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亭山许久没见季清识,看她明显圆润了点的脸蛋,不像以前瘦的单薄,心情更加明朗。第二天,爷孙俩起早,去镇上的农贸市场赶集,季清识本来想带老头去市里逛一逛,买两件新衣服,争论半天老头也不肯去,最后在集市上挑了件两百多块钱的新棉袄。

    临近除夕,集市上很热闹,拥挤的人潮和叫卖声冲散了冬日清晨的寒凉,季亭山要去买对联和福字,季清识则去买肉菜蔬果,等她提着东西回来,远远看见季亭山站在卖福字的小摊子后面,和一个老头聊天。

    两个老头也不知聊些什么,喜笑颜开,等她走近,季亭山和声道:“杏杏,这是养老院的方爷爷,之前视频你见过的。”

    季清识乖巧的叫道:“方爷爷好。”

    方老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身普通的米色羽绒服,裹着纤瘦的身材,白皙精巧的鹅蛋脸,笑意清浅随和,很讨人喜欢。他拍着季亭山夸赞道:“老季头,你这孙女比视频里还水灵。”

    季亭山和方老头聊了几句,临走时方老头千叮万嘱:“别忘了啊,回去好好和你孙女说说。”

    季清识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季亭山摆摆手表示知道,就带着她离开。爷孙俩又置办了点年货,才提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季清识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择菜,季亭山也端板凳坐到她身侧,清清嗓子开口:“上回我跟你说,方爷爷有个侄子,也在盛誉集团上班,记得不?”

    季清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季亭山嘿嘿笑了两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就是他,小伙子过完年25,方老头说是搞计算机的,工资可高,人也踏实上进,不抽烟不喝酒,长得也精神,你看。”

    “……”

    “他就在临安上班,外公想了想,你总不能一直在外面到处跑。我看那个盛誉集团也不靠谱,说好的在外面待一年就能回临安,到现在一年半了还不给你调回来,就是诓人呢。你过完年索性回临安找个工作,再谈个对象,稳定点好。”

    “那他不也是盛誉集团的?”季清识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无奈道:“你又说不靠谱。”

    “那人家就在临安上班呢。”季亭山皱眉:“跟你那个盛誉集团不会是重名吧?怎么他这个就挺稳定的。”

    季清识给他解释:“是一个公司,只不过岗位不同。他应该是信息部门的,集团的信息中心就在临安,他当然得在临安上班。”

    季亭山不管什么信息不信息,听她这样说赶紧趁热打铁:“是不是挺好的?”又把手机往她面前凑近了点。

    季清识没看手机,继续低头择菜。季亭山以为她没看上,关掉手机絮叨:“不喜欢这个也没事,之前你舅舅也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外公回头再问问。”

    “外公。”季清识说:“其实我在宁川谈了个对象。”

    “……”

    平地一声雷。

    “什么?!”老头直接蹦起来了:“在宁川谈的?宁川人?那绝对不行!你要是嫁在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季清识猛的被他吓住,生怕他一时激动有个好歹,忙解释:“不是不是,是临安人,不是宁川!”

    “嗷。”季亭山猛吸了一口气,又坐回去:“那还行。”

    紧接着就是一长段:“什么人呐,多大年纪?是你同事?家里干什么的?有兄弟姐妹吗?长得什么样?有照片没?”

    “……”

    “长得很好呢。”季清识温声说:“对我也很好,以后有机会我就带回来给您看看。”

    季亭山问:“怎么叫以后有机会?”

    季清识说:“那不是才刚刚谈吗,又没有定下来。”

    “也是。”季亭山说:“是个好人吧?谈就要认真谈,现在有的小孩谈对象就跟玩似的,那样不好,知道吧?”

    “知道啦。”

    季清识本以为季亭山还会追着她细问,没想到老头这样叮嘱她一句,就没再说别的,先前给她介绍对象的热情倏的散尽,就默默坐着晒太阳。

    过了会,就起身进了堂屋。

    小桌上放着幅黑白遗像,面前的水果都是早上新买回来的。

    季清识听见老头对着遗像,小声说了句,

    “还是长大了。”

    ……

    除夕那天,季开源来接爷孙俩去家里过年。

    季开源是季亭山弟弟季远山的二儿子,季亭山膝下单薄,季远山却是儿孙绕膝,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季亭山虽然生了个不孝女,很有几年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的光景,但又随着季清识长大,老头打了个翻身仗。

    季家这一代的小辈里,就季清识读书最多,最有出息,每每过年回家,亲戚里都要夸一遍。

    这几年市里禁烟花炮竹,乡下镇上没受限制,吃完年夜饭各家都放起烟花,一簇簇烟火在天上炸开,夜空炸的微微颤抖,忽明忽暗。

    季清识站在门口,举着手机录了个一分多钟的视频,给钟然发了过去。

    钟然除夕早上才从宁川飞回来,直接回了齐家老宅,两个舅舅比他回来的还早,规矩的坐在园子里陪老爷子下棋。

    齐老爷子是古板老派的人物,循旧礼,子孙辈不管在外面混的多有体面,年节这天都得老老实实守在家里,过个团圆。

    一天下来往宅子里送东西的人就没断过,但都是安安静静的,两个舅舅都在军政上任职,浑身的谨慎威严像极父亲,舅妈也都出身名门,优雅得体,整座宅子透着一种古朴陈旧的沉静。

    年夜饭之后要守岁,齐思和齐郁一左一右的围着他要压岁钱,钟然不为所动,坐在圈椅里打开了那个视频,屏幕里的烟花接连炸开,他支着头看完。

    许是没等到回复,她又发了个表情过来,一只在墙角探出头偷看的小猫。

    季清识不是活泼的性格,但她有很多活泼的表情,钟然勾了下唇角,顺手抬起手机,对着菱花窗外悬挂着的月亮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齐思在旁边和齐郁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瞧他的动作,他收起手机起身要走,齐思提醒:“二哥,你不是要出去吧?”

    钟然停了下,齐思又说:“爷爷知道得把你骂死。”

    他没说话,兴致不高的又坐回去,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窗外,显然魂都不知道被勾哪儿去了。

    齐思心里就不太痛快。

    初三这天,季亭山被亲戚家拉去吃饭,季清识也被舅妈打电话叫过去,七大姑八大姨把她围在中间,问起她谈没谈对象的事。去年她还是无人问津,不小心听见亲戚们私下谈话,说她虽然漂亮学历高,但是家里单薄,带着个老头生活,还有债,后两项已经足以抵消前两项的优势,她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好,没有谁家想要她这样拖累重重的女孩。

    今年又形势一转,大不相同了。

    季清识应接不暇,左右搪塞,一顿饭下来简直筋疲力尽,熬到八点逃也似的回家,站在巷子口看见家里小楼依旧一片黑暗,季亭山还没回来。

    墙角堆着伶仃的几摞残雪,被人踩的黑乎乎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墙上还有烟花燃过的黑印,季清识往家里走了几步,远远看见萧索的杏树下有道挺拔的背影,黑色大衣下是垂顺的西装长裤,仰着头看树顶的枯枝,伸手折了段下来。

    钟然听见身后小跑的声音,转过身,季清识刚好跑到他面前,仰头笑:“你怎么在这里?”

    他随手把枯枝扔进残雪堆里,答的随意:“来找你啊。”

    她又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他弯了下唇,伸手轻佻的在她下巴勾了勾,说:“我抓了个小孩,我问他你们镇的镇花住哪儿,他就给我指这来了。”

    钟然的穿着很正式,依旧是精致考究的定制西装,银色的领带夹压着藏蓝色领带,像是刚从会议上出来。事实上也差不多,过年期间总有各种各样的酒会宴会,社交场合比平时要多,他在衣香鬓影间周旋了三天,总算寻个机会出来透透气。

    两个人走出巷子,在没有人的街道上闲逛,钟然把车停在镇政府院门口,斜对面就是农贸市集,没有人的时候就是个空空荡荡的广场,镇上很多小孩在这放小烟花。

    小孩玩起来没分寸,没注意这站了两个人,刺啦一声,一团火打着旋飞过来,转速极快,差点呲了季清识垂着的长发,钟然伸手给她挡了,羊毛大衣的袖子烧出一股糊味,几个小孩一看惹了祸,四散着跑开,钟然就近拎回来一个,寒着脸说:“想跑啊。”

    “不是我放的!”

    “那谁放的你叫回来。”

    “李大屁股放的。”这小孩扯着嗓门开叫:“李大屁股!!!”

    毫无回音。

    季清识扶额,叫回来能怎么样,又不能把小孩揍一顿,她这边想,那边钟然已经跟人聊开了。

    “还有烟花没?”

    “干嘛,你想抢我东西啊?”小孩很警惕。

    钟然鄙夷的看着他:“我跟你买。”

    小孩眼珠转了转:“给多少钱?”

    钟然身上没带钱,回去车里取了一沓红钞回来,小孩眼睛都直了,屁颠屁颠的回家拿了一兜各种各样的小烟花来,这事极快的传开,刚刚跑走的小孩全回来了,排着队要卖烟花。

    还越来越多。

    最后钟然跟差不多整条街拥有小烟花的小孩做了场大交易。

    他坐在小孩从家里搬来的椅子上,稍侧身,懒散的靠着椅背,对着一帮小孩:“听我指挥啊。”

    季清识已经无语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旁边还有张板凳,是给她的,但她不想坐,她真学不会钟然这种在哪都能混开的狂放。

    镇上卖的小烟花总共就那几种,分门别类的放好,一次放一种,照的恍如白昼,炮仗声清利,回音不绝。

    南江镇的孩子们万万没想到还能遇见放烟花白拿钱的事,兴奋极了。

    钟然就坐在那,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侧过头,得意的问:“不比你给我看的差吧。”

    “……”

    钟然把剩下的钱当压岁钱发下去,还弯腰和领头的小孩说了两句话,那小孩又转头把他的话传下去,季清识在旁边等着,忽然发现一群小孩齐刷刷的转头看她。

    那场景瞧着还挺瘆人。

    拿了压岁钱的小孩,都到她面前唱了声新年祝词。

    “姐姐新年快乐!”

    “百年好合!”

    “寿比南山!”

    “早生贵子!”

    ……

    钟然在后面笑的停不住。

    这样闹了一通,再回去时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季亭山已经在家了。

    她家是那种老旧的红色铁门,钟然透过围墙,看夜色里毫不起眼的小楼,能看出有年头了。

    季清识也看着堂屋门前昏黄的灯泡,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像将沸的水,轻微的翻腾着。

    钟然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指尖还带着未散的硝烟味,冬夜里显出几分冷冽,声音却温柔:“今晚高兴吗?”

    季清识点了下头。

    “高兴就行。”钟然朝小门示意:“回去吧。”

    季清识朝家门口走了两步,心里那股涌动的水还未停歇。钟然站在原地,见她回头,眼里浮起轻缓的笑,声音低沉,几分暧昧:“不回去就跟我走。”

    “我外公在家呢。”她忽视他话里不正经的暗示,问的些许紧张:“你要不要……跟我进去见见他?”

    在这世上,唯一和她有羁绊的,也就是这两个人了。

    在新年之际,如果季亭山见到钟然,见到这个对她很好的人,肯定会很高兴。

    她看着钟然,明亮的眸子里露出期待,同时又为自己没来由的紧张感到好笑,只是进去坐坐,这样简单的事,她未免把情绪放的太多了。

    “我不进去了。”钟然温声说:“不早了,别让你外公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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