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个僧侣的到来自然不可能引起谁的注意,所有人都看着关注着白芙夭。

    刚刚还风情无限,胆大放肆的女子怎生一下哭起来?

    “你——”帝王伸手要扶,女子却跟躲避毒药一般,在他手刚动起来之时就退了个丈余,脚还不小心撞到琴,将它狠狠磕到地上发出脆响。

    这琴肯定裂了。

    很难说白芙夭现在是什么个状态。

    她像是突然枯萎的花,又像是一刹那获得新生,泪水里有无尽的悲伤,却也有重重喜悦,简直矛盾至极。

    一缩一退已然打破了之前的旖旎。

    帝王表情渐渐回转平静,他直起背又是冷心冷情的九五之尊:“意书刚刚想说什么?”

    意书是陆凌的字,是陆凌出生之时帝王喜悦之下亲自取的,因为名字的凌太冷硬,帝王想在字上压一压,陆意书,诗书满腹,写意风流,不像他,一生为凡俗所缚。

    “想说这位白姑娘是儿臣的朋友。”

    此时陆凌的理智也回归,他不能把白芙夭是天香楼的人说出来,这会让白芙夭记恨。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白芙夭哪怕不接受他的好意也是不愿意做妓的,她不想跟天香楼有所牵扯。

    也罢,总会有办法让白芙夭的打算打水漂,就如明日□□夜,他没有告诉陆帧,其实自己已经安排了人让谁也动不了白芙夭。

    然而——

    “皇上,民女姑且算不上二殿下的朋友,只是在天香楼有幸见过二殿下几面。”

    白芙夭擦着泪痕,重重咬着天香楼几个字,余光半点不放过正慢慢走来的宽袍僧侣。

    可他神色无悲无喜,根本没有在看她。

    帝王果然听得:“天香楼?”

    “是。”

    “父皇!”

    白芙夭与陆凌同时出声,白芙夭却盖过了他:“正是皇上所想的天香楼。民女并非什么良家女子。”

    变化着实太快,这番自毁式剖白生硬且刻意,一直作壁上观的陆煊开始迷惑,这女人分明是寻了机会一步登天的,怎么突然如此?

    今天这出戏有点难懂。

    懒得虚与委蛇下去,白芙夭只想着纪禾,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问,身体控制不住就往来人去:“可以让那位师父——”

    “二哥居然会逛青楼,真是稀奇。”陆煊不合时宜出声。

    陆凌:“哦。”

    陆煊被这个哦一整个噎住,转而打量白芙夭,偏偏他离纪禾最近,声音也大:“这么说来,想必你就是白芙夭吧。天香楼当红头牌,听说京城十个见过你的贵家公子九个都逃不出你的手心,最近风头很盛,明日天香楼□□夜是不是为你办的?”

    “才不是!”

    白芙夭立刻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但她绝不能让纪禾听到这种东西,什么十个九个的公子,她半个都不沾边!而且□□是什么,她不懂不知道,跟她绝无关系!

    女人耳垂都急红了,对陆煊方向一礼:“抱歉,芙夭并不是那样的人,一切都是误传和谣言。绝不可信!”

    “至于明日,”白芙夭都快把心剖出来:“什么都不会有,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保证。”

    她保证?

    谁说了要她保证?陆煊终于承认自己完全摸不清这个女人的路数,比陆凌还难搞,毕竟常人根本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难道就是一个两个的都为这个女的发疯的原因吗?

    “先看伤。”帝王不欲再言这种事:“不过,来的大夫怎么是个僧人?”

    “惠成方丈说这位师父会医就赶紧让他来了。”

    “再去请人。”

    但女子已如乳燕归巢般跌跌撞撞跳出去,紧揪着的金龙大氅早在她跳着的时候掉在地上,帝王负手,神色不辩喜怒。

    那僧人本站在人群最末,他很黯淡,在光里也看不到他的黯淡,而今却因白芙夭的视线成了瞩目。

    山地不平,白芙夭跳得又急,没两步凸起的小石头就磕绊了她一下,乌发在空中漾起,半干的裙子勾勒出不可思议的优美曲线,一群男人里迷人而不自知。

    踉跄过后白芙夭只略略稳住身形就继续跳,哪有半点娇娘模样。

    帝王不语无人敢扶,也无人敢看,都由她狼狈向前。

    是这个时刻,僧侣提步,朝他的病患走去。

    白芙夭漾起笑,她知道这么笑她会看起来好傻,可怎么叫她忍得住?她早该在纪禾出现的时候就朝他跑过去!

    灰扑扑的清冷佛子,接住扑过来的妖媚女子。

    檀香入怀,用手丈量着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精瘦的腰,白芙夭抱住就舍不得放手,到现在才有了纪禾是真的存在这个世界而非梦中的真实感。

    你为什么不是做书生,为什么做了和尚?

    你瞧你说不要相见,现在不还是见到了吗?

    早知道你还在,我就——

    “施主小心,现在可以站稳了。”

    脑中千思万虑不过一瞬白芙夭就被扶着推开,道寂客气地远离了她,语气平静无波,没有被绝色佳人投怀送抱心动羞赧,也没有面对众多视线打量的慌乱难堪,看她就如看一块石头。

    石头顺着他的话说,语调还带着细微的哽咽:“多谢。不知道这位师父怎么称呼?”

    “小僧佛号道寂。”

    名字也变了。白芙夭心里有些舍不得,还好有个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纪。

    “多谢皇上。不需要再请大夫了,就让这位纪师父给芙夭看看吧,”白芙夭歪歪斜斜踮着脚恭敬转身对着陛下行礼:“伤在脚上,可否让芙夭去个没有人的地方给师父看伤?”

    “你行走不便,在这里就行,朕回龙辇。”

    已经有侍从捡起那张大氅,帝王未接,径直走到白芙夭跟前,白芙夭还保持着低眉顺目行礼的姿势,在他行来时显然已经没有半点之前的迎刃有余,神情还有些僵硬。

    阴影落在她头顶时,白芙夭将脑袋降得更低了。

    帝王笑了笑,而后看向在她侧后方的僧侣。

    佛子很年轻,皮肤是长期不见光的白,五官生得极为好看,却因过分的温和让人一见即忘。

    倒是鼻尖那点红痣,很特别。

    帝王驻足许久。

    白芙夭不敢抬头,不知道皇上是要做什么看什么,可静默越久也越发不安,不得不假装站不稳发出轻微的嘶声。

    “这位小师父,你一直在灵山寺?”帝王终于出声。

    道寂比了个单掌礼:“我从永州佛礼寺来,并非是灵山寺的人。”

    “永州……永州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下午朕还要听经,你也来罗汉堂可以跟朕讲讲佛礼寺的藏经。”帝王念叨了几遍甚好,黑色金靴这才踩着一地落叶离去:“朕在马车处等你们。”

    白芙夭远望帝王的背影,侍卫们紧随其后,琴也由人拾走,陆煊看够了戏凑到白芙夭面前:“白姑娘,你真有趣。明天武家的宴我不去了,准备……去天香楼拍你。”

    说完这句话,陆煊心满意足跟上。

    对此白芙夭根本不在意,她上一世选择陆凌而非陆煊,不光是因为陆凌母家地位低微更好入手,还时候因为陆煊这个人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兴趣。

    而且,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

    金吾卫在内的所有人都离开,陆凌留在最后一个。

    抬头时,白芙夭与陆凌四目相对。男人看着自己,步子也朝这里移动。

    不论陆凌是不是冲自己,白芙夭都不动声色挪动裙摆准备挡在纪禾前面,她绝不给陆凌第二次机会伤害这个人,哪怕是看一眼她都觉得危险不行!

    一顶草帽搭在了她头顶。

    佛子药箱上系着有草帽的地方也空空荡。

    “落水再暴晒,易产生晕眩症。施主请这边来。”佛子一合手,让了个树影横斜的方向。

    白芙夭的视线被吸引,还泠泠瞪人的眼转过去就荡出波光粼粼的温柔,再一转眼,女子的背影对向自己,那片温柔似是梦境一刹。

    已经几步之遥的陆凌脚步凝滞,终是没再走过去。

    人声散去,这片天地只剩下夏风缠绕,溪水潺鸣。

    白芙夭扶着粗糙的旧草帽,坐在一块树荫中,崴到的脚搁在一块青石上,鞋子和罗袜都放在一边。

    道寂蹲在她面前,正握着细窄脚腕绑着绑带。

    女人撑着半边脸认真看他,眼睛一眨不眨,从他微起的眉骨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很好吻的唇。

    真的是纪禾。看一万遍也是他。

    直到现在他们才是第一次相见,白芙夭眼眶热热又想哭了,但刚刚已经很奇怪,她不想让纪禾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玉河前辈和他都是这一世的变数,到底是为什么?

    “之前你跟皇上说你在永州,是一直都在永州吗?”白芙夭问道。

    佛子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纪禾以前不是永州人,从这里就不对。

    “那你父母亲呢,你又怎么想到会去当和尚”白芙夭强装随意地哈哈笑:“不可能从小就想六根清净吧哈哈?总有个俗家姓名,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道寂很小就在佛礼寺。没有父母,也没有俗家名字。”佛子放下脚腕,拿起旁边接水的碗净手:“施主,已经好了,没有伤到骨头,之后走路小心些休息几天就可以。”

    “不可能,你不记得你父母姓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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