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运夫妇五一年生的陆赞,五四年进供销社,从最偏僻的乡村南货店师傅干起,一路干到县城供销社。
夫妻们带着三个儿子,历经大大小小的运动,都安然无恙。如今陆德运退休了,三个儿子都在供销系统工作,端上了“铁饭碗”里的“金饭碗”,背后眼红的人不知有多少。
大儿子刚刚升了安丰县供销社当二把手,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无数双眼睛盯着。陆德运夫妇俩小心得很,但凡来走后门找关系的全都拒之门外,生怕影响大儿子的前途。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两句老话陆德远一直记在心头。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很争气,到了小儿子这,夫妇俩已经想开了,绝不能一味地往高里走。
七零年陆赞分配工作的时候,城里各行各业职工队伍都出现了“用工荒”,陆赞原本可以分配到县城供销社,陆德运夫妇商量后决定不去争取留城名额了,让小儿子下到公社里。
一家三个小子都留在城里,还都端着“金饭碗”,街坊邻居要嫉妒得晚上睡不着觉了。在陆赞的婚事上,夫妇俩也没有太高的目标,低调踏实过日子的姑娘就行了。无奈儿子眼睛往天上长了,从小到大除了跟院里一起长大的夏兰走得近些,也没见他跟哪个姑娘多说一句话。
夏兰父亲是县供销社的一把手,去年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生,去北华大学念书去了,打那以后陆赞回家次数都少了。
一连几个月都没看到儿子,陆德运夫妇只能自己下到矿山公社,给儿子捎带点吃的。没想到在供销社门口看到儿子被一个男同志揍了一顿,又听到他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夫妇俩吓了一跳,两口子一辈子没有被人戳过脊梁骨,当即站出来向乡亲们保证,会给姑娘一个说法,给大家伙一个交待,才平息了群众的舆论。
这年月作风问题是最严重的问题,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那可能引来泼天大祸。陆德运夫妇瞧着林家母女俩是老实本份的,林盼娣年龄、相貌、文化程度都和儿子匹配,便很快下定决心,当场领着儿子来到林家湾。
盼娣母亲一直发愁女儿招赘的事,这还真是打瞌睡遇到了递枕头的!看陆赞父母这么有诚意,女儿又喜欢陆赞,林母也应了下来。
两家商量起婚期,林母想女儿工作的事情解决后再办婚事,这样两家面子上也更有光,况且还需要时间来翻新一下婚房,准备结婚的东西,便建议一个月后再举办婚礼。陆德运夫妇满口答应了,顺便请李主任做证婚人。
被请作“证婚人”李主任很高兴,但看着两边一拍即合,当场把婚期定了,他又有点发慌——今天这事陆赞的大哥陆贺肯定还不知道。
陆贺那可是自己的上司啊,他如果反对弟弟入赘,那自己这个“证婚人”岂不是得罪上司了?
李主任支吾道:“陆赞的大哥、二哥还不知道这事吧?婚期这个事情要不要回去再商量一下?”
陆德运当即说道:“我儿子结婚,跟他们俩商量个啥?李主任,这事今天就算定了!”
听他这么说,李主任便笑着不说话。
陆德远突然想起一事,对林母说道:“婚礼的时候,记得把那位孙同志也请来。说起来陆赞和盼娣的婚事能成,多亏了他!”
林母应了下来,今天闹成这样,确实有点对不住孙同志,到时候给他准备一份媒人礼吧。
李主任也频频点头,不由佩服陆德远想得周道。
两边家长相谈甚欢,后院的陆赞怒容满面地瞪着林盼娣,浑然不知婚期已经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林木匠家突然来了几个穿着体面的城里人,还跟了个长得很俊的后生,自然逃不过左邻右舍的目光。
虽然林家堂屋的门已经掩上了,但仍然不时有人朝里面探头探脑。林二婶子也觉察出不对劲,忙拉着在门口溜达的二狗子问道:“盼娣家咋来了这么多生面孔?这是干嘛呢?”
二狗子吸了吸鼻涕:“我哪知道?兴许是盼娣姐的相好吧?长得倒是挺俊的,和盼娣姐很般配……”
“相好?这丫头哪来的相好?”林二婶子不信,心里却莫名有些慌,踮着脚张望了几眼便往家里跑了。
“老头子,隔壁老三家突然来了几个城里人,还带个年轻的后生,难不成是盼娣那丫头已经找到了招亲的对象?”
林二正和大儿子坐在桌上吃酒,闻言很不耐烦说道:“吵什么吵!你都说了是城里人,怎么可能跑到林家湾当上门女婿?”
大儿子林庆生平时在矿上上班,住的职工宿舍,难得回来一趟,爷俩对着一碟花生米吃着酒。儿媳妇刚丢下筷子,碗也不收,翘着脚在一旁剔牙,任由两个娃在地上爬。
林二婶子看不得她这样子,当下脸色便黑了,将小的那个提起来往竹车里一塞,压着火气说道:“我瞅着像!笔挺的中山装,口袋里还插着钢笔,林家湾哪有这么打扮的?那个后生长得可俊了,年纪瞅着二十出头的样子……”
一旁的儿媳妇正愁不知怎么开口提醒两个老的“分家”的事,闻言拧着眉毛高声道:“爸,妈,这次回来我正想说这事!你们先前答应了的,等盼娣和庆明结婚就分家!现在盼娣招赘,这婚铁定是结不成了,那这家到底什么时候分?”
林二婶子拉着脸没做声,她知道分家这事自己也做不主,等着老头子开口。
林二对于儿媳妇吃完抹嘴就嚷嚷着分家的事,十分不满,又不好当着面训斥。之前私底下让儿子多劝劝,结果儿子那头跟她也是一条心的。
这会看着大儿子夹着花生米,喝着小酒不吭声,林二气不打一处来,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急什么急!盼娣和庆明婚结不成,两个月她招赘就能招成?招不成,房子还不是落到咱家!两个月都等不得?”
儿媳妇被他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林庆生看老子动了怒,也跟着训起自己老婆来:“爹先前不是已经答应分家了,索性再等两个月,你急什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媳妇“哼”地一声,黑着脸扭身到房间里去了。
林庆生抿了口酒,眸子闪了闪:“爸,盼娣招赘的事倒不急,眼下有个更急的。听矿里招工的人说,盼娣这次报的总矿的宣传科。这要是进了宣传科,翅膀硬了,那后面房子的事怕是更难办了。”
林二瞪着一双三角眼,讥笑道:“宣传科?那丫头是干宣传科的料?她除了性子泼辣一点,还有啥能耐?”
林庆生:“那可不好说,我听人说她会使照相机,那天招工大会还给人拍照来着。跟着公社书记家的公子苏俊民进进出出的。我记得这丫头小时候不声不响的,咋突然这么爱出风头?”
林庆生比林盼娣大了快十岁,打小不一起长大,几乎没什么感情。况且他很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堂妹不是亲生的,家里那个傻弟弟林庆明小时候欺负盼娣,他这个当哥的也没少跟在后头帮忙。
林二听儿子这么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半晌他沉着脸恶狠狠道:“庆生,你得想想办法,这丫头不能进宣传科!”
林庆生在二矿采矿三组当组长,在公社和总矿都认识些人,平时说话办事脸面也管些用。
林庆生根本没把林盼娣放眼里,不就是个黄毛丫头?他拍了拍胸脯道:“爹,你放心,先不说那丫头考不考得上,这年月搅黄个工作还不简单了。我来想办法!”
林二听儿子这么说便放下心来,举起酒盅跟儿子喝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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