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柠打开了卧室的门。

    夜色如薄纱般在僻静的空间徘徊,黑雾清浅水汽弥漫。

    没有人的房屋比坟墓还要寂静。

    直到座钟的报时声响起,盛柠才从这黑夜里漫无边际,悄无声息的潮水起伏声中缓过神,捏着手里拿着的几张纸往书房走去。

    黑沙在她身后缓慢流逝。

    等敲完十声的座钟在钟声的余韵里缓缓归于宁静的时候,盛柠刚好走到了书房前。

    没有人的书房满室漆黑,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

    盛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略有些沉重的撞击声打破沉寂,面前一片沉黑的书房在月光挥洒下无声静谧,窗帘被微风拨动,呈现出波浪涌动的形状。

    月色银白,左侧的书架将墙壁占满。

    手落在门上的盛柠看向书架。

    不用开灯,盛柠都知道那里摆着哪些书,找文件的时候,她在这里翻了不知道多少遍。

    接叶执的电话的时候,她手里还在一本本拿出来检查,直到电话里的人淡漠开口道:“叶执。”

    才僵硬地停住找文件的动作,想喊他,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后来是叶执来一趟才找到了文件。

    彬彬有礼的总裁助理说丢失的并不是很重要的文件,请她不要介怀。

    但是她看着温和有礼,毫不介意的叶执,却说不出话来。

    也问不出来,陆知寒有没有生气。

    他不会生气。

    他只会在她面前关上车门,翻着文件,用漠不关心的语气,头也不回地不看她一眼,对车内的人道:“去公司。”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拿错文件都是她无法躲避的噩梦。

    每次从梦中惊醒,她都会手脚发凉地下意识下床,到书房来,试图找到那份拿错的文件。

    但是没有。

    这个书架上没有属于她的东西,也不可能有她做梦都想找到的那份,她遗落的文件。

    那份文件早就被叶执带走,离开了这间书房。

    只有她还留在这里,想靠回忆证明,她当时真的把那份文件放在了这里,放在了书架上。

    直到她因为生病,意识昏沉,再次拿错。

    想起新世界和sq的合作项目,盛柠落在书架上的手指微顿,却听到脚步声响起来。

    立在书架前的人转身。

    走廊和书房的明暗分界面,手上搭着西装外套,手指落在开关上的人眉眼逆着光,看不清楚,语气却依旧冷淡:“你在这干什么?”

    盛柠嗓子有点干:“我以为你没回来。”

    陆知寒没有回答,只是扫了她一眼。

    盛柠听不真切自己的声音,乍然倾泻而来的莹白灯光让她只能听到他从她身边经过:

    简约低调的黑色西装外套,和被捏皱的白色纸张发生的轻微摩擦,制造出刺耳的刮擦声,刺痛她耳膜。

    盛柠像是溺水的人乍然破水,耳边的不真切消失了。

    陆知寒已经到了书桌前。

    她听到自己哑声陈述:

    “新世界能在慈善问题上进行欺诈,说明在其他方面,他们都可能存在不值得信任的问题。”

    盛柠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眼睫一颤,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查了一些资料,希望你能看一看。”

    就算只是看一看也好。

    陆知寒将西装外套放在了椅子上,屈起手指,解开袖扣。

    他那修长的手指在微有些刺目的灯光下,显得像是精心雕刻的艺术品,让视线恢复的盛柠只是抬眸,就没能再移开目光,对上他视线的时候,突然想到在大礼堂内看到他的那一幕。

    圆顶的大礼堂并没有巴洛克教堂似的六色玻璃折射出来的美丽光辉,盛柠却觉得洒落下来的晨光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那双瞳孔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很不争气地匆忙别开了视线,脑海中还印着那双拿起资料时,像是瓷器一般温润的手。

    可是陆知寒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甚至没有看它们一眼,就冷淡道:“和新世界的合作项目已经进入最后的流程,sq不会轻易终止和新世界的合作。”

    盛柠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他手落下,看起来像是要拿起那些纸,最后却拿起了一旁的文件夹。

    她喉咙微紧。

    “还有什么事?”

    盛柠一点也不意外,可是手指的麻木让她有片刻的失神,找回些许力气的人抬眸:“可是辩论赛的时候,你说,慈善不应该是企业选择后的结果,而是他们应该履行的义务,在慈善过程中,企业应该受到监督,并且接受社会的评判,加以改进”

    “我是说过,”陆知寒侧身,“可是我没说过,个人的意志可以干扰sq的决定。”

    盛柠眼睫一颤,半晌才哑声回答:“我没有想干扰你的决定。”

    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喉咙被火灼烧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转头就走,可是理智压制住了她。

    她微微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说得对,她总是不冷静:“我只是想问你,你当初成立基金会,是因为”

    他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没有看她,只是把文件放下,然后抬眸。

    他的眼神那么平静,平静得甚至让盛柠没有直接对上他的目光,就喉咙艰涩得问不下去了。

    陆知寒放下文件:“你可以走了。”

    盛柠几乎是刺痛般地想起,他说现在就可以搬走时的情形。

    陆知寒的态度让她觉得她这是在自取其辱。

    她也的确在自取其辱。

    但她还是紧紧地蜷缩着手指,用嘶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不是因为我。”

    全身上下能接触到空气的地方都在火辣辣地疼。

    可她还是艰难抬眸,声音几乎被窗户缝隙泄露进来的风声盖过:“但是”

    她喉咙哽住,掐住掌心才让自己的声音继续下去:“但是就是因为基金会是你提出筹建的,你才更应该了解新世界都做了些什么不是吗?”

    她不奢望他因为她对孤儿院有什么偏袒。

    但这既然是他想做的事,他就应该知道这些,基于这些做出他的判断。

    她希望他能再公正一次,哪怕是为了那些孩子。

    陆知寒却仍然没有正眼看她:“我还要工作。”

    盛柠只能扶住墙,转身。

    等手落在门上,在棕红色的门表面留下湿热痕迹的时候,盛柠才意识到自己把掌心血痕掐出了血。

    潮湿的眼睫缓缓垂下,盛柠麻木地下楼。

    回到卧室的时候,脑海里还在不断回转那句没问出口的话。

    基金会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我曾经是孤儿。

    那娶我呢?

    她听到自己在漆黑的夜里,哑声断续:“也不是因为我吗?”

    --

    盛柠接待跟随总部员工和他们完成最后阶段合作的学姐到了前厅。

    “这次合作真的是麻烦你了,”因为和盛柠比较熟悉,所以很多合作都是委托盛柠跟进的人握着她的手,语气亲昵又满怀歉意,“要不是你,项目也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学姐说笑了,在燕大的时候,还是学姐带着我做的项目,这声谢谢怎么说也应该我开口。”

    何娴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又叹息一声:“这次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母校看看。”

    江宁邻市靠海,这几天海风登陆,校庆因为安全等问题暂时推后,但是因为校庆重新联系到的同学已经开始在群里商量要不要先约一个时间在一起聚了聚了。

    不管怎么说,不能亲眼见到母校再披华光,的确令人遗憾。

    何娴转身:“不过能在这里看到你们,也很好,下次来江宁,绝对让你带我逛一逛。”想起什么的人又笑了:“还有郑晓晨,她现在可是咱们之中的名人,可不能缺席。”

    盛柠想起郑晓晨因为台风原因航班推迟,正好赶上下一波集训后的抱怨,莞尔:“一定。”

    盛柠站在风中目送何娴上车,等车灯消失在水汽中后,主管才拍了拍手,转身:“好了,都回去吧。”

    其他人都走了,盛柠才刚刚收回视线,主管和她一起进的电梯:“想起在学校时候的事了?”

    盛柠:“嗯。”

    楼梯数字向上,主管突然开口:“你喜欢数学吧?”

    盛柠微怔,主管却柔和了语气:“我女儿和你一模一样,提起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双眼放光。”

    她能理解盛柠为了生存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朋友都在坚持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自己却停留在原地,在庸庸碌碌中挣扎,确实让人觉得可惜:“外派如果不想去,还来得及。”

    外派不仅仅是为欢颜开拓和维系海外市场那么简单,一旦出国按照工作任务起码要待一年以上。她怕盛柠想不清楚。

    盛柠却微顿:“主管,是上面没有批准吗?”

    电梯门打开了。

    抱着文件的实习生和盛柠主管打了声招呼,主管点头,等上到上一层,实习生下了电梯,主管才道:“有人向上面反映说你和客户私联,上面的意思是,再放放。”

    盛柠回到自己的工位,看了眼拿了奶茶和她打招呼的实习生,微微弯唇,晚上的时候却忍不住坐在床边,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郑晓晨愤愤不平:“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这还用怎么不确定啊!项目就你和你们组员接触过,她又总出问题,还把事情甩给你,不是她是谁!柠柠我跟你说,你给她审核的时候绝对不能算她通过!这样的人还进什么公司,直接去宫斗算了!”

    盛柠嗓音微哑:“算了。”

    她抱紧双臂:“反正外派也去不成了。”连主管都说再放放,只能说明外派申请大概率是被上面挡回来了。

    她在公司附近找的房子也因为这几天台风没能联系上房东,仿佛诸事不顺的人闭上眼睛,嗓音里满是疲惫,仿佛是对自己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郑晓晨一时无话。

    等到韩倪的消息进来,盛柠才和郑晓晨说了一声,挂了电话。

    韩倪给她发了几张victor的照片,还在医院里的金毛神采奕奕地站立着,吐着舌头,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闪闪发亮。

    盛柠忍不住弯唇,伸出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

    掌心刺痛的血痕仿佛不疼了。

    韩倪的消息进来了:“victor看到新世界和sq合作的新闻,笑了诶!”

    “你家金毛果然很粘你家那位。”

    盛柠眼睫轻轻颤了颤,手指下意识地放大图片,视线却已经恍惚得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距离她和陆知寒上一次面对面交谈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即使刻意不关注,她也知道,这么长时间,足够他们把所有的合作流程走完。

    果然还是合作了。

    她知道她的话不会有什么作用,但按在手机上的手指仍然僵硬冰冷得,半晌都没有收回。

    直到冷风掠过窗棂,寒日高悬穹宇。

    盛柠转头看向窗外。

    已经十五号了,江宁市的天气却依旧寒冷。

    如果不是同事念叨着什么节气该吃什么喝什么,她都快忘了,江宁市已经立夏了。

    抱膝坐着,蜷缩着的人埋头。

    三年前,也是现在这个时候。

    她失去了对她多有照顾,是老师更胜似父母长辈的恩师,也失去了做自己最喜欢的事的机会。

    却得到了,这段对她来说,更像一个梦,而不是可望可即的现实的,婚姻。

    她喜欢的人,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和她,唯有一亲密关系,唯一可以称之为她的家人的人。

    她想要的,憧憬了很久的,家。

    流浪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归所。

    直到现在,再次失去。

    院长说得对。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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