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烟花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两人喝了酒,也不好回去。这屋子里只有两张床铺,易梦安灵一张,周乔君李昀一张。
两个女人没问题,但轮到两个男人时,对方相互瞅了一眼:
“我睡沙发。”
“我睡沙发。”
半夜,烟花声渐渐平息,万籁归于寂静。
李昀模糊中感受到一个身影朝着自己靠近,猛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他哑着声音去抚摸女人的脸:“怎么了?”
易梦钻进沙发,缩进他的怀里,气息像幽兰清清:“睡不着。李昀,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坏了。”
李昀笑笑:“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能以好坏为定论。是非曲直,皆为自身判断。”
睡不着的易梦开始跟李昀聊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言论:“你迷信吗?”
“我是警察,怎么可能迷信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是上辈子犯了什么错误,今生要来受罪。我想要自杀,也是在这种迷信的基础下去反抗命运。可是,这样应该是错的对吗?”
“让你受罪的不是命运,是人生中强加进来搅乱你人生的人,你应该反抗的是他们。”
“那你说,那些犯罪的人会下地狱吗?”
李昀直起了身子,将易梦拥入怀中:“我们常常说那么是否地狱真的存在?还是说地狱是轮回下一世受苦的隐喻,上辈子犯错,这辈子受苦?时间是否是单向的序列,还是一排排整齐的柜子,摆在那里是平行的关系还是相互交错的混乱?比如这辈子在和平年代犯错,下一世是否会到古代受战争饥荒之苦?是否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人不同的往事,人间是幻梦还是地狱。还是死了都没了?”
“所以,我们只有一次的人生。”
“对,所以要明白一点,活在当下。”两个人的气息逐渐恢复平静,半响,黑夜里李昀突然冒出一句:“明天大年初一,去你家看望一下叔叔阿姨他们吧。”
“好。”
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所以不要留有遗憾。
易母的病情趋于稳定,今年得以在家过年。而自从易梦住进精神病院的那年起,她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回过家了。
在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们就搬来了这个地方,前前后后易梦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很久。这里对于她很是陌生,以至于差点走错了楼层。
“你快把你家忘了吗?”
家?易梦摇摇头,她记忆深处的地方是那些老式居民楼,还有院内的大槐树,岁月匆匆,都远去了。
知道易梦回来,她的父母显得很高兴,昨天除夕的剩菜统统扔了不要。重新买菜做饭,厨房内患病的孙虹执意忙活,被易梦一把推出去。
母女俩虽然依旧没什么话,但挣脱不掉的血缘关系却一点点将她们拉拢。
这个时候,易梦不由思考起周莉君对她说过的话,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放下,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放不下。她永远做不到心无芥蒂的像其他母女一样亲昵,但也无法看着她生命逐渐流逝而心无波澜。
易父则跟李昀话起家常,他得知李昀转岗的消息很是高兴:“我当年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孩子可以。做特警是挺光荣的,就是这一行太挺危险的吧,你看你上次出任务受伤,多让人担心啊,这成家以后还是要顾念顾念老婆孩子。转岗蛮好的,工作也稳定,就是做刑警的吧,为人还是要圆滑点,背后还有家庭,别什么都往上冲。”
父母自然会为女儿的幸福多作考虑,李昀听了这话也没作什么表态。
但易梦却感到不快,眉头一皱。
“如果他真的只是求安稳,他就不会去刑侦了。他有他自己的抱负,我既然爱他,自然也会尊重他的人生理想。”
女儿这般护短,易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招呼着准备吃饭。
顺便倒满一杯白酒,测测李昀的酒量。
李昀喝下一杯酒,脸色不变。易梦盯着他,想起除夕几杯洋酒下去他连晃都没晃,再想起那天晚上他那“醉醺醺”的样子。
当即明白过来,合着他骗她。一下子莫名变得气鼓鼓,嚼着鳝鱼像在嚼他。
而李昀则悄悄在桌下去拉她的手,被甩开,又拉。
一脸傻笑。
易梦本想在过年这几天好好“修理”他来着,可突然爆发的疫情打了所有人一个始料未及。李昀被抽调紧急维护疫情管理,而杨钟离告诉她,十几天后的开庭,被延期。
周乔君也被紧急抽调武汉,素来坚强的安灵没忍住在大巴车前留下了眼泪。
易梦摸着脸上的口罩,似乎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传染病。
随着疫情暂时静态管理,整座时都静了下来。
易梦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李昀警车驶离的模糊影子,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失落和烦躁,她在等,她和所有人一样都在等,等一个春暖花开。
李昀连续忙了几天才能回家洗一个澡,他推开门,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唯独卧室亮了一点微光。
想起公诉延期的事情,他想要去安慰一下易梦。可走近一看,却发现她在键盘上不断敲打码字。
沉浸其中的易梦,丝毫没有注意背后的人,过了良久,李昀喃喃念道:“一场冬日的暴雪,终将消弭于无间的长夏。”
这才惊醒了电脑前专注的人,易梦看到几日未见的李昀异常惊喜,跳起来扑了进去:“你终于回来了。”
“暂时回来休整一下,这仗还有的打呢。你写的这是什么?”
“小说。”
“小说?”
“对。”易梦动了动鼠标,点开另一个网页,是她搜集的一些资料,去年某月,xx中学一女学生被6名高二女生持刀威逼脱光衣服,拍照。
某年某月,xx中学一学生在宿舍内遭同班同学扇耳光下跪,造成耳膜穿孔。
某年某月,xx中学几名学生因值日问题起冲突,后x某,x某,x某某使用扫把,木棒等作案攻击殴打被害人,导致被害人头部重伤,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案例实在是太多了,她的文档一时放不完。
“人们总是在意社会上的恶□□件,但目光挪到学校,大人们就总会撇撇嘴说这是孩子们之间的矛盾。犯罪就是犯罪,没有年龄限制。我想写一部小说,关于他们的,他们的伤痛和悲切,应该要被人知道。”
电脑屏幕的光芒微弱,映照着女人柔弱但坚定的眼神。
李昀先是一愣,后不知为何苦涩笑了一声。“说真的,我好像看错你了。”
“啊?”
他俯下身,按住她的肩膀,从后面抱住她,闭上双眼,轻吻她的耳边:“我人生中见过无数次的血,唯独抱着你的那次我最害怕。本来我还包包的时候只是抱着看看老同学的心态,可在抱起你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还是爱你,十年如此,从未改变。也就是这样,我没有办法接受你断然的离去,重逢的这些日子我心里总是悬着一根线。我担心或许某个时刻,在我没有看见的时候,你又突然想不开。特别是当年事情被捅在网络上,我看着那些恶毒的话,呵,即使我都无法平常接受,更何况是一直在服药的你。我每一天都要跟你打电话,想念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怕你承受不住出事。在我眼里,你就像那块被我们砸碎好几次的玻璃,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掉。我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你,患得患失下自己的神经也一直紧绷着,挣脱不得。可从你执意要去告赵漫开始,我好像发现,你远比我想象中的坚韧。”
李昀的内心在很长一段时间是煎熬的,得到后失去,比起从未见过更为痛苦。
男人的声音沙哑,抱着她的手死死不松:“易梦,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同样被欺凌的经历,对吗?”
“对。”
“老实讲,没有几个人在面对那些事还能乐观坦然的活下去,250都不能。我进了部队以后,偶尔还能梦到,难受异常。在人的潜意识里,是有一种保护机制的。会下意识去封存那些难堪的回忆,不让自己回想。更不要说血淋淋的扯开,让人接着往上撒盐。”李昀手有点抖下意识的想拿支烟,但在摸到烟盒的一刻停了手,她还在室内呢。
自从两人重逢以来,他从来不在她的面前抽烟。
他转身仰躺在后面的床上,透过窗户外面是漫天星光。
易梦环抱着双腿,眼睛失神的盯着屏幕,她从来没有问过李昀从前的故事,那个跟自己同样遭遇的少年在凄凉的夜晚是怎样的无助和伤痛。
她试着想一下,窒息感又涌上来,是不是还有千千万万的学生也会这样呢?
李昀谓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很佩服你。除掉感情,以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我18岁进入部队,后面从事的工作也比较危险,我自以为的心性已经被磨砺的刀枪不入,呵,可是我还是无法将年少时候的旧伤刨开,告诉别人那一段过往。这样是耻辱的,是难以启齿的,就好像一把利刃悬在自己脖颈,走一步跟一步,不敢转头不敢看。想一想,我也蛮怂的。这样一看,你比我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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