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婶子现在看到林小北过来找她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手巧跟着家里长辈学了不少手工活,平时在大队里编些竹篮、席子等拿去卖,更多的是换些别的东西。只有林小北,跟她买芒果干,找她帮忙织毛衣,从她这里,就已经赚了好几块钱。

    “林老师现在放假了啊?你那毛衣还差些,过两天就能织好,到时候我给你拿过去就成。”高婶子给她拿了张椅子,招呼她坐,还准备要去找杯子给她倒热水。

    林小北拉住她,“婶子不用忙活了,我这还得赶着回去呢。”

    又打开带过来的包袱,把棉花和布拿出来,“婶子手艺好,我就想着还是得来麻烦您。我想给余酒做身棉外套,做个长款的,就和军大衣那样的款式,棉花和布都在这儿了,我也不知道够不够做身大衣。不知道您有没有空闲?”

    “哟,这余酒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找了你这么个好对象。”高婶心里都乐开花了,现在都没有农活要做,其实就差不多等着过年了,有生意上门她当然有空。

    高婶看了林小北拿过来的棉花和布料,大概估算了下,“余酒人高,估计也就能做件到膝盖上面一点那么长,要不棉花不够。”

    “那就能做多长就多长吧。得麻烦婶子您了,您看做这件衣服大概要多久?手工费多少?”

    高婶子想了想,“我这两天先帮你把毛衣赶出来,做这件大衣也得要三四天。做这个大衣花不了什么功夫,主要是款式打板,你给我两块钱手工就成。”

    “成。”林小北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递给高婶子。

    从高婶子家出来,林小北晃晃悠悠地走着。

    南方的冬天除了一小部分树会落叶变得光秃秃,其实没有很大的变化,山上还是绿意盎然。以前她是在海市读的大学,到了秋天树叶枯黄纷纷落下。而在这里,好像除了温度,景色没有很大的变化。

    现在一月初,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下周大队要开始分粮分红,她也要去帮忙核对工分。

    突然闲了下来,她也没打算给自己找事情做,每天就在家跟着乔菁菁学做些简单的饭菜,不然等他们都回家过年了,她自己在这怕是会饿死。

    偶尔也跟着乔菁菁去新房子那打扫卫生。乔菁菁和江然的新家建得小,两间正屋,一间厨房,又在厨房旁边搭个棚子放东西,没有做围墙,江然自己跑老远去山里砍竹子回来把院子围起来。乔菁菁给院子规划了一块地用来种菜,还说等春天了在墙边撒些种子种向日葵,留着炒瓜子吃。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单是听乔菁菁描述,她脑海里就有了画面,竟觉得十分羡慕。

    再久一些,也许还会有个软软萌萌的小娃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遇到天气好的,林小北就把被子搬到院子里晒太阳。

    估计是年底了公社里事情多,余酒天天早出晚归的,都来不及做饭吃,早上随便煮点或者去公社国营饭店里买两个馒头吃,中午和晚饭都是在外面吃的。毕竟是算公社里的拖拉机手,帮着公社干活,还是能跟在公社里的饭堂吃饭的。

    每天掐着时间,差不多到九点半了,林小北就穿得严严实实的,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口这里等。呼啸的冷风吹过,刮得脸有些疼。站在原地跺脚,让自己暖和一点。

    直到前面有一束光出现,接着光束后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自黑暗中一步步走出来,林小北迫不及待地跑了上去,抬起小脸冲他笑,“你回来啦。”

    每天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家里走,心里都有了期待,只为心爱的姑娘向他跑来道一句:“你回来啦。”

    一句话就能把所有的疲倦都清除掉。

    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把人揽进怀里。这么好的姑娘。

    两个人就站在知青点门口聊上十来分钟,每次都是林小北催着人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而被赶的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到了分粮的那天,林小北六点就到大队了,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在排着队等着了。

    每个人总共多少工分多少分红,早就已经统计好,以村为单位发给了每个村的村长,让村民核对确认,有问题的就先找村长。等到分粮分红这天,每户派出一个人做代表来林小北这里签字,然后旁边的梁队长带人称粮,而张会计就负责发钱。

    每家都是自己带装粮食的袋子或者箩筐过来。忙忙碌碌了那么久,终于把收获落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一年最好的时候就是分粮分红还有过段时间杀猪后分猪肉了。

    一个个都洋溢着笑容,连上了岁数的老大爷老太太也拄着拐杖走来围观,互相攀比着你家今年得了多少粮,我家得了多少分红。

    今年知青点的粮食就不都混在一起领了。

    江然和乔菁菁不久就要搬出去了,他们两人的粮食要单独领。而林小北自己估计着也差不多要结婚了,省得之后要搬出去的时候不好分,也说自己的要单独领。剩下吴晓和张卫国、李强想了想,就决定大家还是各领各的,到时候还是合伙吃饭,一个月交一次粮一起做饭就成。

    轮到余酒来签字了,林小北被账本上“余酒”这两个刚劲有力的字惊艳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余酒写的字,像是练过的,写得颇有风骨。

    “晚点我来帮你搬粮食。”余酒签完字还不忘叮嘱林小北。

    张会计揶揄地瞟了一眼这两个人,心道:半年前这两个人还得靠我找借口撮合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谈上对象了。然后点了钱递给余酒。

    余酒后面紧跟着的是他大伯余建国。

    他大伯余建国浓眉大眼,看着就一脸正气,而他大伯母五官都不算突出,但是凑在一起就是看着好看,大概就是别人说的骨相美。余酒尽挑着亲生爸妈的优点长,也难怪这么好看。

    林小北看见余建国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和人家亲儿子现在名义上的侄子谈对象,但是都还没有上门拜访过。虽然都住在一个村子里,但是在村子半路上岔开两条道,大家住得不近,林小北又每天上下学的时间和他们上工的时间不太一眼,所以基本没怎么碰到过。

    没想到余建国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自来熟,“你一个女娃娃也扛不了粮食回去,待会叫余酒来帮你。今天收了粮,今晚跟着余酒来家里吃饭。”

    林小北还挺受宠若惊,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去对象家吃饭了,本来还想着等过年了再上门好好拜访呢。

    “诶,好的,大伯。”林小北差点想喊人家叫叔的,但是想到余酒喊他大伯,也就跟着这么喊。

    余建国签了字,拿了分红点了点,“得,你忙吧。”然后就走到一旁招呼两个儿子去装粮食。

    余酒推着木板车来来回回好几趟,先是把自己分到的粮食运了回去,又帮着他大伯家运粮,然后又去帮知青点的人运,最后把她的给运回去。

    忙活得额头都在冒汗,为了方便干活,穿得也少。林小北好几次目光都跟着他移动,这个人,看着有些瘦弱,却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

    这分粮一忙,就从早上六点一直忙到了傍晚六点多才分完。

    这个点天已经黑了下来了。

    之前林小北也疑惑过为什么不按村把粮食和钱分下去,让村长组织人去分呢。张会计给解了惑,原是几年前是这么个分法,但是后来有村民举报村长滥用私权没有按实际的数目给村民分,所以就改成了到大队这统一分。大队里这里众目睽睽,有人监督,不怕缺斤少两的。

    最后一户人家签了字,林小北还想帮着一起收拾东西,张会计不让,催着她赶紧走,“你别管了,剩下的没什么事,我们来收拾就成。你赶紧跟余酒回去吃饭。”这好不容易余酒要带对象回家吃饭,他高兴呢,当然不肯让人被耽搁。

    林小北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事情了,她第一次去人家长辈家里吃饭,不能让人等久了,而且还得先回家拿东西。于是她也就不推辞了,三下两下拿好自己的东西往回赶。

    回到村口碰到高婶子,她还说衣服做好了顺便让她拿回去。

    一件棉大衣一件红色毛衣叠好抱在怀里,隔壁家的五奶奶开着门坐在门里边烤火,还笑呵呵地说:“余酒他二奶奶说余酒今晚带对象到家里吃饭,林老师你这才回来啊。余酒家里可盼着喽。”

    这说得林小北更着急了,剩下一小段路都是跑回去的。

    乔菁菁看到她比她还着急,“今晚去人家长辈家里吃饭,你去洗把脸换身衣裳收拾一下,锅里有热水,你赶紧的。”

    “来啦来啦。”

    林小北打了热水拿毛巾仔细擦了脸,又回房里换了件外套,重新梳了头发绑好。把箱子里的一罐麦乳精和一包大白兔奶糖拿出来抱在怀里往外走。

    乔菁菁看见她拿了礼物,心道:还知道不能空手上门还算有得救,不过还是不忘叮嘱:“见到人家长辈,嘴巴甜一点。听到没有?”

    “听到啦听到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林小北笑嘻嘻地回答。

    明明就比她大半岁,怎么感觉像个老妈子一样这也不放心那也要操心。但是这种被人惦记着关心的感觉,真的超级温暖啊。

    身后知青院里看完全景的吴晓也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有些怅然,她是真的很羡慕林小北这个运道。

    都是一样从城里下乡来的,看她带过来的衣服被子就知道她家里家境不错,而且人家家里还经常给寄东西过来,后来被选上去学校当老师不用下地干苦活,现在又找到了余酒这么好的对象。

    抱着东西往余酒大伯家走的林小北可不知道吴晓的想法,现在的她越往前走越忐忑。见家长这种事她没经验,和余酒大伯家的人不熟,也不知道第一次上门是要表现得勤快一点还是直接暴露本性的好。

    万一现在她装贤惠,日后被人发现啥也不会拿不是很尴尬。

    快到余酒大伯家的时候,就看到余酒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荔枝树下等她。看来是忙完回来换过衣裳了,比起白天身上穿的那套旧得泛黄的衣裳干净了很多,白色的确良衬衫打底,扣子系到最上面,外边是他那件袖子短了一截的灰色棉外套。

    他就站在树下看过来,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你来啦。”

    是啊,我来啦。

    好想说,为了遇到你,我跨过了几十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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