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说不要。
果断的推开他,然后去开灯,灯光一开,两个人又是一个搓猫耳朵,一个倚在流理台看着的姿势。黑暗褪去,情潮也褪去,玻璃门外的草木也恍然,以为刚刚只是错觉。
钟然看着她冷静自持的模样,欠欠的啧了一声,“还挺不好骗。”
季清识面不改色:“你只有躺在床上不能动才会老实?”
“你轻点就行。”
季清识抓起几个猫耳朵往他身上砸,裹着面粉的小耳朵飞出高低不一的弧线,砸到他浅灰色的毛衣上,留下道道白印,散落一地。
钟然伸指弹了弹,薄唇弯起浅淡的弧度,慢吞吞吐出两个字,“悍妇。”
季清识头也不回,拧开燃气灶,等汤滚了就把猫耳朵放进去煮,顺便使唤他:“把地收拾干净。”
季清识也很困惑她来之前他自己在家是怎么过的,反正她来这几天,他整个人就仿佛不能独立行走了一样。除了在书房处理工作的时候,其余时间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时不时还要动手动脚,黏人的要命,跟小孩一样。
除了睡觉这件事他行,其他事情都不行,简而言之,只有季清识想不出来的,没有他说不出来的。
吃完饭季清识在小客厅收拾东西,他在卧室叫魂似的叫她,她忍气吞声,想当作没听见,奈何某人存在感实在太强,像是要和她比耐心似的,一声续着一声。
季清识忍无可忍的冲上去,他斜倚在床前,长腿悠闲的叠在床上,身前还放着睡衣,还拱火似的不满道:“怎么这么慢。”
她攥着拳头,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直响,“你又要干嘛!”
“我要洗澡。”他眼神往浴室方向一瞥,“帮我洗澡。”
“……”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里有点疼。”钟然抬起手,捂在自己腰腹的位置上,眉间轻不可见的皱了皱,轻轻嘶了声,抬眸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委屈:“没骗你。”
季清识松开拳头,看他的模样顿时有点心疼,懊恼的想是不是她刚刚使唤他扫地拖地扯着伤处了。虽然他没皮没脸,但毕竟刚刚经历一场灾祸,身体还在恢复期。
她毫不怀疑的走过去,精致秀丽的眉目布满担忧:“那你先不要动了,很疼?那我叫医生……”
她刚走到他面前,也就眨眼的功夫,他刚刚还按着伤处的手就侵上她腰肢,眼前天旋地转,她往前一扑,随即被他翻身压倒,陷进柔软的床里。
“钟然!!”
钟然埋首在她脖颈间,闷声笑开。
赖着她胡天胡地,不顾今夕何夕,他们俩都像不懂事的小孩,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子床单都凌乱不堪,季清识一边躲他,一边懊悔,只觉得自己不该来,她不来的话他兴许还能好得快些,像这样每天胡闹,医生来的时候她真的都没脸说。
又郁闷的想,这还是他没好全,身体受限的情况下,等哪天好全了,还不知道他得怎么折腾。
……
钟然养伤期间,她的考试成绩也出来了,导师亲自给她打的电话,像她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她等成绩的时候都很平静,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她没时间紧张,忽然得到录取结果她还是相当高兴,电话里连连道谢,搁下手机就兴奋的挂到钟然脖子上,主动亲了他好几下,亲的大少爷心花怒放,有点飘飘然了。
季清识揽着他的脖子,忽然起了个疑问,踮着脚落下去,质问:“你没有私下找关系吧?你不会真去捐楼了吧?”
钟然听见就乐了,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下,“你是怀疑你自己,还是怀疑我?”
“都有点。”
主要是,他天天要捐楼的那个猖狂劲,把她带的有点膨胀了。
“我外公在这事上有原则,从来不让我们弄这些。”钟然捏捏她的脸,“我也说过,你不高兴的事我都不做。”
她轻快的说好。
钟然还想再跟她腻一会,她已经拿着手机跑了,去跟季亭山分享好消息。
第二天两个人起的很早,开车往塔扎寺的方向去,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出门的时候晨光熹微,到山脚下的村镇时,阳光耀眼温暖的洒下,远远就看见塔扎寺上坡纷飞的经幡,红色大殿的金顶飞檐笼罩在阳光下,威严庄重,不可侵犯。
塔扎寺这几天做法事,不对外开放,山前游客广场人迹寥寥,站在山门前,就听见寺里低缓肃穆的集体诵经声,那声音超然世外,空灵悠远,仿佛直入人心,又带来沉重闷沉之感,回荡在山峦薄雾之间。
钟然没带她进寺,而是去了寺庙山下镇上的一栋民居里。
班多地震里面有一些父母亲人都遇难的孩子,当时是暂时安顿在灾民安置点,达杰是第一个被带到宁川的,后来杨世杭以杨家的名义出面,把和达杰一样无依无靠的孩子全部接到了宁川,塔扎也属于藏区,生活习性比较接近班多,孩子便被临时安顿在这里。
总共有七十六个。
男孩女孩都有,住在寺庙里不方便,钟然在寺外面租了个地方。
门口挂着的莲花宾馆的招牌,进去看,里面是一个小院,加三层小楼。
这场景有些奇特,楼上房间的窗户大多开着,每扇窗前都趴着两三个小脑袋,皮肤黑里透红,是高原特有的颜色,衬得眼睛格外黑白分明,一双双眼珠如玻璃珠子般明亮清澈,朝着寺庙的方向,稚嫩的眼神里,竟然让人读出了虔诚的意味。
季清识微愣,听见钟然解释:“他们诵念的是地藏本愿经。”
她转过脸,他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度亡。”
于是他们两个就坐在院子里等。
风声寂静,仿佛能听见山顶经幡簌簌翻飞的声音,山脚下背阴的小院子里,两个人并肩坐在石阶上,微微湿凉的雾气浮来,好像要在眉眼上凝结成霜,有一种地老天荒的隽永意味。
度亡经沉抑,不由自主的凝神去听,隔一会便觉得沉沉的透不过气,好像被困在古钟里,外力一撞,神魂震颤。
季清识呆呆坐着,脑门上忽的一疼,抬眸见钟然眼神沉静,曲直弹了一下她额头,薄唇微动,她慢慢回过神,长长舒了口气。
他弯了下唇,撂一个字:“傻。”
季清识仰头看了看几十个懵懵懂懂的小脑袋,怅然问:“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隆都的学校建好就送他们回去上学。”
季清识点头,心里酸涩,低声说道:“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但我有外公外婆,我也和其他小孩一样好好长大,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和杨世杭会各出一笔钱放在银行,会供养他们到十八岁成人,至于别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季清识就想,她能做些什么。
钟然声音低沉柔和,“那得看你想做什么。”
诵经声停了,有个面庞黑黑的男孩指着钟然喊了句藏话,紧接着几十个小脑袋整齐划一的钻回房间,很快又出现在楼梯口,这当中见过钟然的只有那个叫达杰的男孩,其他孩子只知道这是他们的资助人,看他衣着考究,轩昂气宇,都不大敢靠近。
只有达杰小跑着过来。
季清识向剩下踌躇不前的孩子招招手,便又跑过来一些。达杰的汉话说的比较好,有些孩子则是能听不会说,还有些只会藏语的,杂七杂八的语言冗杂在一起,听的她晕头转向。
这里有专门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工作人员,塔扎寺的喇嘛也经常过来教他们诵经,有时候也会带着他们去寺庙里做些轻活,就当修行。
钟然问了几句衣食住行的琐事,达杰仔仔细细的答了。季清识看见他冬袄袖子里面露出的一截五色线。
达杰小声的跟钟然说话,他俯身侧耳听着,然后眼神朝她的方向望过来,唇角扬起,隐隐有笑意。
达杰也好奇的盯着季清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
“这是我的……”
钟然似乎在跟达杰介绍她,说到这却顿住,稍想了想,才慢悠悠的续了个她没听懂的词语。
和刚刚孩子们说的藏语很像,听发音是“罗加”。
季清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是孩子们一听,便露出了然的神色,纷纷眨眼。
等走出莲花宾馆,季清识问他说的什么。
两个人十指相扣,走在斜坡往下的山路上。日光杳杳的落在他眉眼上,闪着细碎的光,他神情松懒,没什么正形的答:“我说你是我们家童养媳。”
季清识掐他手心,“你明明就说了两个字。”
“藏语和汉语能一样?一个词译过来就是一句话。”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的有点坏,“不懂了吧小姑娘。”
季清识信他的话就有鬼了,她自己按着听来的音译拿手机百度,钟然瞧见她的动作,哼笑一声。
山里网速很慢,手机一直是白屏,上方的进度条卡在最后一点。直到走到寺庙前的广场上,页面才弹出来。
搜索页面上写着:“罗加”,是藏族对心上人的称呼,在藏语里是亲爱的,宝贝,爱人的意思。
季清识看完,若无其事的关掉手机。
“搜出来什么了?”钟然微微抬眉。
“网太慢了,什么都没有。”她目不斜视,被他握着的手心微微发烫。
他便没有说话了,寺里的诵经声已经停歇,广场上寂静平和,似乎仍有余音袅袅,走到寺庙门前,将要进去时他忽然停下,侧望过来,眉目舒展,声音被风声送远,“我的罗加。”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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