。
白京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大概是被裴演的真诚与坦诚打动了,抿着的嘴缓缓扬了起来,她说:“人类的感情本来就是善变的,这一点我知道,但是阿演,你若是哪天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
裴演问:“为什么?”
白京回身坐回花树下的石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方才缓缓说道:“那时候我会自己离开。”她喝了口茶水,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我固然追求一生一世的爱,但我更在乎当下自己的心。”
现在她的心告诉她,她喜欢上裴演了,那便是喜欢了,哪里有那么多的顾虑呢?
裴演笑了,用悠长悠长的语调说道:“白京啊白京。”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裴演与陈白京之间的感情来的着实有些太过突兀或者狗血了。但是爱情本身不就是如此吗?一眼心动,一生情动的爱情佳话,从古至今,并不少见。
裴演从前未曾表明心意的时候,就经常往燕回山上跑。如今既已表明了心意,自然更是一有时间就与陈白京待在一处。
那天陈白京在书房里练字,裴演就撑着下颚坐在对面看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那样一个在家闲不住半时辰的人,竟就这样跟着白京待了一下午。
陈白京平日里看着与其它的闺阁女子有些不一样,但读书写字的爱好,倒是比之寻常的闺阁女子更甚一些。
裴演看着她还没有停下的打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一天读书写字练功,你倒是一件都没落下。”
陈白京面色不改,头也不抬地道:“自小外公便教导我,人读书写字是为了明世间公理,而练功是为了维护自己心中的公理。”她手下不停,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无事便写字练功,我已经习惯了。”
裴演笑着道:“那你外公有没有告诉过你,与喜欢的人待在一处,应该做什么?”
白京写字的手顿了一下,她终于抬头看他,摇摇头,很有求知的欲丨望:“应该做什么?”
又是这样一本正经,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裴演起身,将她手中的笔放回笔搁上,牵起她的手道:“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决然不是一个人在那做自己的事,另一个在旁看着。”走至门口,突然停住,回头道,“我想起今夜明秀楼有表演,带你去看如何?”
他停的突然,白京愣愣跟在他的身后,不期然地撞在他的胸口上。
她捂了捂头,问:“是什么表演?”
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小女儿形态,让裴演突然想起,这个姑娘也不过才十九岁不到。
两人是各自骑着马下的山,进平州城前将马留在了城外。平州城灯火辉煌,即便天色已暗,仍旧是热闹非凡。街道旁的吃食铺子,都散发着浓浓的香味。
裴演从小在这样热闹的烟火堆里长大,无法理解白京为何一个人能在那山中住下去?他这样想,便也就这样问了。
白京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摊子:“如果我是在自己的故乡长大,或许我也会如你一般喜欢这热闹喧嚣的尘世。”她避过迎面跑过来的一个孩童,继续说道,“但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来到燕回山了,那里没有人,只有我和外公。”
她从前从来没有提过自己以前的事,更别说自己的身世。如今听来,原是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了吗?所以不得已,只得与年迈的外公隐居在山野之中,相依为命?
裴演突然就有些心疼面前这个姑娘,低声说道:“那你外公走的时候,你一定很难过。”
白京面上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静:“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他走的时候算是十分安然,我也谈不上多么难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到以后只有自己一个人,难免有些惆怅罢了。”
或许生性如此,白京对于这些生离死别的事情,谈不上多么无法接受,进而痛苦不堪。
幼年时她被送到燕回山来的时候,她娘和陈修远哭的十分之惨烈,她倒是没多大的感觉,拉着外公的手,毫不留念地就走了。有什么好难过的呢?难过他们就不会送走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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