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结束时,一整瓶纯米大吟酿都被宗谷英二一个人喝完,连带着家里的藏酒也折了大半瓶,他理所当然地醉倒了。

    所幸下午没有工作。

    将堂叔扶回房间,宗谷一边洗碗,一边又跟阿姨宗谷凉子聊了一会儿,接着就要告辞。

    “不多待一会儿吗,  吃过晚饭再走吧。对了,反正明天上午才回去,芳明把酒店退了,晚上就住在我们家吧,朝雾小姐也是。”

    “不了,我还得去探望其他的几位叔叔和姑姑……”

    婉拒了阿姨的挽留,宗谷没有打扰已经睡熟的宗谷英二,拉着朝雾铃告辞离开了。

    到了午后时间,虽然仙台这边要比近畿一带凉快些,  不过温度还是上升了不少。两人在阳光下快步走着,到了车站才松口气。

    “铃要喝什么?”

    “都行。”

    哐当,自动售卖机里接连掉下来两瓶绿茶。

    来到站台,等着还有十几分钟才会进站的电车,宗谷喝下一大口冰饮,长出一口气。

    “虽然当年最反对英二叔叔收养我的人就是凉子阿姨,但她确实是个好人,我也从来没有怪过她。到底是自己的家庭更重要一些。”

    朝雾铃看了看他。

    宗谷拧紧瓶盖,“收养孩子这种事,光有善心和热情是远远不够的。”

    “应该说,是自顾不暇还要收养我的英二叔叔更‘奇怪’一些吧。如果他当时坚持收养,可能对我、对英二叔叔一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到现在,我反而还要感谢凉子阿姨当年的反对,  因为那個时候的我,其实是没有多少主见的。”

    “你以前对这件事还是挺哀怨的。”朝雾铃忽然说道。

    宗谷一怔,也很快回忆起曾经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没办法啊……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个被所有亲戚都抛弃了的孩子呢。”

    他看着底下的铁轨,“只是在福利院待了一段时间,一些事情见得多了,也就自己明白了。”

    朝雾铃拉着他的手,“你比所有的孩子都接受得更快。”

    宗谷看了看她。

    “有种被长辈夸奖的感觉呢。”

    “不准这样想。”

    “是,铃大人。”

    “……”

    过了一会儿,电车进站了。

    坐上电车,宗谷按照既定的计划,去拜访下一位亲戚。

    虽然嘴上说着看开了,不介意一些亲戚曾经的冷落,不过安排下午的行程时,他还是诚实地缩减着探望每一家的时间;

    上午在宗谷英二家里待了三四个小时,还一起吃了顿饭,到了下午,他在其他亲戚家停留的时间最多只有二十来分钟。

    而这一点,同样体现在拜访时所带的礼物上。

    “别的礼物搞不好还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忌讳,  统一都送酒算了……纯米大吟酿?不,  太贵了,  大吟酿就差不多了。”

    如此连续拜访了几家住在仙台市内的亲戚,  下午的时间也慢慢过去了。

    待在东北的最后一夜,宗谷和朝雾铃也没去别的地方,在中央车站附近的高级料理屋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餐,又漫步半小时左右,然后就回了酒店。

    一起泡了个澡,到彼此都精疲力尽时,两人才离开浴室。

    躺在床上,回顾即将结束的一天,宗谷忽然意识到,红子和桐野茜今天都没怎么找他。

    而明天就会回到近畿,他还不知道桐野茜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

    “睡不着吗。”

    旁边的枕头上,朝雾铃在看着他。

    啪嗒,宗谷将床头灯也关了。

    “还没有困。”

    她的小手搭了上来,来回抚摸,最后才停留在他的心口,感受着里面的跳动。

    “回去之后,铃要回自己的房间睡。”

    “不行。”

    “拜托了。”

    “不行。”

    宗谷稍作让步,“除非是桐野不在的时候。”

    她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表态,算是默认了。

    “回去之后,还会做刚才的事情吗。”

    宗谷心头一跳,又按住她意欲下移的手。

    “嗯……”

    “那就先把他赶出去。”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她说的是月读。

    “月读大人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也不会在意的……赶出去什么的,也太可怜了。而且我还需要他。”

    好歹是月之贵子,而且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可月读得不到朝雾铃丝毫的尊重。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帮到你。”

    宗谷差点就点头了,“对付稚雷的时候,月读大人还是出了很大的力的。”

    “如果没有老师的提醒,他甚至都没发觉稚雷就在附近。”

    “话是这么说……”

    他抿了抿唇,又低下头看着她,“铃对月读大人似乎有很大的怨念。”

    抚摸着他左边的胸膛,朝雾铃半晌之后才应了一声,只是不说缘由。

    宗谷也不问。

    “铃还是跟以前一样,当月读大人不存在就行了。”

    她垂着眼,又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她也明白,自己的埋怨其实没什么道理。

    “或者让他留在千叶。我看他自己也挺乐意的。”

    “唔……铃还没有放弃吗。”

    直到夜深,两人才先后睡去。

    第二天早上,宗谷睡到八点左右才醒来。

    收拾好行李物品,再叫醒朝雾铃,两人用过早餐就去退房了。

    离开酒店,来到中央车站,宗谷稍微寻找片刻,很快发现了探头探脑的高中生灵体石濑。

    他还没忘记自己答应对方的事情。

    “你可算来了。”

    见到他和朝雾铃,石濑明显松了口气,“我前天晚上就在这里等着了,一直没见到人,还以为你已经偷偷回去了。”

    宗谷笑了一下。

    “就算我反悔了,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没必要躲着你。”

    “这倒也是……”

    因为彼此之间的差异,宗谷要是反悔,石濑也拿他毫无办法。

    “你会带我进去吧?”

    “当然。”

    “你是个好人。”

    “我只是答应了要带你去京都而已。”宗谷挥了下手,“我现在要去取票,你跟着我吧。”

    “好。”

    石濑也跟到宗谷的身后。

    朝雾铃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后毫不理会。

    取来两张新干线的车票,来到检票口前,宗谷头一回有意地打量着闸机上暗刻的纹路。

    这只是显露在外的其中一部分。

    实际上,整座车站都被这样的或者相似的灵力纹路所围绕,为的便是阻拦试图“搭便车”的灵体,尽可能地降低其流动性。

    所有的车站都是如此。

    只有被灵觉者带着,灵体才能顺利通过这道界限,坐上一日千里的列车。

    当然,这种程度的界限并不能阻拦所有灵体,不过对付石濑这样的普通灵体还是绰绰有余的。

    “手给我。”

    通过闸机,宗谷回头拉住了石濑的手臂。

    穿过那层似有若无的界限时,石濑明显抖了一下。

    到了里面,宗谷松开手,“好了。”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随后的朝雾铃也通过检票口,然后就拉着宗谷去挑选车站便当了。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或者先上车也行。”

    “我知道了。”石濑老实得不行,毕竟抵达京都后,还是要他带着才能离开那边的车站。

    从仙台前往东京要坐四五个小时的新干线,再去京都,又是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宗谷和朝雾铃无意停留,午餐也打算在车上解决,因此挑选车站便当时格外认真。

    “月读大人说,花田小姐会送他到东京站。”

    “嗯。”

    “也省得我们去千叶那边接他了。”

    “让他留在那里也不是不行。”

    宗谷没说话,抬眼看了看里面的店员,又指着玻璃橱窗,选择了一份牛肉颇多的便当。

    朝雾铃看他一眼,然后选择了旁边的另外一种口味。

    “一份够吃吗。”

    “够了,牛肉和米饭都不少呢。”

    他们也只在车上吃一餐而已。

    至于月读,他从东京出发去京都,不吃也没什么问题。

    挑选完便当,两人也没多逛,很快上车了。

    担心着有的没的,石濑一直等在站台上,见到他们才跟着上了车,一直到座位旁。

    “别站在这里……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吧。”别的乘客看不见他,宗谷和朝雾铃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颇有些不自在。

    于是石濑找了个暂时没人的空位坐下。

    回头看了一会儿,宗谷收回视线,“话说回来,祭魂会结束后,汇集到京都附近的灵体还会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吗。”

    朝雾铃摇头,“不会。”

    “那近畿一带不是要‘灵满为患’了?”

    “在老师选中幸运儿时,也是其它失望、嫉妒的灵体变异可能性最高的一刻。大半的灵体都会死于变异之后的彼此吞噬。”她看着他,“吞噬后剩下的那一部分,因为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也基本都会死在你们手上。”

    宗谷抿了下唇,“这不是平白给我们增加负担么。”

    还是相当凶险的负担。

    “多少年都是如此。”朝雾铃往后靠着椅背,“你们那边应对这种事的经验也已经很丰富了,不会有太大压力的。你亲身参加一次就会明白。”

    宗谷默然,随后又点了下头。

    不多时,列车出发了。

    南下而行,刚离开仙台市不久,桐野茜的消息发了过来。

    桐野:宗谷今天回来吗?

    soya:已经在新干线上了。

    桐野:太好了。

    soya:还有七八个小时的样子。

    桐野:好久!

    soya:谁让我们是从东北过来的呢。

    桐野:需要莪来京都接你吗?

    soya:没必要。

    桐野:有必要。

    桐野:我想早点见到宗谷。

    “……”

    低头看着手机,宗谷正想着如何回复,她的下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桐野:或者你现在就让我看看伴手礼是什么。

    他怔了一会儿。

    “糟糕……”

    朝雾铃望过来,“怎么了。”

    “忘记准备伴手礼了。”

    她凑过来看了眼消息,接着说道:“在白石停靠的时候,可以下车去买。”

    宗谷点头,“只能这样了。”

    soya:伴手礼放在旅行包里了,回去再给你看。

    桐野:好吧。

    于是,当列车在下一站的白石藏王站停靠时,宗谷跟朝雾铃一起下车,去车站的礼品店里挑选了几样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礼物。

    “这个水果千层酥好像不错的样子。”

    “嗯。”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石濑才放下心。

    列车继续南下。

    一路无话。三四个小时后,列车抵达东京站,两人要在此转乘,顺便带上已经在千叶停留了好几天的月读。

    双方在约定的地方碰头。

    宗谷和朝雾铃拎着旅行包和伴手礼,月读拎着袋子和ps5的纸箱,身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花田夏菜就站在他旁边。

    “真是大变样呢。”

    “还好吧。”月读摘下墨镜,脑后长发束起,扎了个干练的马尾辫。

    “要不是手上拎着一台游戏机,我还以为你要去公司上班。”

    “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

    一旁的花田夏菜实在盯得紧,宗谷没办法视而不见,在脸上堆出客气的微笑,“麻烦花田小姐送他过来。”

    “非要带走他不可吗?”她抱着手臂,同样对前几天的事情只字不提,“让他再陪我几天,到时候我可以送他回去。”

    “可以。”朝雾铃点头。

    “……”

    宗谷横移一步,挡在她面前。

    “抱歉,我比花田小姐更需要他。”

    “是吗。”

    花田夏菜上下打量着他,“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有这种爱好。没问题,只是玩玩的话,我可以让你加入。”

    “……”

    宗谷没理会她的挑逗,看向月读,“该回去了。”

    他点了下头,跟身旁的人道别:“再见了,菜菜。”

    看了他一会儿,花田夏菜低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

    月读:“回去一起打游戏。”

    “……”

    她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别太期待,你一走我就要去找新的朋友了,没那个时间。”

    “好吧。”月读稍微有些遗憾。

    深吸一口气,花田夏菜很快就将情绪调整过来:“这几天你觉得开心吗?”

    月读点头,“有东西吃,还可以随便玩游戏,当然开心。”

    “你在关西那边没饭吃吗?”

    “偶尔会饿肚子。”

    “饿肚子?”花田夏菜望过来,宗谷斜视着月读。

    “随便吧。”她又叹了口气,随即释然,“你觉得开心就好。我也要感谢你这几天的陪伴,就这样吧。”

    “再见。”

    花田夏菜抬了抬手,算是挥别,然后便转身离去。

    月读对着她的背影挥了几下手。

    宗谷正想说些什么,没走出几步的花田夏菜,忽然又回过了头:“少年。”

    这里的“少年”只有他。

    “花田小姐?”

    她看着他,“你还记得我前几天说的话吗。”

    “……记得。”

    “怎么样?”

    宗谷不想评价。

    花田夏菜也不以为意,“那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吧:越是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以及他人的目光,就越是会背离你真实的内心。”

    宗谷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了。”

    “拜拜。”

    最后扫望三人一眼,花田夏菜转着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

    “——菜菜其实非常寂寞呢。”

    宗谷看了眼月读,过了会儿说道:“如果月读大人能答应我一些事情,让你暂时留在这边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要留在这边?”

    “月读大人不是觉得花田小姐很寂寞吗?”

    月读看向那道已经快要消失的背影,“就算我留在这里,她还是会觉得寂寞的。”

    “因为月读大人的眼里只有游戏,没有女人。”

    “我跟她没什么可以深聊的话题。”他提着游戏机,没有否认,“你说不定可以跟她聊下去。”

    “我对寂寞的富家大小姐也没有兴趣。”

    “我是说作为被观察的对象,就像之前那样——菜菜对自己的心理学非常自信。”

    “……”

    宗谷斜了他一眼,“让她跟别人卖弄去吧,我没兴趣。”

    “好吧。”

    三人走向新干线检票口,月读走在宗谷身边,另一只手里也提着些东西。

    “那是什么?”宗谷问道。

    月读出门从不带包,换洗衣物之类的行李都是放在他这里的。

    “菜菜送的东西。”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几套新衣服,还有一些刚才在礼品店买的点心。”

    “是吗。”

    宗谷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过来带的那几套衣服,都丢下了吗?”

    “嗯。菜菜说太老气了,像是老婆婆穿的。”

    看着他身上的崭新西装,宗谷没说什么,只希望桐野茜不会在意。

    检票进站,要上车的时候,等待已久的石濑迎了上来。

    见他越走越近,月读意外地“咦”了一声。

    “在仙台认识的灵体,要去京都,顺便带他一下。”

    “噢。你真热心。”

    他也没多问,只是又打量了几眼。

    片刻后,列车启动,朝着大阪方向驶去。

    两小时后,三人顺利抵达京都。

    下了车,带着石濑通过检票口,双方在此分道扬镳。

    对方本就是已死之人,也无需替他考虑什么如何在京都生存之类的问题,不过分别之时,宗谷还是多说了一句,“希望你能保持本心。”

    “我会的。”石濑充满感激,“谢谢你带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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