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然第二天到公司,路过总裁办,脚步未停,眼风往里不经意间扫过。王跃极敏锐的捕捉老板隐晦的意思,立刻汇报:“人事调令已经发到宁西了,但是季小姐没有来。”
钟然并不意外。
“而且……”王跃犹豫。
“有话直说。”
“季小姐清早的飞机回临安,同时向集团提交了离职申请。”王跃公事公办,机器人一般的语气,力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丝个人感情:“余总往您邮箱发了封抗议书,说您再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他就要退休回家。”
钟然冷声嗤道:“让他退。”
王跃默然,又问:“那季小姐的离职申请……”
钟然没说话,进办公室看见左边摆着的绿植,怎么看怎么碍事,“谁让你放这的?”
“……您昨天说放右边碍眼,叫挪到左边……我现在就把它搬走。”王跃也没再问那倒霉的离职申请,撸袖子把花瓶搬出去,在钟然视线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跃身为总裁办负责人,这几天都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平心而论,钟然一直都算是一位非常不错的老板,从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公司里。但王跃最近才发现,那是因为小钟总本人,以前几乎没遇到过不顺心的事。
最近他显然是遇到坎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不仅看人不顺眼,连花草都看不顺眼了,更不要说工作。
分公司各部门的负责人,这几天都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非得露面的时候,都得做好被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
王跃私心里还挺希望季清识能来总裁办,不求她工作能有多出色,起码能让钟然降降火,恢复到以前公私分明的状态里。
……
钟然这几天非常,极其的不痛快。
他那晚从宁西回来,一晚上没睡着觉,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季清识怎么让他走的,又是怎么对那小子笑的,想起来心里就发堵,这辈子都没这么心堵过。
季清识对他说的那些,偏偏又是他自己说出去的。
钟然当时说那话的时候,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过去二十五年都是这么过的。他需要求谁,他要什么没有,他走到哪不是被人奉为座上宾。
他对季清识的确是不同的,他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自己也承认。
她提出分手之后他困惑的想,是不是给她开的特例太多,以至于让她有了足够的底气和他闹。
他在所有的关系里都习惯性的作为掌控方,这种不同既然是他自己造就的,那他自然也可以舍弃。
他并不觉得这会是独特到不可割舍的一段关系。
正是基于这种心态,季清识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很快就同意了。没有任何的挽留。
刚开始,他总辗转反侧的想那天她走掉的场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症状,他自己都觉得离谱,说出去大概能够让杨世杭他们几个笑到入土为安。
钟然把这归为他只是不太适应。
被外公扣在临安的四个多月,他又过上以前的生活,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只要他想,他可以俯瞰这座繁华自古至今的城市里的一切。
但是,钟然总觉得有点提不起劲,兴味索然。
他时不时诡异的想,她也许会给他发个消息什么的。
真的想好了吗?
他才知道,季清识是那么果决的人。
钟然怎么也没想到,都过去半年了,这种不适应非但没有褪去,还在他回到宁川之后,彻底爆发出来。
她说,跟他不熟,跟他没关系,跟他撇得干干净净。
钟然已经想不起来他那晚是以何种心态去而复返,还惦记着她没吃饭,让人专门做了份晚餐。
结果看到付明远站在她房间前,两个人有说有笑。
他像是被狠狠羞辱,前所未有,措手不及。
骄傲如他,竟然也会有将脸面放在地上让人踩的时候。
他转身就走,冷静之后,羞辱感全部化为怒火,烧的他夜不成寐。
早上六点的飞机,季清识三点多就起来了。回到南江镇自家小院前,堪堪过十二点。
她提着行李站到红色小铁门前,才意识到她还没跟季亭山说,也没有钥匙。
季清识把行李放在巷子口的老陈家书店,就去养老院找季亭山。
南江正值盛夏,她清早离开宁川时还穿了薄外套,现在走在镇上长街,不过几步路就热的满面红晕,养老院离她家距离不近,在镇的最东边。
正是正午最热的时候,路边草木都蔫蔫的趴伏着,蝉鸣不歇,热浪滚滚,地面滚烫。
目之所及都是无精打采的景象。
季亭山没想到季清识突然回来,一听消息便忙不迭的往外去。走了两步又掉头回房间,把铺盖一卷,夹在腋窝里走了。
季亭山念念叨叨的一出养老院的门,就看见宝贝孙女面容憔悴的站在太阳底下,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当时脑子一激灵,甩起老胳膊老腿,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走过来。
季清识随意找了个借口,季亭山看她满面疲惫,便没有多问。
祖孙两个回了小院,季亭山得知她还没吃饭,家里什么都没准备,便去小食店买现成的回来。季清识随便吃了几口,洗洗澡就睡了。
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浓稠残阳从窗帘的细缝里照入她的小房间,窗户下是她读书时的黄木书桌,椅子上的小风扇左右摇摆,呼呼吹着热风。
季清识睡的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
她离开项目只跟杨雪说了,付明远并不知道,他早上跟着师傅跑现场,回来才得知这个消息。
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
还有一条微信,问她还会不会再回宁川。
季清识没回电话,只回了微信,【应该不会了】
又补充;【好好工作,希望早点看到宁西通车。】
这话像是告别,付明远盯着对话框,心里闷得慌,反反复复的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回了个好。
季清识放下手机,环视一圈小房间,推开窗户,外面绿树成荫,树影婆娑,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从她这里能看见,巷子口已经有人端着碗,边吃饭边聊天了。
小镇一片安宁。
她下楼,季亭山正在淘腾绿豆,晚上准备熬个绿豆汤解暑。
“睡好啦?”季亭山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次待几天?”
“待一段时间。”季清识一语带过。
“杏杏啊。”季亭山望着她欲言又止,还是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千万不能瞒着外公。”
季清识笑:“人都好好的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事?”
“前几天还说工作很忙,怎么忽然就放长假了?”
季清识向来报喜不报忧,说的也尽量轻松,“我师傅看我工作辛苦,就让我回来休息几天。”
季亭山看她不愿意说,便没有使劲问。在老头的猜测里,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惹出什么事情来。突然搁下工作回家,还说自己放长假,最大可能就是工作出差错被公司责罚停职,再严重点就是被开除了,觉得丢脸不想让自己知道,也情有可原。
他们这样普普通通过日子的小老百姓,除了这些,季亭山也想不出她能遇到什么事。
季亭山问过她晚上想吃什么,就溜溜达达的去了市场。季清识在家里转了转,望着季亭山屋里的风扇,拧开开关,老旧的风扇嘎吱嘎吱作响,床上铺着凉席,地上是青砖,年头久了,表面皆被磨平,泛着油亮的光。
她之前想给这屋装个空调,可是季亭山不要,说自己年纪大了吹不习惯,这屋子避光,夏天也凉快。
她独坐片刻,手机忽的响起铃声。
打破一室宁静。
是钟然。
她昨天那种怒火中烧的心情早没了,她知道她就算走了,钟然也不会轻易揭过这件事。她就是十足困惑,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以他那样的骄傲,竟还是不依不饶了。
电话接通,两边都是长久的寂静。
还是钟然率先开口,问:“到家了?”
语气极为自然,好似单纯关心一下她的旅程。
季清识听他这语气,火又轻易被撩着了,直往上窜。忍着骂他的冲动,拳头捏紧,克制的嗯了声。
他慢悠悠的说,“跑的还挺快。”
季清识紧紧盯着晃晃悠悠的绿风扇,刚想说话,听他又道:“给你一个月时间。”
“什么意思?”她压着嗓子道。
“一个月后,回宁川来。”
“我已经辞职了!”
“我不同意。”
他轻描淡写,她甚至听见他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发出的极轻的声响。
季清识现在又有点后悔了,昨天晚上应该去一趟春江园的,走之前起码得打他一顿,虽然未必打得过,但她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了。
她生硬道:“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辞职,我有这个权利,你不同意我就去申请仲裁,不是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季清识。”钟然停顿几秒,说:“就算真的给你办离职,你从我这走,又有哪家公司敢要你?”
他的声音一丝起伏都没有,可暗含的嚣张狂妄简直令她恼火到极点。季清识重重呼出口气,一字一顿:“你到底想要什么?”
“回来上班,别再跟那个姓付的来往。”
她气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跟谁来往?”
季清识好似听见他笑了一声,但她气到恍惚,也分辨不清是错觉还是真的。他说:“你看我有没有资格。”
季清识挂断了电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花了好长时间也没能平复心情。她不懂他为什么几天之内态度急转而下,变的极为强硬。
她到底哪里惹着他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桀骜不驯的性格,但他这种狂妄从来没有对着她过,所以她以前并没有深刻真切的体会,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这个人骨子里,到底有多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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