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进冥府的时候,安常还会记日子,今日几月初几,人间又进入了何种季节。
但时日久了,她也就不再记了。因她好似才终于醒悟过来,她早也不是从前的薛安常了,如今时间于她,早已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她会和这里的鬼差一样,永永远远地待在这里,不会消失,不会老去。
但阿青离去之后的十年之期,她倒是记得分外清楚。也因为阿青一事,她也时常关注李恒的动向。
关注的多了,难免生出与阿青一样的疑问来,为何坏事做尽的人,却真的比常人格外走运一些。比如李恒,明明烧杀掳掠,每一件坏事都做尽了,却仍旧能够锦衣玉食地过他的好日子。
“人的命数究竟是靠什么决定的?”有一天,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明渊,皱着眉道,“为什么李恒作恶多端却享尽人间福报?”
明渊道:“人的命数自然是由上一世的业报所决定的。”顿了顿,续道,“虽说前世种下什么样的因,后世便得什么样的果,但命数也是可以由自己改变的。”
“怎么改变?”安常问。
明渊答道:“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哪怕遭遇再不公的对待,也始终保持自己心中的良善,如此,福田多了,便可改命,相反亦如是。”
安常问道:“你的意思是,李恒如今是靠前世的业报才有今日的命数,而他今世所做的恶事,又将决定他下一世能获得怎样的人生?”
明渊颔首:“我记得云泽说过,你们人间有句话讲的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果然,十年后,李恒终究为自己前半辈子所做的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那时的李恒,也不过才三十一二岁,却因为前半生肆意妄为,多流连烟花之地,染上了花柳病。他那母老虎妻室早知他死性不改,得知他得此病之后,怕传染给她,便叫人将他关进一间小柴房里,连亲生儿子都不肯再见他。
府里的丫头小厮们,之前也是多受他欺辱,对他都是心怀怨恨,此时见他如此落魄,家里真正当家做主的少夫人都不肯管他了,自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任凭李恒在柴房里如何哀求,都不肯给他找大夫来医治。
就连生前李恒最宠爱的小妾,也因为不久之前,李恒醉酒打了她一顿之后,不肯去看他一眼。且在他被关进柴房后不久,就跟家里的年轻管家厮混在了一起,密谋逃跑之事。
其实,李恒这一劫数的转机本来就在他这小妾身上。
若相比而言,那小妾可比他的正妻对他更真心实意一些。若他那晚没有对其动手,那小妾估摸着还是会看在往昔情分,为他偷偷请大夫的。
但偏就在此之前,李恒寒了她的心,她便要断李恒的命。
而李恒的父母对儿媳的做法,虽多有微词,但儿媳家中权势滔天,是他们万万不敢得罪的主。又再加上两人都是极好面子之人,得知儿子是得了如此见不得人的病,也不敢声张,私底下找了些偏方给他医治。
李恒用过之后,不但没有好转,竟有愈加严重之势。
最后,延误了最佳诊治的时辰,不到半年,就死了。
死后,那一家子人倒是真真实实地在外人面前掉了几滴眼泪,李恒他娘哭道:“我可怜的儿啊,才而立之年,就染上不治之症,如今,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真是不公啊……”
那边的母老虎妻室,费了老大劲都挤不出一滴泪来,索性用手帕沾了水,往眼角一抹,嚎道:“夫君啊,你走了,留我们母子孤苦无依,真是无情的紧,好狠的心呐。”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个指天不公,一个骂人无情,倒也真算得上是一对顶般配的婆媳。
李恒气的直跳脚,围着他娘骂了,又围着他媳妇骂,然后又围着他那老爹骂。但堂上的人照样该哭的哭,该嚎的嚎,该演戏的演戏,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怎么把他当回事呢?他已经死啦,那些人怎么还可能听到他说的话呢?
李恒骂的累了,歇口气的工夫。安常就带着鬼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要带他走。
前脚李恒还在感慨惆怅,感慨世人都无情,人性竟丑陋至此,惆怅自己生前作的恶实在是太多了,死后,竟无一人真心实意为他流一滴眼泪。
后脚看着白白净净,眉眼清丽的安常,就又起了色心。听闻是要带他到冥界往生,屁颠屁颠就跟着安常走了,半分留念也没有。
鬼差们办了这么多年差事,就没见过这样的。
安常在前面走着,李恒在后跟着,搭话搭的可起劲了:“之前听人讲,鬼差都是青面獠牙,阴森可怖,没成想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姑娘当的是什么差?是不是话本子里的白无常?那黑无常在哪?”
说着还四处望了望,瞧着后面跟着的鬼差,脸上的嫌弃遮也遮不住。
鬼差们翻了个白眼,去你老母,待会到了冥界,没你的好果子吃!
那边李恒跟有什么大病似的,一直紧跟在安常身边:“白姑娘,你当鬼多少年了?当鬼好不好?若是好,我也不投胎了,也在冥界谋个差事,有你这样好看的鬼陪着,甚好甚好。”
“白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那老不死的爹娘和那凶神恶煞的妻室什么时候短命?他们肯定不得好死,我定然要等着他们前来,唾骂他们一顿不可。”
“白姑娘,你倒是说说话啊?你别看我如今这幅模样,我在世的时候那可谓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不晓得多少丫头想要跟我有那么一段情呢……”
“我不姓白。”安常终于忍无可忍,回头道。
李恒见她说话了,气焰顿时更嚣张了:“那你姓甚名谁?以后与我做对鬼鸳鸯,好歹……”
“放肆!”安常抬手猛然给了他一巴掌,冷声道,“李恒,休得胡言乱语!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竟还敢在此大放厥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常人被打了一巴掌,怎么着也该收敛些才是。
哪知李恒跟个变态似的,笑得越发开心:“原是个暴脾气的小娘子,我喜欢。”
“你真的喜欢?”安常突然也笑了,是极轻极淡的笑意,但配上这样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已足以让心生歹念的男子魂牵梦绕。
但鬼差们已然知道这笑不大正常,这鬼使虽来冥界没多少年,但已足够让他们了解她的性子了。
只有色迷心窍的李恒,没发现什么不一样,连连点头,傻的离谱:“喜欢,当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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