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萤石矿迎新晚会在总矿的阶梯礼堂召开。
除了护厂队当天值班的同事和一些不能脱岗的值班工人,总矿的职工们都蜂拥到礼堂看热闹。下属各家企业的职工代表和参加表演的职工们也纷纷赶了过来。
一时间阶梯礼堂欢声笑语,人头攒动。前排的座位都是留给政府机关和兄弟单位的领导的,后排座位多是给红星系统各个单位的职工代表,每个单位科室分几张座位票。没有座票的人只能挤在礼堂两侧的过道上,或者自带小板凳坐在礼堂最后面。就连总矿那些一下班忙着回家烧饭的大妈们也自备板凳坐在后排,一边纳鞋底、打毛衣,一边等待节目开始。
宣传科的三员大将忙得脚打跌,为了今天的迎新晚会,苏俊民和张大秋特意去公社的理发店理了头发,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
林盼娣找总务科借来一身衣服,崭新的蓝色工装裤子,上身是一件白色涤卡衬衫,裤子略微有些肥大,用皮带系紧将衬衫下摆扎进去,脚上是一双白色的球鞋。头发也用淡蓝色头绳绑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精神得像一株小白杨。
工会特意派来了两个女同志来帮演员们化妆,女演员都涂了红嘴唇,脸颊上两砣红艳艳的胭脂。
轮到盼娣化妆,负责化妆的大姐给她涂好嘴唇,拿起粉扑蘸了胭脂直往她脸上招呼,盼娣吓得连忙躲开了:“姐姐,不用不用,涂个口红就好了。”
工会大姐看她皮肤白晳,眼眸乌亮,樱唇红艳,脸颊泛着健康自然的红晕,便放过她了:“年轻就是好啊!这气色确实不用再扑胭脂了。”
……
今天林母和徐阿姨也特意从机械厂赶过来,盼娣提前找张大秋要了两张票,将两人安排在礼堂后排的座位上。上次因为孙志学的事情,盼娣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徐阿姨,便刚好趁这个机会跟她道个歉。
刚将母亲和徐阿姨安顿好,张大秋便过来喊她了。作为晚会主持人,他们俩最先上场,要早点去后台准备。
苏俊民则陪同着《群众日报》的记者在前排落座。这次《群众日报》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记者,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胸前挂着个相机,听说笔头功夫十分了得。
前面礼堂人挤人,后台也跟下饺子一样。在一众乱糟糟的人群中,广播站姑娘们是最打眼的,青葱水灵的女孩们穿着统一的白色草原牧民长袍,头上还带着白绒绒的帽子。领舞的赵姝和王芬,帽子比其他姑娘更华丽,垂着闪亮的流苏碎片。
护厂队的小伙子看直了眼,他们今天的演出服装是跟附近农民的衣服借的,衣服上沾了尘土,还打着补丁,和仙女一般的广播站姑娘们一比,实在相形见绌。
林盼娣第一回看到广播站的演出服,脑中只有三个字——赛“香妃”!
王芬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盼娣,你今天这一身太精神了!像宣传画上号召下乡的女大学生!”
林盼娣被她说乐了,不由打趣道:“女大学生?你这是平白给我加了几岁啊!看看你,才是书里钻出来的仙女呢!”
盼娣上下打量着王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化妆的缘故,王芬脸色比平日要苍白些,两只小手摸着一片冰凉。
看着王芬说话间捂着自己的肚子,很不舒服的样子,盼娣不由有些担忧,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芬小脸皱成一团,勉强冲她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吃坏了东西,肚子不舒服。”
盼娣赶紧给她找了个凳子,让她坐下,宽慰道:“广播站的节目第十个登场,你先坐这缓缓,没准待会就好了。”
……
运输科的驾驶员们站在后台的角落里,今天也是焕然一新,崭新的工装,雪白的手套,脚下一色大头鞋,一改平时的灰头土脸,个个看上去英气无比。
合唱节目由刘成业亲自领队,林盼娣看他站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安顿好王芬后,便上前道打了个招呼。这几天陪着师傅们排了个合唱节目,和他们愈发熟络了。
师傅们看到她纷纷夸奖道:“盼娣同志,今天可真俊!”
林盼娣抿唇一笑,也朝他们竖起大拇指:“你们今天这一身简直可以给运输科拍海报了!”
运输科这群汉子是第一回上台表演,平时大大咧咧的,这会开始紧张局促了起来。
刘成业见状不由大声训道:“一个个给我提起精神来!我们运输科唱的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气势一定要是最足的!不能败在那些小姑娘手里!”
刘师傅声如洪钟,一番话说得周围人都往他这边瞧。广播站的姑娘们正围着王芬,给她倒热水,没人注意到这边。赵姝一个人在一旁做热身运动,闻言往运输科这边瞥了一眼,心下冷哼——一群土老帽!
林盼娣看师傅们都有些不自在,不由鼓励道:“待会你们在台上演出,我在下面给你们拍照!”
刚才紧张得咽口水的师傅们顿时眼睛亮了,涨红脸问道:“盼娣同志,待会我们想拍个单人照行吗?”
林盼娣爽快应道:“行!”
她今天还兼着摄影师的差,胶卷早就提前准备好了。
……
后台忙成一锅粥,台下领导们陆续就座。县领导和公社领导分别安排在第一排和第二排落座,从第三排开始是兄弟单位的。
陆赞今天是和小马一起来的。红星萤石矿迎新晚会,矿山公社供销社收到了几张票,李主任上了年纪不爱凑热闹,便让店里几个师傅分一分,最后还剩下两张。
陆赞对这种联欢会一点兴趣都没有,节目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毫无新意。偏偏在棉布商店工作的哥们小马一定要来看。
小马正在处的对象恰好是红星今年入职的新职工,待会还要上台表演呢!可以在台下欣赏心上人的节目,小马此刻心情激动得怦怦直跳。
陆赞打一进来,清俊的面孔就吸引了许多年轻女职工的目光,所到之处议论声四起:
“这人看着眼生啊,是红星的职工吗?”
“红星有这么俊的后生?都是些五大三粗傻不愣登的大老粗……”
虽然已经习惯了被人打量,但这些女人过于直接的目光还是让陆赞有些不悦。他不由想起那天把林盼娣给救上来,她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然后一头栽进自己怀里……
脑中的画面一闪而过,陆赞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愈发冷冽,几个原本跃跃欲试想上来搭讪的姑娘瞬间止了步子。
他和小马找到位子坐下,小马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也不知道她第几个出场……”
话音刚落,礼堂音乐声响起,台上沉重的幕布缓缓拉起,一男一女两个穿戴整齐的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在全礼堂观众面前亮相。
只见那女主持人站得笔直,白衬衫的下摆整齐地扎进裤子里,肩若削成,腰若约束,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灯光还要耀眼。
女主持人看着弱质纤纤,一张嘴那声音却是十分有穿透力。台下的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两旁过道站着的小年轻们吹起了口哨,整个礼堂气氛瞬间冲上了。
小马看着这姑娘觉得眼熟,在脑子里转了几转后,突然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陆赞的胳膊,激动道:“台上那个不是林盼娣吗?!就是招你当上门女婿的那个!”
小马一阵大呼小叫,前后左右几个座位的人纷纷转头看他们俩,视线落到陆赞脸上,眼里闪着一抹婉惜——这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竟然是个上门女婿?
陆赞脸色一黑,气得想当场给小马一拳,他咬牙小声道:“你是恨不得整个礼堂的人都知道我是入赘的是吧?!”
听到小陆哥森冷的警告声,小马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忙不迭跟他赔礼道歉。
……
台上的林盼娣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她努力回忆着以前看过的李春姬同志的播报风格,尽量往精神饱满,庄重热烈的路子上走。看着台下的领导频频点头,她不由放下心来,和张大秋的配合也越发地自然起来。
节目一个个地登场,护厂队的秧歌剧《兄妹开荒》让整个礼堂的气氛再一次热了起来。反串妹妹的男同志穿着明显小了一截的花棉袄,嘴上和脸上都涂得红艳艳的,肩上扛着个扁担,两头吊着两个竹篮,一步一扭地走到舞台中央,还未张嘴台下已经笑成一团。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这哪里是兄妹开荒?这分明是兄弟开荒啊!”
台上那反串的男同志只当没听到,一本正经地唱了起来:“太阳太阳当呀么当头照,送饭送饭走呀走一遭,哥哥刨地多辛苦!”
身后一排站得笔直的队员们跟着唱了起来:“怎么能饿着肚子来呀劳动?”
……
你来我往的逗唱形式让第一排的领导们看得张嘴哈哈大笑起来——这秧歌剧有创意!
小马也笑得直拍大腿:“红星这帮人会玩啊!到底人多力量大!”
陆赞面无表情地看向台上,淡淡道:“也就你没见识。”秧歌剧解放前就火了!
《兄妹开荒》后面上台的是广播站的姑娘们,表演蒙古族的舞蹈《欢乐的挤奶员》。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穿着白色长袍的美丽姑娘们鱼贯而出,抖肩抬腕,行云流水般演绎着草原上挤奶员们的工作。台下的观众们张大嘴巴看呆了,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陆赞抬眸看上台上,问小马:“到底哪个是你对象?”
小马半站起来,伸长脖子:“前面领舞的那个……哎!不对啊!怎么只有一个领舞的?她没上场吗?”
陆赞凝神往台上看了看,这些穿着统一服装的姑娘们除了高矮胖瘦不一样,长得都差不多嘛!
小马仔细地在台上几个姑娘间来回辨认了好几遍,确实没有王芬!他脸色一白,额头沁出汗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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