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前面有很长的一段台阶,姜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徐雁行扶下台阶,拽到了车后座里。

    醉酒的徐雁行并不闹腾,只是反应十分迟钝,走路还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不仅老是要往姜越怀里栽,还试图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好在姜越有了经验,看见他两条腿有打架的趋势,就赶快伸手把他捞回来。

    好几次徐雁行都挂到了他身上,热意隔着两层衣物传过来,在燥热的夏日夜晚显得格外突出,很快两个人额头都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但只要姜越出声提醒,徐雁行就会乖乖把手脚收回来,尽量靠自己的力量往下走,让姜越想起那种被教养得很乖巧的人类幼崽,明明还十分依赖父母的怀抱,但只要妈妈让他自己走,他就会乖乖听话。

    姜越把徐雁行塞进后座里,自己也绕到另一端上了车。

    他也喝了酒,没办法开车,不过顶级餐厅的一条龙服务里包括代驾,在他们两个出来之前,代驾司机就已经把车开到了台阶下面等候。

    徐雁行一上车就自觉地乖乖坐好,还把两只手放到了膝盖上,更像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了。

    姜越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他心头乱飘乱挠,挠得他心里发痒,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

    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说话的语气要比平时柔和许多:“阿行,我现在先送你回家,能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吗?”

    “哦,阿越送我回家。”徐雁行懵懵地点了点头,叽里咕噜地吐出了一个地址。

    然而姜越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司机也是。

    姜越又问了两遍,始终没能从徐雁行嘴里得到清晰的答案。

    姜越没办法,只好向司机报了徐雁行公司的地址,想着他公司里应该有套间,勉强可以休息一晚上。

    车子一发动,姜越就把前后座之间的隔板竖了起来,虽然徐雁行醉酒的样子也十分内敛,但他还是不想让陌生的代驾司机看到徐雁行这副模样。

    徐雁行连坐都坐得不太稳当,即便司机把车开得很稳,但他还是东倒西歪摇摇晃晃。他的发型也在刚刚下台阶的过程中被姜越蹭乱了,几根发丝凌乱地竖着,随着他的摇晃在头顶一点一点。

    姜越看得想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不是客气礼貌的微笑,也不是之前哄林以白的笑容,更不是过去对着主角受那种谄媚讨好或是扭曲变形的笑容,回到这个世界以来,姜越第一次真情实感地、心情愉悦地笑出了声。

    他笑完又觉得有点对不起徐雁行,正在愧疚之时,徐雁行忽然身体一歪,砰的一声砸到了他身上。

    额头磕着肩膀,连姜越都被砸得不受控制地痛呼了一声,更不用说徐雁行了。姜越抓着徐雁行的肩膀把他扶起来,拨开刘海看了看,果然看到徐雁行光洁的额头已经被磕红了一大片。

    “呜,有点疼,”徐雁行眼睛里的雾气氤氲成了泪水,含在眼眶里打转,“我砸到阿越了,阿越疼吗?”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他疼不疼,姜越又想笑,心底却有别样的感情在积聚。

    他忽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把徐雁行按到了自己肩膀上:“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你酒量这么差啊?”

    明明姜越的身高是很适合别人倚靠的,可徐雁行却在姜越按住他的一刹那僵住了,他像一根木头一样直挺挺地靠在姜越肩头,半晌才道:“是喔,我给阿越添麻烦了。”

    姜越立刻反对道:“没有,没有麻烦。”

    如果醉酒的人是童昀或者别的哪位主角受,他表面上不得不按照系统的要求温柔地照顾对方,心里却难免会感到厌烦,他是工具人,又不是真的机器,对着一个醉酒后只念叨主角攻名字的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但此时乖巧地靠在他旁边的人是徐雁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徐雁行。

    徐雁行像是不相信姜越的说辞一样,努力地抬起头去看姜越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说谎糊弄他的迹象。他们挨得实在是太近了,他一仰头,发丝再次贴着姜越棱角分明的下颌擦过去,灼热的、带着酒香的气息洒在姜越脸侧。

    仿佛有细小的电流自皮肤表面窜进来,顺着皮肤下方的毛细血管扩散开来,迅速蔓延到整个身体。

    姜越凭借着极强的毅力才没有一把将徐雁行推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上的西装似乎过于厚了,车里的空调也不是十分有效,他连一丝凉意都感受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鼻端满是苦橙花与红酒混杂的气味,酒劲似乎在此刻才发挥出来,大脑开始变得混沌,姜越不知所谓地想,难道是这辆车太久没有人开,车里的空调制冷剂蒸发掉了吗?没道理啊,他的车即使不开,也会有专人定期护养的……

    徐雁行没有在姜越脸上找到任何不满的色彩,终于放心地把头靠了回去,嘴里小声念叨:“没有让阿越不开心……那就好,阿越要天天开心……”

    脸侧的热源消失了,姜越勉强回复了一丝清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徐雁行现在喝醉了,像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一样,对外界完全不设防,也许他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把他心里那些疑问问出来。

    他试探着问:“你……现在还认得我是谁吗?”

    “当然认得了!”徐雁行扒着姜越的颈侧支起身体,瞪眼去看姜越,似乎对他问出的问题感到很不满,“你是阿越,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两人呼出的气息再次交缠在一起,姜越的脑袋又开始发晕,但他实在太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干脆趁着这股醉意把问题问了出来:“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些?”

    徐雁行看上去更不满了,那双水濛濛的眼睛瞪着姜越,显得无辜又委屈:“我和阿越说过了!我只是想让你感到开心。”

    姜越发觉自己根本受不了徐雁行这种湿乎乎的视线,扭头避开了与他对视,接着问:“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你为什么会……为什么会想要让我感到开心呢?”

    “什么图谋不图谋的?”徐雁行眼睛里的醉意几乎被恼火覆盖,“想要你开心就是想要你开心啊,喜欢一个人又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下一瞬间,姜越只觉得一股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扑在他右脸上,紧接着,他右侧的耳朵被两片柔软的东西包住,耳垂蓦地一痛。

    姜越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条件反射一般向左挪了半个身位,整个人几乎贴到了车门上。

    热源的远去让徐雁行也清醒了些许,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一眼望见姜越右耳上完整又清晰的齿痕,脸上的酡红骤然褪去,变成了一片惨白:“阿越,我……对不起。”

    耳朵的疼痛感并不是十分明显,更为明显的是剧烈的灼烧感,那只耳朵像是着了火,要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一般。姜越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在心里自嘲地想,他这反应简直像被徐雁行强抢的民女一样。

    徐雁行自觉地往右挪了挪,刚刚还互相依偎的两个人中间像是分化出了楚河汉界一般。他沮丧地垂着脑袋,眼底的懊恼和水雾糅合在一起,像是犯了错、难过又委屈的孩子。

    鼻端萦绕的苦橙花香气消失了,姜越明知自己现在应该同徐雁行保持距离,却又控制不住扭头去看徐雁行的冲动。

    看一眼,就看一眼,万一徐雁行坐不稳把头磕到玻璃上呢?

    姜越这么想着,将脖子向右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正望见徐雁行写满委屈懊悔的侧脸。

    他原以为徐雁行的酒应该是醒了,但看徐雁行现在的模样,显然是还没醒。清醒的徐雁行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他总是笑着的,明明有一张清冷的、什么表情都不用做就能让人为之倾倒的面孔,却总是对姜越露出温暖的笑意。

    姜越的心被羽毛塞满了,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约约的愧意,回到这个世界以来,徐雁行真的给了他很多很多,也许他刚刚的反应不该那么激烈。

    他只是不敢回应。

    他并不因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自卑,诚然,他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做了一些错事,也失去了某些正常人的特质,但他从未迷失过自己的本心。

    他只是想,爱应该是双向的、对等的,不是某一方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付出,他已经因为那种不对等的感情吃尽了苦头,不希望徐雁行也陷在里面。

    剩下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段路程本来就不算太长,车很快行驶到了宣明娱乐楼下。姜越先徐雁行一步下车,想要伸手搀扶徐雁行,却被徐雁行躲开了。

    他只有沉默地看徐雁行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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