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识的房间在8楼,8109。
分公司安排的住宿是两人一间,她还有个室友。
季清识先是在门口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个短发女生,看见季清识就愣了下,“啊,我还以为是外卖到了呢。”
“你也是借调过来的?”女生很快给她让开门,季清识就推着行李箱进去,听见她问就答了句:“对的。”
“嗷,我戚小微,小西河项目的,你咧?”
“我叫季清识,是g67项目的。”季清识取下口罩说。她不是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平时说话规矩又乖巧,声音既软且甜,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
她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怎么见太阳。巴掌脸,五官清丽秀气,眼尾稍垂,唇色清浅,本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可偏偏左眼下生了颗红色的泪痣,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冶。
戚小微:“你看起来年纪好小哦。”
季清识:“我大学毕业一年了。”想想又补充:“进公司也一年了。”
戚小微啊了声,“那你应该比我小一岁,我毕业两年了。”
戚小微是西安人,性子比较爽朗,几句话就和季清识熟络起来,两个人加了微信。戚小微比她早来了几天,对这边情况比较清楚,就给一头雾水的季清识解释了下。
“西北分公司现在在申请建筑类特级资质,分公司成立之后承建的几个项目,需要整合资料,到时候交给住建局审核。”
“明天带你去大会议室你就知道了。”戚小微说:“嗷对了,我们办公就在这酒店5楼。分公司包了五楼一整层的大会议室。”
季清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她说,闻言啊了声,“整合资料需要这么多人吗?”
戚小微摇摇头:“当然不需要了。可小钟总说不喜欢那么多闲杂人等在眼前晃,所以虽然只需要两个会议室,但是分公司还是包了一整层。”
季清识一顿,然后问:“小钟总现在在宁川吗?前几天听说他在兰城那边的项目检查。”
戚小微:“昨天回来的。”又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和季清识分享她听来的小道消息:“兰城的和园项目亏得一塌糊涂,拖拖踏踏两年了没完工,小钟总去了,把立项开始的所有资料都查了,看完直接把原项目负责人给调西藏去了。”
戚小微似是心有余悸,叮嘱季清识道:“小钟总刚收拾完人,估计心情不太好,咱们得小心点。”
季清识跟着点头,又说:“不过他也不会亲自盯着咱们弄资料吧?”
戚小微:“听别人说他可能会过来看看。可我也还没见过他。”
季清识想,最好不要来。可是来了也不碍事,她们这样的小员工自然入不了顶头上司的眼,就算事情办的一塌糊涂,天塌下来还有上面领导顶着呢。
她做好份内的事情就行了。
季清识和戚小微之所以这么紧张,还有个原因。
这位小钟总本名钟然,之所以加个小字,是因为他上头还有个大钟总,就是盛誉建筑的创始人钟岳。
西北分公司换帅,换来的还是根正苗红的集团继承人,分公司辖内自然都竖着耳朵打听这事,否则不知道未来大老板的脾性,难保不撞人枪口上。
传言不一而足,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小钟总是因为在临安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才被大钟总一气之下踹过来接手分公司的,就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换句话说,小钟总,是过来历劫的。
这位少爷也并没有辜负传言中的盛名,一到西北分公司,没着急别的事,先在宁川溜达了一圈,觉得这地儿比起临安,条件确实艰苦,公司员工日子确实不好过。
所以他回去就通知了人事部,西北分公司所有人,每个月补助再加一千。
钟少爷眼里,一千块钱不够喝杯茶的。
他还是觉得大家的日子过的挺苦的。
可这天上掉的钱,把整个西北片区都砸的先懵,后乐了。
这哪是来历劫的?分明是来普渡众生的。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他立了这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形象后,没到半个月,就让助理通知了片区内所有项目负责人,两周内带着成本计划分析来分公司汇报。
他年轻,又没有资历,自然不能服众。又有先前的事打底,大部分人都没把他当回事,成本分析做的笼统不清,打量着他也看不懂。
于是小钟总刚广施完恩惠,抬手就免掉两个项目负责人。
然后又带着巡查组,一个一个项目到场检查,项目有赢有亏是常事,但他得知道钱都亏在哪里,也得知道到底是大环境受限,还是有些人在其位、不谋其政。
一时间西北片区又人人自危,这才知道,这少爷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压根不是省油的灯。
相当不好惹。
季清识当然不想在他眼皮底下工作。
不要来,季清识偷偷在心里念叨。
千万不要来。
与此同时,九楼。
钟然把高承圣和施旭依次扔进房间,任由两个人叠罗汉似的摞在床前地毯上,他就拍拍手走了人。
他住顶层套房,等电梯的功夫,余如柏给他来了个电话。
余如柏先前是他爹钟岳的助理,工作内容杂得很,忙于工作的同时还得替老板管儿子。说的简单点,算是个大内总管。
钟然初高中在学校惹是生非被叫家长,都是余如柏去。可怜余如柏那会也才二十出头,就被迫养了个儿子。
后来因为余如柏想磨炼自己,不想总干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自请下了项目。
电梯已经到了,钟然却没进去,脚步一转到了窗前,接了电话:“余哥。”
余如柏:“钟然啊。”
“找我有事儿啊。”钟然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了盒烟出来,拨开盒盖,低头咬了一根。
“我下午想跟你说来着,有点事耽误忘了。”余如柏说道:“我这调去宁川的是个小姑娘,我徒弟。小姑娘去年新进公司,年纪挺小的,性格也腼腆。她也是南方人,一个人在这边无亲无故的,你遇着了就多照顾点。”
余如柏就这么个婆妈絮叨的性子,这也是当年给钟然当爹练出来的。
钟然虽习以为常,还是吊儿郎当的调侃了一句:“嗷,那你这擅自收徒弟的事儿给嫂子报备了吗,天高皇帝远的,咱不能犯错误。”
余如柏在那边骂了他一句:“臭小子,几年不见翅膀硬了,你余哥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钟然咬着烟,声音含糊:“这不就提醒提醒。”
“提醒个屁,管好你自己得了。钟总为什么把你扔过来,心里还没数?”
这话说完,钟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玻璃窗上印出的面容透着冷肃,他透着薄雾看底下萧瑟的街道,含糊的嗯了声。
“西北分公司刚成立不久,盛誉在这边的市场还没打开,对你来说也算个机会。把你那散漫的性子收收,好好做出点样子来给你爸看。”余如柏啰嗦的毛病又犯了:“虽说老爷子在,盛誉迟早是你的。但毕竟是你爸一手创立的,你总跟你爸对着来,他心里怎么想?何况你那弟弟还成天二十四孝的,这不让人钻空子……”
“行了,几年不见你这话一点没见少,我心里有数。”钟然听的不耐烦,直接打断:“你那小徒弟叫什么名儿?”
余如柏:“季清识。”
钟然顿了下,抬手取下烟,点点烟灰,就着回忆问:“眼睛挺大,皮肤挺白,黑头发,看着跟未成年似的?”
“你见了?”余如柏说:“不能吧,她这会应该刚到。”
钟然原先有些不确定,他只是含糊听前台叫了声季小姐,这会余如柏一说,便确定下来。
钟然:“没见过。”
余如柏又骂了他一句:“没见过你说这么清楚,兔崽子。”
钟然忆起门口那一幕,和那双如受了惊的小鹿似的眼睛。
他笑了声,语调懒洋洋的,尾音浮着,听着欠得很。
“我猜的。”
电话那头传来余如柏骂骂咧咧的声音,钟然让他骂了几句,然后挂了他的电话。
第二天早上九点,季清识跟着戚小微到了酒店会议室。会议室里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分开,是不同的项目组。资料成摞成摞的堆在桌上,敲键盘的声音不绝于耳,后面贴墙摆着三台打印机,轻微的嗡鸣声不歇。
这一层总共六个大会议室,两间用来工作,一间专门拿来放资料,一间做成了休息区,里面有茶水台,咖啡台,各种零食饮料、泡面、自热锅不限量供应,另两间就空着。
她被分在乐丰项目,组长叫郭灵,三十来岁,个子不高,但是看着很和气。一见季清识就笑了:“刘经理说给我们调来个漂亮小姑娘,原来不是糊弄我们啊。”
郭灵嗓门大,一句话说的整个会议室都看过来,季清识冷不丁被置于几十号人眼皮底下,立时有些无措。郭灵一扭头,对着别的项目组说:“看什么看什么,这我们组的。”
说着四下看看,他们组在会议室右后方角落,郭灵指着最后一排的长桌,“你先坐那里吧,电脑带了吗?”
季清识点点头。
“你去帮杨雪,就那个长头发的。”郭灵跟季清识说完,又喊:“杨雪!”
倒数第二排的杨雪伸手应了,郭灵又对季清识说:“就她,去吧。”
“谢谢……”季清识抱着电脑,顿了下,似是在犹豫怎么称呼,她也不清楚郭灵的职位。郭灵看出她的想法,就笑:“叫我郭姐就行了。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了。”
郭灵哦了声:“那这里所有人都比你大,你看见男的就叫哥,看见女的就叫姐,差不了。”
郭灵大大咧咧的性格让季清识初到这里的紧张缓和了不少。她浅浅的笑,声音清甜柔和:“谢谢郭姐。”
坐下之后,杨雪给了她一叠合同:“这些都是乐丰合作过的材料供应商,你把他们的资质和合同都录进系统。”
这个系统季清识没有有用过,杨雪说完又手把手教了她一遍,季清识看了一遍大致记住流程,就埋头开始工作。整合资料不难,主要是琐碎,需要耐心和细致,季清识性子文静,最不缺这两项。
杨雪忙完手头的事情,觉得身后许久没声响,奇怪的回头看,见季清识已经挪到靠窗的角落,专注的看着电脑,不言不语,跟不存在似的。
杨雪叫了她一声,“清识,是叫清识吧?”
季清识闻言抬起头,赶忙说道:“对。杨雪姐。”
杨雪和声道:“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
季清识笑笑:“好。”
杨雪见她性子安静,长相也乖巧,毫无锋芒的模样,怕她初到新环境难以适应,就打趣道:“坐那么远干嘛呀?我刚才还当你出去了。”
“这里太阳挺好的。”季清识不好意思的说:“早上还挺冷的,我来的时候不知道宁川是这样的天气,衣服没带合适。”
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往杨雪身前挪了挪,杨雪旁边的男生闻言也回过头,应和道:“对,我上周五晚上到的宁川,大半夜的差点给我冻死在火车站,兰城离宁川也不远啊,温度天差地别。”说完又对季清识笑笑:“我叫方远,兰城和园的,季清识是吧?”
季清识原先是有些放不开,见他们都很和气,也放松不少,“对,你好。”
杨雪:“忘给你介绍人了。”
乐丰项目总共十个人,除了杨雪、郭灵,还有个女孩黄乐乐,其余都是男生。
杨雪一一指给季清识看了,又把她拉进微信群,才说:“宁川离兰城虽然不远,但海拔差了将近一千米,气温当然不一样了。你衣服没带够的话,回头记得去买点厚衣服,这里昼夜温差大,别冻着。附近就有个商场,打车起步价。”
季清识:“谢谢学姐。”
中午郭灵拿了一沓餐券给她,又带她去二楼自助餐厅吃饭。杨雪方远就排在他们前面,四个人刚好坐一桌。
“……我们老大现在在西藏修铁路呢,谁能知道小钟总说来就来了啊,和园本来就是个赔本项目,只不过我们确实亏出了预算……之前公司里面不总说小钟总天天在外面玩,挺不务正业的吗?这都谁说的瞎话?害死人了。”
季清识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听方远说起新任顶头上司,也不由抬起脸认真听。
郭灵摇摇头:“要我说你们也是敢托大,再不务正业,也是集团少东家。你们不醒着神就算了,还糊弄到他头上,活该。”
方远叹了口气。
吃饭时不该提这么糟心的话题。
话题渐渐绕到别处,季清识说不上话,就继续低头认真吃饭,午餐是四荤四素两汤的规格,味道还不错。
她还没有见过新领导,只是传言听了不少,新领导似乎不太简单,也不太好惹。
不过在季清识看来,这和自己关系不大。
唯一和她有关系的,就是新领导对员工挺大方,而这是好事。
比如她这趟出差,食住的规格都很高。
说不定还有奖金。
这一点就足够让季清识觉得,小钟总真算是个好领导。
晚上下了班戚小微跑过来找她,约她去附近的民俗美食街逛逛。
戚小微也刚来不久,又和季清识年纪相仿,季清识又是个万事好的性子,两个人就一道出去逛逛。
宁川地处高原,多民族混居,附近有个清真寺,民俗街就在寺庙附近。恰是晚饭的点,两个人就准备先去吃饭,戚小微来之前打听过,清真寺南门有家很不错的烤羊肉串,季清识就跟着她,顺着导航走过去。
还没到夜里,不冷不热,温度宜人。
很快到了店里。
小店不大,拢共五六张桌子,都快坐满了。戚小微在门口点单,季清识就先进去占座位。
店里人声喧扰,只剩右后方最靠近后厨的一张空桌。季清识正要过去,目光扫过对面,忽地顿住。
仅剩的空桌对面,坐着三个眼熟的男人。
正是昨晚她遇见的那三个。
假和尚和踢正步坐在一起,那个笑话她的男人独自坐在桌对面,低头看着手机。
她就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那人却忽然抬起头,极随意的,眉眼间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气度,看见她时目光稍顿。
然后季清识看见,他挑了下眉。
像是见着什么旧相识,目光毫不客气的,定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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