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奶奶已经是病入膏肓,她费力的撑起眼皮子,问易梦:“奶奶会死吗?”

    她哭着摇头,“不会的,你才不会死。”

    可谁都知道,那是在自欺欺人。

    奶奶过世的时候,她在家里,家里只剩下她和弟弟。锅里没有留任何饭,她跑到杨钟离家找他的妈妈借了手机,电话那头,父亲沙哑的声音传来,他说奶奶去世了。嘱咐她照顾好弟弟,他们今天晚上不会回来。

    电话挂断,杨钟离喊她,他的妈妈喊她,她的弟弟喊她。她都听不见,她只感觉世界天旋地转,那一刻她知道,她从今以后没有奶奶了。

    葬礼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挨个挨个在灵堂前跪拜。奶奶的子女和子女的子女都哭的很伤心,就连平时经常和她吵嘴的妈妈也掉下了两滴眼泪。

    除了易梦,她呆呆的站在奶奶的牌位面前,就这样站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在想象,就像幻想那些凄惨的主角一样,想象奶奶重新活过来,眼睛一闭一睁,人们还在哭,什么变化也没有。这时妈妈拉她去磕头,她像个木偶人一样被人按着肩膀跪下去,别的子孙都在哭,就她没有,她的妈妈顿时脸就黑了。狠狠往她头上拍了拍,她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别人以为她是疼的,只有她知道,那是她发现想象没有用了,她的奶奶真的不见了。

    她哭了一会,妈妈就把她拎到了角落里的长板凳上,大人们忙着葬礼上的各种事,没人注意角落呆呆木木的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张白花花纸巾突然出现在眼前,像抹桌子一样胡乱擦着她的脸,“不要哭了。”

    她扭头,是杨钟离,他跟着父母一起来吊念。

    奶奶没了,她看见他也不似往常一样高兴。一句话也不说,小珍珠一样的眼泪潄漱的掉。弄的一旁的杨钟离不知所措,他慌张的学着电视剧里大人那样,轻轻抚上她的后背,轻声说:“你不要太难过了,你奶奶没有死哦。”

    易梦猛一抬头盯着他:“真的吗?”

    “对啊。”男孩十分肯定的点点头:“人老了以后,身体不能用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地上的亲人,然后默默保佑他们。你看星星的时候,它们是不是一闪一闪的?”

    易梦想了想,好像是······

    “对嘛,那就是它们在对你眨眼睛啊。”

    “你是说,我奶奶以后还会在天上闪闪发光吗?”

    “会的。”

    星星,易梦望着窗外几近暗沉的天,又看看了今天一身干净明亮的同龄小男孩。默默把那颗会闪的星星埋在心里。

    葬礼过后,生活还要继续,易家要面临的问题就是,孩子奶奶去世了,两个孩子还小,谁来带?

    易工和孙虹各有一间铺子,一间鞋店,开在东街。一间衣服店,开在西街。平时两个人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死命挣钱。家里一切事务丢给老人,生活也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现在两间铺子明显是不行了,要不然两小孩准得成野人。必须要放弃一间,按理来说,孙虹的衣服店生意要比易工的鞋店生意好,她甚至已经有了扩大店规模的想法。但很可惜,成了泡影,她放弃了服装店回了家,很简单,她是一个女人。

    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在不能平衡事业和家庭的时候,她要放弃事业。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照顾孩子和承担家务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她关掉了铺子,回了家。

    孙虹觉得,她的大好钱途没了,从今以后要开始围起围裙照顾老公孩子,简直生不如死。可她没有办法,甚至不能开口和别人倾述,他们不会为她感到委屈,而是会告诉她,从来如此,难道不是吗?

    可从来如此,难道就对吗?

    她想不明白,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家务中渐渐起了怨气,脾气越来越暴躁,语调也越来越尖锐。而这种怒气伤了她的同时,也波及到了别人。

    从饭桌上多了一根藤条的时候,易梦的黑暗来临了。

    对于自己的母亲,在奶奶去世前,易梦其实了解不深,因为在出生后没多久,她的小床就从父母那里换到了奶奶那里。不到两岁的时候,她就有了弟弟。弟弟跟爸爸妈妈睡,她跟奶奶睡。

    儿时的印象里她和父亲一样忙碌,早出晚归,开店的人连饭都是奶奶送到在店里。她们之间能见的就是晚上的一面和没事被奶奶带着去店里遛遛。虽然不像其他母女一样黏在一起,但她还是很爱她,就像每一个小孩爱自己的父母一样。

    直到奶奶去世,妈妈的铺子关掉,每天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同时严格要求起易梦的言行举止,美其名曰我不会像你奶奶一样惯着你。如果孙虹能够定一个标准的规定的话,易梦是很听话的女孩,也能按照她说的做。

    可是她很奇怪,要求易梦不能像个疯子一样大呼小叫活蹦乱跳,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但易梦完全安静下来,她又会大骂,一天到晚,死气沉沉,一点精灵气都没有。好像易梦怎么做都是不对,时间久了,她便索性不听她的话了。而发现女儿不听话最好就纠正方法就是打,吃饭慢吞吞打,敢拿陌生人东西打,衣服没扣好打,作业没做好打。

    易梦不喜欢吃炖鸡,孙虹也谈不上多喜欢,不过当她发现易梦不吃以后,没事就会炖半只鸡。盯着易梦吃,易梦不吃,她就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死命往易梦嘴里塞,筷子深深捅进喉咙,她痛苦的发不出声音,当孙虹满意的说出:“哪里有不吃的,就是被你奶奶惯的,作天作地。”而易梦则飞快的跑到厕所里吐了起来。

    她的这种行为简直相当于跳起来打孙虹的脸,气的她当场抄了藤条就冲进厕所。门被关上,里面一声声惨叫声直吓的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哇哇大哭。

    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一个人从小就被这样教育,再逆的毛也该顺了,可是易梦没有,她的反叛精神是刻在骨子里的,孙虹越打她杠。越是给她塞鸡肉她就越不吃,用她妈的话来说就是教不改,早知道那么糟心当初就该溺死在茅坑里。

    不过孙虹同样是个杠的人,易梦越不听话她越打,竹条不够疼就换烧火用的铁钎子。时间长了,双方都很开始疲惫,到后面能用一个耳光解决的事情她也懒得抄家伙了。易梦也相对有了一些应激反应,甚至透过孙虹一些细微表情就知道她要准备开始“教育”她了。在动手的前三秒,她能飞快的窜到卧室把门锁好,任凭外面怎么踹怎么骂,她都能归然不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但长年畸形的家教也给易梦造成了一些另类的影响,她在读大学前的18年一直住在家里,在这些年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生病,并不是生病的痛苦无力可怕,而是生了病遭到的殴打可怕。孙虹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要是易梦年纪小的时候她还能因为别人几句文静秀气而感到面上增光,那么长大以后一个死气沉沉的易梦简直令她感到厌恶。

    易梦一旦生病,她会先问你病了吗?易梦点头,她就会先把易梦按着打一顿,责骂她为什么不听她的话,穿的少了,吃的凉了,她活该。然后再不情不愿的带着易梦去医院看病,输液的时候护士惊讶于她手背上为了挡殴打受的伤,都会问她这是怎么弄的。小时候不懂事的她会直接说这是妈妈打的,但输完液回去挨了几耳光以后她都会说,被门夹的。

    这种被打出来的习惯影响了易梦很久,以至于她再也不敢说自己生病。哪怕很多年后,她真的病的,他们会为了面子会说她一切都好,她会下意识排斥,她不能生病。

    别人提起年少时光,都会说那是个咻一下就过去的美好时代。而她会说,那是个比凌迟还慢还折磨人的电影条子。

    在几年性格教育的影响下,上初中时,易梦变成了一个大人眼里有些奇怪的少女,从外表上来看她就是一个留着学生头,穿着规整瘦弱又文静的普通女生。可一旦和她交流起来,才发现这孩子有些怪怪的,你问东她说西,有时候看见你招呼都不打,有时候有会突然喊你一声。说些话吧,你不仔细想还真不太懂什么意思。

    大人们偶尔说起,就会骂现在的学习压力太大了,才初中把孩子都搞的有些恍惚了。

    孙虹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学习压力,她这个女儿成绩一直中上,既不起眼又不现眼。除了语文要好些,其他的只能说是马马虎虎,总的来说还是缺少管教,可她再怎么管教,这个女儿都没有变成她希望的样子。最后她也只能说一句,“正常,他们老易家的闺女都这么怪里怪气,她那个姑姑不就是?18岁就跟着一个男的跑到江苏,现在好几年都不回来一趟······”

    其实只有易梦明白,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她不知道哪些话说出口是会被挨打的,哪些话是不会挨打的。

    不过因为上了初中的原因,课业加重还有晚自习,她在家的时间少了,和妈妈顶嘴的次数也少了,挨的打也少了。

    其实易梦到了现在也不明白,她妈总说打了她那么多年都教不改,还是那么惹人烦。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年还是不像她妈想的样子长大,还是教不改,还是惹人烦。

    但无论自己在妈妈嘴里有多么不堪,在一些人眼里她还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比如一些同学,再比如杨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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