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合欢宫时,苏娆把欢山里几乎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揣进了储物袋里。
大黄眼巴巴看着她，尾巴摇得飞快，似乎怕她抛下它。
苏娆知道自己这一去或许就不再回来,便蹲下来问大黄,“你想和我一起走？”
大黄吐着舌头，狠狠点头。
苏娆脸色微沉,严肃道：“会很危险,可能我们都会死在那儿。”
大黄摇着尾巴，清澈眼睛里润上勇敢无畏的神色。
它通灵性,苏娆又养了它多年，自然从它的眼睛里就知道它决定跟随的决心。
“好,那就一起去。”苏娆拍拍它的脑袋，轻笑着往山下走。
大黄立刻紧紧跟在她小腿边,亦步亦趋。
苏娆要走的消息，瞒不住合欢宫的许多双眼睛。
她才走出小欢山，到了大山门前，就看到大宫主带着一众人等在这儿等她。
他们赔着笑脸，不像往日肃穆师长,而全成了趋炎附势的谄媚小人。
苏娆不愿看见他们，但对他们送行奉上的奇珍异宝却是照单全收。
不要白不要,是他们欠她和师父的。
苏娆的储物袋鼓鼓囊囊，里面几乎再没有缝隙。
大宫主还想多套近乎，让她在秦霁面前美言几句，却被苏娆一个眼神堵回去。
她说：“若我师父有事，合欢宫怕是不保。大宫主若得闲时,不如多多祈祷。”
大宫主脸皮抖了抖,竟要几位副宫主搀着他才能站稳,眼睁睁看着苏娆离开。
苏娆借着秦霁的地位狐假虎威了一把，也从大宫主等人的态度中越发肯定，师父怕是凶多吉少。
……
走出合欢宫，苏娆仍在山路上前行。
她只知道魔界与凡人界在南疆万窟处存在界壁，那里是她唯一可寻的突破。
可没料到，半路上遇到尤珏。
他这回倒不像从前，身边空空如也，并没有如云仆从，双手抱胸倚在树下，仿佛是在专程等她。
苏娆假装没看到他，权当路过一颗石头，或是一条拴着的咬人的狗。
可尤珏却侧身堵住了她的去路，他在笑，眉眼处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戾，那是他多年汲汲营营谋权夺利而沾染上的气质，无法隐藏，溢于言表。
苏娆瞥他一眼，冷冷蹙起眉尖道：“让开。”
“苏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尤珏沉声问她。
“人贵有自知之明。”苏娆轻哼，想要绕道。
尤珏再次飞身挡住她，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苏娆并不想听他的正事，转身往另一边走。
尤珏在她身后急匆匆道：“我妹妹也在魔界，我想和你一起去魔界。”
苏娆脚步一滞，想起尤玉离开时来找她道别的场景，当时尤玉以为去的是仙界，还对未来满心期待。
大黄“汪”了声，想赶尤珏走。
尤珏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奇怪的罗盘，上面雕刻着奇怪的阵法，古朴的铭文。
“魔界危险太多，防不胜防。”
“我们出自同一宗门，放下以前隔阂不谈，也该合作才是。”
“这古罗盘上有传送阵，是我从皇室宝库里拿来，可以直接将我们送至魔界，你就不必再跋涉千里去南疆万窟了。”
“再说，就算到了南疆，你去魔界的那一条路也是最凶险的，又何必呢？”
尤珏的话说起来很有道理，他那个罗盘，苏娆的确看上了。
见尤珏态度诚恳，不似有假，苏娆接过那罗盘端倪一番，确定没问题后，点头同意。
尤珏今日的确正经，也没废话，拿起罗盘嵌入两颗极品灵石，便很快有黑雾般的光落在两人一狗身上，渐渐笼罩他们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等眼前的黑雾消散，苏娆抬眼清晰地望见一片黑沉沉的天，一轮血月挂在半空。
而低头，地上也是漆黑沉寂，如古籍描述。
她们已然到了魔界。
既然达到目的，苏娆直接与尤珏分道扬镳。
说实话，她并不信任尤珏，如果两人一起行动，她怕他会耍什么花样。
尤珏也并没有死皮赖脸地跟着苏娆，只是晃了晃手中合欢宫用来求救的万里烟火，并给了苏娆一个，“我带你来魔界，你欠我一个人情，若我有难，你得来救我。”
苏娆点头应下，藏起眸中敷衍之色。
待尤珏走远，她顺手把他递来的万里烟火扔到一旁。
无论出了什么事，她都绝不会喊尤珏来救她。
更何况，谁知道他在这玩意儿里面动了什么手脚，还是丢掉好。
苏娆拍拍手上尘土，寻了处干净地方盘坐下来，叫大黄护法。
她有一门特殊法诀，适合用来寻师父，因为她们修的是同一套功法，本源相同。
半个时辰后，苏娆睁开眼，神情古怪。
因为她捕捉到的光点不止一处，这说明除了师父，还有和她们修同一功法的人在魔界。
……难道是小师弟？
若真是他，那倒不奇怪他为何一直不理会她的传音，没了消息。
因为隔着界壁，传音镜里的音信是无法接收的。
苏娆忙起身，叫大黄一起去，幸好第一处光点离得很近，约莫飞半个时辰就能到。
魔界反而比广袤无垠的凡人界要小许多，大概因为魔物都喜欢藏在地底洞窟或深渊中，并不爱开疆拓土。
所以这一路上，也只遇到几只低品阶的魔物，不过相当于凡人界修士金丹元婴修为，苏娆现在合体期打它们，眨眼就能拿下，不发出任何声响。
最后这些魔物的内丹都便宜了大黄，它美美饱餐一顿，身躯肉眼可见地肥了一圈。
苏娆揉揉它的脑袋，“别光顾着吃，你倒是闻闻这附近的气息。”
她已经带着大黄到了第一处光点的范围内，但并不能十分精确。
这时候，就彰显了把大黄带来的好处。
它是狗鼻子，非常灵敏，又与晏明煦朝夕相处，对他的气息非常熟悉。
大黄认真嗅了嗅，忽然兴奋地扬起尾巴，响亮地“汪”了一声，直直朝正下方的某处洞窟飞去。
苏娆见它横冲直撞，立刻担心起来，低声唤它别闹出太大动静，又悬着心紧紧跟在后头。
魔界比凡人界要压抑许多，大部分魔物蛰伏着，鲜有动静。
幸好这个洞窟不深，很快飞到底部，苏娆看见晏明煦半躺在一堆乱石中的背影，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但又浮出更多疑惑。
“谁？”晏明煦忽然转身，祭出虹霞伞，千万道霞光照亮这座昏暗的地底洞窟。
看清是苏娆的脸，蓄着杀气的虹霞伞一转，收敛杀招，又变成静静悬浮在空中的一盏灯笼似的，照亮着眼前的一小片。
“师姐，你怎么来了？”晏明煦揉揉眼睛，还以为是中了什么幻境。
苏娆走过来，裙角在乱石中扫过，奇怪道：“你何时反应这么迟钝？”
她都快到跟前，他才祭出虹霞伞，要是她想伤他，早出手了。
晏明煦干净俊朗的面庞掠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他含糊道：“受了些伤。”
“什么伤？”苏娆一听，顿时露出着急表情，扣住他的手腕想要检查。
晏明煦却飞快收回手，低头道：“一点小伤，师姐不必担心。”
苏娆觉得他比往日沉寂许多，实在不像那个意气飞扬的明朗少年。
她靠近他仔细观察，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嘀咕道：“的确是我小师弟啊。”
晏明煦被她这样一逗，低沉心绪也散开，唇角勾起，“师姐，难不成还有人冒充我？”
“那可说不准。”苏娆扶着他站起来，又道，“不是说要找人算账？怎么跑到魔界来了？你的仇家在魔界？”
“……”晏明煦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喉咙里窜出几个结巴的字眼，反而转移话题道，“师姐怎么来魔界了？”
苏娆见他不想说，也没逼问他。
孩子大了，或许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清清嗓子，快速将晏明煦离开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如珠似玉的嗓音在洞窟里柔柔漫开，像能驱散黑暗。
晏明煦认真听完，不解道：“师姐为何不坐那血蜈蚣来魔界，非要绕这么大一圈，还要用尤珏的古罗盘。”
提到尤珏这个名字，晏明煦嗤之以鼻。
苏娆解释起来，“那血蜈蚣还是你在古籍的魔物录上教我看的，它那几十只手足里都淬了魔毒，我若上了它的后背，到魔界这一路防不胜防，更何况它会直接将我送到敌人面前，我还怎么提前备好那些跑路的阵法灵决。”
她翻了个白眼，晏明煦了然于胸地笑笑。
苏娆那些逃命跑路的小手段是很灵验，但都需要提前花功夫准备，而且大部分准备好了也只能在一个时辰内有用，或者更短。
只不过想到尤珏，晏明煦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尤珏以前如何打苏娆的主意，明里暗里使过多少腌臜手段，晏明煦可比苏娆知道得更清楚。
两人坐着说了会话，将各自的事情都交代完毕。
晏明煦虽然没说自己为何会到魔界来，到底是要找谁算账，但是却将他来魔界这几日所了解到的势力都与苏娆说了说。
和苏娆在古籍上看的也差不离。
魔界如今势力依旧因为三位魔尊而分为三波，但也有不同。
其中无相魔尊不收弟子，没有门人麾下，一直独来独往，最是神秘，实力据说也是三大魔尊之巅。
但无相魔尊并不追逐权力，来无影去无踪，已许久不露面，甚至有传言称他早离开了魔界。
这也就便宜了姬龙魔尊。
姬龙魔尊实力第二，广收门徒，在魔界各处都兴建行宫，跟人间的皇帝似的，权力金钱美色它统统都要，霸道横行，唯我独尊，十分猖狂。
“那幽冥魔尊呢？”苏娆紧接着问。
晏明煦流畅的话语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半晌才道：“幽冥魔尊是灼日魔尊的血脉所留，本该实力最强，可如今黑袍分身太多，正在一一融合，应是自顾不暇。”
苏娆又多看了一眼晏明煦，总觉得他有些奇怪，而且他对幽冥魔尊似乎很了解。
正在偷偷收拢融合分身这等绝密消息，他也知晓。
苏娆想了想，觉得这等要紧的事还是得问他。
她记得在定九山，他就与黑袍同在遗迹中待过数日，可不能让他误入歧途。
可晏明煦抢先一步，指尖弹出一抹灵力化成的烟雾，缥缈间指向某个方向。
他回头，半含笑看着苏娆，“快走吧师姐，这烟寻诀耗费巨大，却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可莫要浪费了我的灵力。”
“……”苏娆无奈将话都收回，先找师父要紧。
提起正事，两人的神色都收敛严肃不少。
烟寻诀是合欢宫的秘法，用来寻同源最合适不过，虽然要耗费大量灵力，但配合苏娆之前锁定的光点范围，很快让她们寻到了师父所在的地方。
姬龙魔尊的某处行宫。
“果然是他。”晏明煦眸色沉沉，冷声嗤道，“我就知道是这条生性本淫的魔龙！”
姬龙魔尊乃堕魔的龙族后裔，不似仙界的龙那般冰洁渊清，反倒一身魔气，浓郁幽明。
不过，毕竟是魔界之尊，苏娆和晏明煦两个凡人界的合体期修士，就是加一块也打不过它一条尾巴。
愤怒过后，晏明煦冷静下来，告诉苏娆。
“姬龙这厮，最爱美色，他在魔界建的行宫三千座，都是为了安放他从三界抢掠哄骗而来的美人。”
苏娆心中同样滚沸不已，但也强自保持着镇定。
“如此说来，他不一定在眼前这座行宫？”
“对。”晏明煦眸光深幽，忽然牵住苏娆的手腕，“师姐，我有它行宫的地图，你跟着我。”
他拿出一块魔晶，将地图传入苏娆脑海。
姬龙的魔宫就像它本体那般，是长条蜿蜒成龙形的宫殿形状。
苏娆内视着这无比详尽的地图，小声道：“你怎会有这个？”
晏明煦顿了顿，这才解释道：“它的三千座行宫都一模一样，我曾进过其中一座。”
苏娆一脸“原来如此”地点点头，“既然你进去过，那这回师姐便全听你指挥了。”
晏明煦将大黄放进储灵项链后，和苏娆一起从地图上隐秘的缺口如幽灵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渗入这座行宫。
姬龙的每座行宫修建都兴师动众，但它到底是魔，没有仙界那般玉砌雕阑的眼光，只知道一味地镶嵌灵石宝玉，什么东西珍贵便往墙上地上弄，以彰显它的地位尊贵。
因此这行宫从外看倒是壮阔宏伟，一进去就丑得苏娆没眼看。
幸运的是，姬龙并不在这座行宫。
里面剩下的魔物都是些歪瓜裂枣，苏娆和晏明煦有隐匿身形的神级法诀，根本不必担心被它们发现。
两人动用灵识，速度极快，一座座宫殿屋宇地找过去，可除了看到几位蹙起愁眉或是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再无所获。
苏娆和晏明煦最后不约而同停在行宫中央的一间空屋内。
她盯着那蒲团，沉声道：“这里有师父的气息。”
晏明煦指尖的灵雾散开，代表它之前所指的方向正是此处。
他同样脸色低沉，仔细察看过一番，确定道：“这些都是师父用过的物件，留着师父的气息。”
苏娆点头赞同，“前不久才用过，应该就是这一两日还用着，气息才会如此浓烈，让我探寻到的光点和你的烟寻诀都认为师父还生活在这儿。”
“那师父到底去哪儿了？”
“师父或许只是暂时离开？”
“总不可能是姬龙知道我们在找师父，提前将她换了地方。”
“……”
两人在原地琢磨一阵，实在难以推出结论，线索仿佛到这里就中断了。
苏娆拧起眉，忽然看到窗外升起万丈高的烟火，绽放出一朵美丽的合欢花，绚烂璀璨，经久不消。
晏明煦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尤珏放的求救烟火？”
“应当是他。”苏娆目光深深地望着那方向，“似乎离我们不远，就在行宫东边出口的方向。”
两人正打算离开，却忽然遇到尤珏的求救烟火，这巧合让人不得不深思。
晏明煦当机立断，“不救，我们走西边。”
苏娆点头，不怪她心狠手辣，只不过尤珏死了反倒是三界的幸事，更何况他对她做过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又何止一两桩，何必去救他。
烟火的光亮映在苏娆眸中，溢出破碎的冰冷。
她转身，随晏明煦的身影一起遁入黑暗，如影子般在墙壁之间前行。
……
“轰——”就在两人接近出口时，忽然传来炸裂般的一声，震耳欲聋。
巨大的魔影燃烧着森森魔焰，笼罩在出口处那片广袤的树林间。
晏明煦护着苏娆，两人不至于被头顶飞落的巨石砸到，却是抬眼时心头一寒。
出来阻挠他们离开的，正是姬龙魔尊。
它已露出本体，身上一片片魔焰凝成的鳞片，寒光凛冽，透着无限寒芒。
而它擎天立地的龙躯旁，还立着一道渺小的身影。
“尤珏！是你通风报信，残害同门！”晏明煦气吞山河的一声，裹着强横修为，震得数里之外的尤珏双耳渗出血迹。
虽然痛苦，尤珏却在快意地笑。
“我给过你们机会，若你们愿意去东边救我，不就碰不上这边守株待兔的姬龙魔尊了？”
说完，他朝姬龙礼貌鞠躬，骄傲大声道：“我已拜入姬龙魔尊麾下，你们竟敢擅闯行宫，乖乖受死吧！”
知晓秦霁的仙尊身份，尤珏知道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得到苏娆。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
尤珏猖狂大笑，仿佛他是凭自己的力量在报复碾压苏娆，而不是什么通风报信的小人。
苏娆收回冷眼，示意晏明煦不必再多说，准备动手突围。
姬龙魔尊那双贪婪的巨瞳落在苏娆身上，幽幽魔音回荡在整座行宫周围，“这小美儿是我喜欢的，比我收藏的任何美人都要美……徒儿们，上！这美人儿要活的，男的杀了！”
尤珏正笑着，忽然看到几个魔物朝自己袭来，他惊慌失措道：“姬龙魔尊，之前可说好，我拜入您的门下，你——”
话音未落，他被晏明煦的虹霞伞直接戳了个对穿。
晏明煦浴血而来，在如潮水般的魔物中杀出重围，还不忘给尤珏来这么一下。
“尤珏，我说过，会亲手杀了你。”晏明煦冰冷的声音在尤珏面前如雷贯耳响起。
尤珏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晏明煦那深邃幽暗的长眸，明明心都被捅没了，他却止不住地颤栗。
……死之前，他仿佛看到了深渊。
而苏娆，此时也是分身乏术，她在千万魔物中寻找一条求生的道，凭着她苦练多年的逃命手段，总算杀出血路。
以往洁白柔细的脸颊染上脏污的魔血，她却来不及擦。
终于和晏明煦联手杀光眼前这一片魔物，可魔物却不知恐惧，不畏生死，只要姬龙下令，它们便头脑发热地冲过来，因同类的血而沸腾狂热。
姬龙一直没动手，好像猫捉老鼠，在看着老鼠做困兽犹斗的把戏，觉得分外有趣。
死了多少魔物它也并不心疼。
反正魔界有的是魔物，繁衍极快，死得再多也无所谓。
苏娆牵住晏明煦，小声道：“西南角的魔物是最弱的魔种，我们合欢宫的功法正好克它们，可以从那儿冲出去。”
“没用的，师姐。”晏明煦忽然低声喊她，言语神色变得奇怪。
“师姐，你还记得，曾答应过要为我做一件事吗？”他抬眼，一双染了血的眸子格外深沉，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他。
不知为何，苏娆心里莫名其妙慌了神，她告诉自己，不要回答他问题。
她攥着掌心，拍飞几个魔物，扭头道：“它既然想要我跟它，不如我与它谈条件，可以——”
“姬龙最是出尔反尔，它不配谈什么条件。”
“……”苏娆不再说话，却更用力地用合欢鞭卷起几个魔物，一扔，倒了一大片蠢笨的魔物。
她脸上沾了血，衬得肌肤更白，眸子更亮，朝晏明煦笑得也更加灿烂，“你看，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他却还在重复，“师姐还记得你爬山输了，答应过要做一件我说的事吗？”
晏明煦也忽然抬眸，朝苏娆笑。
是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是只有对师姐才和煦温柔的笑。
他手指间陡然用力，将苏娆往外一抛，“师姐，我要你做的事现在终于想到了……”
苏娆猝不及防，被他的灵力圈住，完全不受她控制地往远处飞落。
飞得又高又快，耳边只剩急切的风声。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见晏明煦操纵着虹霞伞，万丈霞光割破他的肌肤，血花从伤处迸裂出来，美得惊心动魄，却是魔物们眼中最可怕的噩梦。
晏明煦的血，天生能克魔物。
不知其缘由，但此刻也不必知晓其缘由。
姬龙见情况生变，神色郑重，伸出魔龙爪想要抓回苏娆。
可晏明煦浑身是血，燃烧全身灵力，化成炽热的太阳一般，那血液炽得耀眼，让姬龙都生出紧迫的危机感，那还是它弱小时面对仙尊魔尊时才有的感受。
尽管美色当前，但姬龙也不是没脑子。
它郑重地收回魔龙爪，全力抵抗晏明煦的最后一击。
血都快烧没了，灵力也快消耗殆尽，连灵识魂魄都开始跟着燃烧起来。
他这是不要命了。
苏娆越飞越远，却看到晏明煦如飞蛾扑火般，浑身如炽阳坠向姬龙身前时。
他忽然回头看她。
他又朝她笑了，灿烂和煦，露出标志白牙，少年意气正浓，满脸的血都好像化成了吹不散的春风。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他清朗爽亮的声音，只能看清他的唇形，无声在说——
“快跑。”
师姐，我要你做的事现在终于想到了。
快跑。
大黄眼巴巴看着她，尾巴摇得飞快，似乎怕她抛下它。
苏娆知道自己这一去或许就不再回来,便蹲下来问大黄,“你想和我一起走？”
大黄吐着舌头，狠狠点头。
苏娆脸色微沉,严肃道：“会很危险,可能我们都会死在那儿。”
大黄摇着尾巴，清澈眼睛里润上勇敢无畏的神色。
它通灵性,苏娆又养了它多年，自然从它的眼睛里就知道它决定跟随的决心。
“好,那就一起去。”苏娆拍拍它的脑袋，轻笑着往山下走。
大黄立刻紧紧跟在她小腿边,亦步亦趋。
苏娆要走的消息，瞒不住合欢宫的许多双眼睛。
她才走出小欢山，到了大山门前，就看到大宫主带着一众人等在这儿等她。
他们赔着笑脸，不像往日肃穆师长,而全成了趋炎附势的谄媚小人。
苏娆不愿看见他们，但对他们送行奉上的奇珍异宝却是照单全收。
不要白不要,是他们欠她和师父的。
苏娆的储物袋鼓鼓囊囊，里面几乎再没有缝隙。
大宫主还想多套近乎，让她在秦霁面前美言几句，却被苏娆一个眼神堵回去。
她说：“若我师父有事，合欢宫怕是不保。大宫主若得闲时,不如多多祈祷。”
大宫主脸皮抖了抖,竟要几位副宫主搀着他才能站稳,眼睁睁看着苏娆离开。
苏娆借着秦霁的地位狐假虎威了一把，也从大宫主等人的态度中越发肯定，师父怕是凶多吉少。
……
走出合欢宫，苏娆仍在山路上前行。
她只知道魔界与凡人界在南疆万窟处存在界壁，那里是她唯一可寻的突破。
可没料到，半路上遇到尤珏。
他这回倒不像从前，身边空空如也，并没有如云仆从，双手抱胸倚在树下，仿佛是在专程等她。
苏娆假装没看到他，权当路过一颗石头，或是一条拴着的咬人的狗。
可尤珏却侧身堵住了她的去路，他在笑，眉眼处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戾，那是他多年汲汲营营谋权夺利而沾染上的气质，无法隐藏，溢于言表。
苏娆瞥他一眼，冷冷蹙起眉尖道：“让开。”
“苏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尤珏沉声问她。
“人贵有自知之明。”苏娆轻哼，想要绕道。
尤珏再次飞身挡住她，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苏娆并不想听他的正事，转身往另一边走。
尤珏在她身后急匆匆道：“我妹妹也在魔界，我想和你一起去魔界。”
苏娆脚步一滞，想起尤玉离开时来找她道别的场景，当时尤玉以为去的是仙界，还对未来满心期待。
大黄“汪”了声，想赶尤珏走。
尤珏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奇怪的罗盘，上面雕刻着奇怪的阵法，古朴的铭文。
“魔界危险太多，防不胜防。”
“我们出自同一宗门，放下以前隔阂不谈，也该合作才是。”
“这古罗盘上有传送阵，是我从皇室宝库里拿来，可以直接将我们送至魔界，你就不必再跋涉千里去南疆万窟了。”
“再说，就算到了南疆，你去魔界的那一条路也是最凶险的，又何必呢？”
尤珏的话说起来很有道理，他那个罗盘，苏娆的确看上了。
见尤珏态度诚恳，不似有假，苏娆接过那罗盘端倪一番，确定没问题后，点头同意。
尤珏今日的确正经，也没废话，拿起罗盘嵌入两颗极品灵石，便很快有黑雾般的光落在两人一狗身上，渐渐笼罩他们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等眼前的黑雾消散，苏娆抬眼清晰地望见一片黑沉沉的天，一轮血月挂在半空。
而低头，地上也是漆黑沉寂，如古籍描述。
她们已然到了魔界。
既然达到目的，苏娆直接与尤珏分道扬镳。
说实话，她并不信任尤珏，如果两人一起行动，她怕他会耍什么花样。
尤珏也并没有死皮赖脸地跟着苏娆，只是晃了晃手中合欢宫用来求救的万里烟火，并给了苏娆一个，“我带你来魔界，你欠我一个人情，若我有难，你得来救我。”
苏娆点头应下，藏起眸中敷衍之色。
待尤珏走远，她顺手把他递来的万里烟火扔到一旁。
无论出了什么事，她都绝不会喊尤珏来救她。
更何况，谁知道他在这玩意儿里面动了什么手脚，还是丢掉好。
苏娆拍拍手上尘土，寻了处干净地方盘坐下来，叫大黄护法。
她有一门特殊法诀，适合用来寻师父，因为她们修的是同一套功法，本源相同。
半个时辰后，苏娆睁开眼，神情古怪。
因为她捕捉到的光点不止一处，这说明除了师父，还有和她们修同一功法的人在魔界。
……难道是小师弟？
若真是他，那倒不奇怪他为何一直不理会她的传音，没了消息。
因为隔着界壁，传音镜里的音信是无法接收的。
苏娆忙起身，叫大黄一起去，幸好第一处光点离得很近，约莫飞半个时辰就能到。
魔界反而比广袤无垠的凡人界要小许多，大概因为魔物都喜欢藏在地底洞窟或深渊中，并不爱开疆拓土。
所以这一路上，也只遇到几只低品阶的魔物，不过相当于凡人界修士金丹元婴修为，苏娆现在合体期打它们，眨眼就能拿下，不发出任何声响。
最后这些魔物的内丹都便宜了大黄，它美美饱餐一顿，身躯肉眼可见地肥了一圈。
苏娆揉揉它的脑袋，“别光顾着吃，你倒是闻闻这附近的气息。”
她已经带着大黄到了第一处光点的范围内，但并不能十分精确。
这时候，就彰显了把大黄带来的好处。
它是狗鼻子，非常灵敏，又与晏明煦朝夕相处，对他的气息非常熟悉。
大黄认真嗅了嗅，忽然兴奋地扬起尾巴，响亮地“汪”了一声，直直朝正下方的某处洞窟飞去。
苏娆见它横冲直撞，立刻担心起来，低声唤它别闹出太大动静，又悬着心紧紧跟在后头。
魔界比凡人界要压抑许多，大部分魔物蛰伏着，鲜有动静。
幸好这个洞窟不深，很快飞到底部，苏娆看见晏明煦半躺在一堆乱石中的背影，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但又浮出更多疑惑。
“谁？”晏明煦忽然转身，祭出虹霞伞，千万道霞光照亮这座昏暗的地底洞窟。
看清是苏娆的脸，蓄着杀气的虹霞伞一转，收敛杀招，又变成静静悬浮在空中的一盏灯笼似的，照亮着眼前的一小片。
“师姐，你怎么来了？”晏明煦揉揉眼睛，还以为是中了什么幻境。
苏娆走过来，裙角在乱石中扫过，奇怪道：“你何时反应这么迟钝？”
她都快到跟前，他才祭出虹霞伞，要是她想伤他，早出手了。
晏明煦干净俊朗的面庞掠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他含糊道：“受了些伤。”
“什么伤？”苏娆一听，顿时露出着急表情，扣住他的手腕想要检查。
晏明煦却飞快收回手，低头道：“一点小伤，师姐不必担心。”
苏娆觉得他比往日沉寂许多，实在不像那个意气飞扬的明朗少年。
她靠近他仔细观察，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嘀咕道：“的确是我小师弟啊。”
晏明煦被她这样一逗，低沉心绪也散开，唇角勾起，“师姐，难不成还有人冒充我？”
“那可说不准。”苏娆扶着他站起来，又道，“不是说要找人算账？怎么跑到魔界来了？你的仇家在魔界？”
“……”晏明煦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喉咙里窜出几个结巴的字眼，反而转移话题道，“师姐怎么来魔界了？”
苏娆见他不想说，也没逼问他。
孩子大了，或许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清清嗓子，快速将晏明煦离开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如珠似玉的嗓音在洞窟里柔柔漫开，像能驱散黑暗。
晏明煦认真听完，不解道：“师姐为何不坐那血蜈蚣来魔界，非要绕这么大一圈，还要用尤珏的古罗盘。”
提到尤珏这个名字，晏明煦嗤之以鼻。
苏娆解释起来，“那血蜈蚣还是你在古籍的魔物录上教我看的，它那几十只手足里都淬了魔毒，我若上了它的后背，到魔界这一路防不胜防，更何况它会直接将我送到敌人面前，我还怎么提前备好那些跑路的阵法灵决。”
她翻了个白眼，晏明煦了然于胸地笑笑。
苏娆那些逃命跑路的小手段是很灵验，但都需要提前花功夫准备，而且大部分准备好了也只能在一个时辰内有用，或者更短。
只不过想到尤珏，晏明煦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尤珏以前如何打苏娆的主意，明里暗里使过多少腌臜手段，晏明煦可比苏娆知道得更清楚。
两人坐着说了会话，将各自的事情都交代完毕。
晏明煦虽然没说自己为何会到魔界来，到底是要找谁算账，但是却将他来魔界这几日所了解到的势力都与苏娆说了说。
和苏娆在古籍上看的也差不离。
魔界如今势力依旧因为三位魔尊而分为三波，但也有不同。
其中无相魔尊不收弟子，没有门人麾下，一直独来独往，最是神秘，实力据说也是三大魔尊之巅。
但无相魔尊并不追逐权力，来无影去无踪，已许久不露面，甚至有传言称他早离开了魔界。
这也就便宜了姬龙魔尊。
姬龙魔尊实力第二，广收门徒，在魔界各处都兴建行宫，跟人间的皇帝似的，权力金钱美色它统统都要，霸道横行，唯我独尊，十分猖狂。
“那幽冥魔尊呢？”苏娆紧接着问。
晏明煦流畅的话语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半晌才道：“幽冥魔尊是灼日魔尊的血脉所留，本该实力最强，可如今黑袍分身太多，正在一一融合，应是自顾不暇。”
苏娆又多看了一眼晏明煦，总觉得他有些奇怪，而且他对幽冥魔尊似乎很了解。
正在偷偷收拢融合分身这等绝密消息，他也知晓。
苏娆想了想，觉得这等要紧的事还是得问他。
她记得在定九山，他就与黑袍同在遗迹中待过数日，可不能让他误入歧途。
可晏明煦抢先一步，指尖弹出一抹灵力化成的烟雾，缥缈间指向某个方向。
他回头，半含笑看着苏娆，“快走吧师姐，这烟寻诀耗费巨大，却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可莫要浪费了我的灵力。”
“……”苏娆无奈将话都收回，先找师父要紧。
提起正事，两人的神色都收敛严肃不少。
烟寻诀是合欢宫的秘法，用来寻同源最合适不过，虽然要耗费大量灵力，但配合苏娆之前锁定的光点范围，很快让她们寻到了师父所在的地方。
姬龙魔尊的某处行宫。
“果然是他。”晏明煦眸色沉沉，冷声嗤道，“我就知道是这条生性本淫的魔龙！”
姬龙魔尊乃堕魔的龙族后裔，不似仙界的龙那般冰洁渊清，反倒一身魔气，浓郁幽明。
不过，毕竟是魔界之尊，苏娆和晏明煦两个凡人界的合体期修士，就是加一块也打不过它一条尾巴。
愤怒过后，晏明煦冷静下来，告诉苏娆。
“姬龙这厮，最爱美色，他在魔界建的行宫三千座，都是为了安放他从三界抢掠哄骗而来的美人。”
苏娆心中同样滚沸不已，但也强自保持着镇定。
“如此说来，他不一定在眼前这座行宫？”
“对。”晏明煦眸光深幽，忽然牵住苏娆的手腕，“师姐，我有它行宫的地图，你跟着我。”
他拿出一块魔晶，将地图传入苏娆脑海。
姬龙的魔宫就像它本体那般，是长条蜿蜒成龙形的宫殿形状。
苏娆内视着这无比详尽的地图，小声道：“你怎会有这个？”
晏明煦顿了顿，这才解释道：“它的三千座行宫都一模一样，我曾进过其中一座。”
苏娆一脸“原来如此”地点点头，“既然你进去过，那这回师姐便全听你指挥了。”
晏明煦将大黄放进储灵项链后，和苏娆一起从地图上隐秘的缺口如幽灵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渗入这座行宫。
姬龙的每座行宫修建都兴师动众，但它到底是魔，没有仙界那般玉砌雕阑的眼光，只知道一味地镶嵌灵石宝玉，什么东西珍贵便往墙上地上弄，以彰显它的地位尊贵。
因此这行宫从外看倒是壮阔宏伟，一进去就丑得苏娆没眼看。
幸运的是，姬龙并不在这座行宫。
里面剩下的魔物都是些歪瓜裂枣，苏娆和晏明煦有隐匿身形的神级法诀，根本不必担心被它们发现。
两人动用灵识，速度极快，一座座宫殿屋宇地找过去，可除了看到几位蹙起愁眉或是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再无所获。
苏娆和晏明煦最后不约而同停在行宫中央的一间空屋内。
她盯着那蒲团，沉声道：“这里有师父的气息。”
晏明煦指尖的灵雾散开，代表它之前所指的方向正是此处。
他同样脸色低沉，仔细察看过一番，确定道：“这些都是师父用过的物件，留着师父的气息。”
苏娆点头赞同，“前不久才用过，应该就是这一两日还用着，气息才会如此浓烈，让我探寻到的光点和你的烟寻诀都认为师父还生活在这儿。”
“那师父到底去哪儿了？”
“师父或许只是暂时离开？”
“总不可能是姬龙知道我们在找师父，提前将她换了地方。”
“……”
两人在原地琢磨一阵，实在难以推出结论，线索仿佛到这里就中断了。
苏娆拧起眉，忽然看到窗外升起万丈高的烟火，绽放出一朵美丽的合欢花，绚烂璀璨，经久不消。
晏明煦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尤珏放的求救烟火？”
“应当是他。”苏娆目光深深地望着那方向，“似乎离我们不远，就在行宫东边出口的方向。”
两人正打算离开，却忽然遇到尤珏的求救烟火，这巧合让人不得不深思。
晏明煦当机立断，“不救，我们走西边。”
苏娆点头，不怪她心狠手辣，只不过尤珏死了反倒是三界的幸事，更何况他对她做过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又何止一两桩，何必去救他。
烟火的光亮映在苏娆眸中，溢出破碎的冰冷。
她转身，随晏明煦的身影一起遁入黑暗，如影子般在墙壁之间前行。
……
“轰——”就在两人接近出口时，忽然传来炸裂般的一声，震耳欲聋。
巨大的魔影燃烧着森森魔焰，笼罩在出口处那片广袤的树林间。
晏明煦护着苏娆，两人不至于被头顶飞落的巨石砸到，却是抬眼时心头一寒。
出来阻挠他们离开的，正是姬龙魔尊。
它已露出本体，身上一片片魔焰凝成的鳞片，寒光凛冽，透着无限寒芒。
而它擎天立地的龙躯旁，还立着一道渺小的身影。
“尤珏！是你通风报信，残害同门！”晏明煦气吞山河的一声，裹着强横修为，震得数里之外的尤珏双耳渗出血迹。
虽然痛苦，尤珏却在快意地笑。
“我给过你们机会，若你们愿意去东边救我，不就碰不上这边守株待兔的姬龙魔尊了？”
说完，他朝姬龙礼貌鞠躬，骄傲大声道：“我已拜入姬龙魔尊麾下，你们竟敢擅闯行宫，乖乖受死吧！”
知晓秦霁的仙尊身份，尤珏知道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得到苏娆。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
尤珏猖狂大笑，仿佛他是凭自己的力量在报复碾压苏娆，而不是什么通风报信的小人。
苏娆收回冷眼，示意晏明煦不必再多说，准备动手突围。
姬龙魔尊那双贪婪的巨瞳落在苏娆身上，幽幽魔音回荡在整座行宫周围，“这小美儿是我喜欢的，比我收藏的任何美人都要美……徒儿们，上！这美人儿要活的，男的杀了！”
尤珏正笑着，忽然看到几个魔物朝自己袭来，他惊慌失措道：“姬龙魔尊，之前可说好，我拜入您的门下，你——”
话音未落，他被晏明煦的虹霞伞直接戳了个对穿。
晏明煦浴血而来，在如潮水般的魔物中杀出重围，还不忘给尤珏来这么一下。
“尤珏，我说过，会亲手杀了你。”晏明煦冰冷的声音在尤珏面前如雷贯耳响起。
尤珏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晏明煦那深邃幽暗的长眸，明明心都被捅没了，他却止不住地颤栗。
……死之前，他仿佛看到了深渊。
而苏娆，此时也是分身乏术，她在千万魔物中寻找一条求生的道，凭着她苦练多年的逃命手段，总算杀出血路。
以往洁白柔细的脸颊染上脏污的魔血，她却来不及擦。
终于和晏明煦联手杀光眼前这一片魔物，可魔物却不知恐惧，不畏生死，只要姬龙下令，它们便头脑发热地冲过来，因同类的血而沸腾狂热。
姬龙一直没动手，好像猫捉老鼠，在看着老鼠做困兽犹斗的把戏，觉得分外有趣。
死了多少魔物它也并不心疼。
反正魔界有的是魔物，繁衍极快，死得再多也无所谓。
苏娆牵住晏明煦，小声道：“西南角的魔物是最弱的魔种，我们合欢宫的功法正好克它们，可以从那儿冲出去。”
“没用的，师姐。”晏明煦忽然低声喊她，言语神色变得奇怪。
“师姐，你还记得，曾答应过要为我做一件事吗？”他抬眼，一双染了血的眸子格外深沉，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他。
不知为何，苏娆心里莫名其妙慌了神，她告诉自己，不要回答他问题。
她攥着掌心，拍飞几个魔物，扭头道：“它既然想要我跟它，不如我与它谈条件，可以——”
“姬龙最是出尔反尔，它不配谈什么条件。”
“……”苏娆不再说话，却更用力地用合欢鞭卷起几个魔物，一扔，倒了一大片蠢笨的魔物。
她脸上沾了血，衬得肌肤更白，眸子更亮，朝晏明煦笑得也更加灿烂，“你看，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他却还在重复，“师姐还记得你爬山输了，答应过要做一件我说的事吗？”
晏明煦也忽然抬眸，朝苏娆笑。
是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是只有对师姐才和煦温柔的笑。
他手指间陡然用力，将苏娆往外一抛，“师姐，我要你做的事现在终于想到了……”
苏娆猝不及防，被他的灵力圈住，完全不受她控制地往远处飞落。
飞得又高又快，耳边只剩急切的风声。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见晏明煦操纵着虹霞伞，万丈霞光割破他的肌肤，血花从伤处迸裂出来，美得惊心动魄，却是魔物们眼中最可怕的噩梦。
晏明煦的血，天生能克魔物。
不知其缘由，但此刻也不必知晓其缘由。
姬龙见情况生变，神色郑重，伸出魔龙爪想要抓回苏娆。
可晏明煦浑身是血，燃烧全身灵力，化成炽热的太阳一般，那血液炽得耀眼，让姬龙都生出紧迫的危机感，那还是它弱小时面对仙尊魔尊时才有的感受。
尽管美色当前，但姬龙也不是没脑子。
它郑重地收回魔龙爪，全力抵抗晏明煦的最后一击。
血都快烧没了，灵力也快消耗殆尽，连灵识魂魄都开始跟着燃烧起来。
他这是不要命了。
苏娆越飞越远，却看到晏明煦如飞蛾扑火般，浑身如炽阳坠向姬龙身前时。
他忽然回头看她。
他又朝她笑了，灿烂和煦，露出标志白牙，少年意气正浓，满脸的血都好像化成了吹不散的春风。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他清朗爽亮的声音，只能看清他的唇形，无声在说——
“快跑。”
师姐，我要你做的事现在终于想到了。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