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秀眼看就要断气,沈四宝终于松了手,这时她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你……你爷爷杀红军,你爸割红军人头,你是个反革命的后代,要不是我……我……”秦秀哭了起来:“要不是我爸,你哪来的今天?”
事实上她和马书记之间并没有龌龊,而是,她是马书记在下乡当知青时生的孩子,长大后才接回城,办了个假证弄进厂里当正式工的。
毕竟领导,怕影响自己的声誉,马书记才一直瞒着这件事。
沈四宝的祖父叫猴二头,解放前是个悍匪,还曾跟红军作对,所以他成分特别差,之所以这几年升得快,也是因为马书记的多方关照。
而要拿下慈心厂,沈四宝一个人不行,他背后还有外商,有马书记的儿子们。
他玩味的看着妻子:“你爹的退休申请已经批下来了,我已经是上过会的代理书记了,我还是他儿子们的代言人,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跟我翻脸?”
“沈四宝,我从22岁跟了你,还让我爸提拔你,我还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你这叫卸磨杀驴。”秦秀惊呆了,可也吓坏了。
沈四宝坦然说:“我不但可以卸磨杀驴,我还可以跟你离婚,对了,你在仓库工作时可没少贪过东西,你爹你妈都有分赃,那账要查起来,你们全家都给我坐牢去,孩子,我换个女人养!”
秦秀没想到丈夫会如此翻脸无情,一时间竟惊呆了。
可她转念一想,发现丈夫现在完全可以说到做到,毕竟现在不讲成分了。
人家翅膀硬了,马上就是政府任命的书记了,根本不需要靠她了。
就像当初她把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可爱的小半夏抱给他看,他就会立刻无情的踹掉吴小华一样,现在也要踹掉她了?
不过就在这时,沈四宝又把秦秀拉了起来,揽入怀中,轻声说:“但你放心,虽然你丑,还蠢,总爱干蠢事,可我不会忘恩负义,我还是爱你的。”
秦秀瞬时既感动又难过,趴到了沈四宝怀里:“老公你真好。”
“明天必须把半夏叫回来,但你不能打,你要疼她,哄她,好好问银元的下落,她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可你已经给咱抱来了,就必须当成亲生的来疼。再被我发现一次你虐待孩子,我就打你一次,也许我下次就失手把你打死了,要那样,我就得给小龙和半夏换个妈,你说呢?”沈四宝柔声说。
这话足够吓人吧,但秦秀的心里却只有感恩和爱,她忍不住开哭了:“老公,是我太糊涂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劳保店这段时间的利润呢,给我,我要去打牌,应酬领导。”沈四宝说。
秦秀乖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钱夹,交给了丈夫。
沈四宝数完钱,心满意足,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看半夏不顺眼,想欺负她,但是秦秀,我疼她,跟小龙是一样的,你胆敢再动她一指头,你试试。”
“是是是,老公,我真糊涂,我错的太离谱了。”秦秀叹息说。
孩子濒临死亡时出现的幻觉是真的。
半夏确实不是秦秀生的。
至于她到底是谁生的,又是怎么被他们夫妻养着的,这事牵扯太广,问题很大,属于哪怕他们夫妻只有彼此,也怕隔墙有耳,绝不能往外说的秘密。
而如今最重要的是银元。
当初沈四宝因为成分差,升不了职,过得很艰难,他前妻吴小华也一样,成份很差,而且她还是个孤儿,是被沈四宝的母亲养大的。
她手里有两枚父母留下来的银元,是民国政府发行的,初版金质袁大头。
那东西在民国就属藏品,而随着改革开放后掀起的收藏热,现在价值极高。
当初,秦秀跟沈四宝搞在一起时,沈四宝跟吴小华还是夫妻,她未婚先孕,生下孩子后,抱着孩子上门找吴小华,跪在地上,逼其让路。
吴小华揭开襁褓,看到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半夏,也不忍那么可爱的孩子没有爸爸,是个私生子,悲伤绝望之下就选择自杀了。
那是个很善良的女人,为报沈母的抚育之恩,死前把两块银元交给了沈母,然后就跳井了。
于沈母来说,吴小华既是儿媳,也是女儿。
再加上秦秀对半夏始终淡淡的,还扔在老家不闻不问,沈母就更不待见她了。
那两块银元,她也一直不肯交给沈四宝。
沈四宝想把制药厂私有化就必须有本金,这样他才能控股。
银元能换钱,可老娘不肯给他,他也急的直冒火。
不过想要把一个大型制药厂私有化没那么容易,而老太太嘛,不能硬逼,只能慢慢哄,所以沈四宝就一边跟政府,外企协商,谈私有化,一边哄着老太太。
运作了好几年,就在三个月前,事情整体谈妥了,沈四宝正准备老太太再不给就生抢硬夺的,可偏偏他还没赶回家,老太太突发脑血栓,没了。
走时只给侄子留了一句遗言:银元她留给半夏了,而且只给半夏。
老家的房子,沈四宝刨了一遍,半夏个五岁孩子,衣服就那几件,秦秀全剪碎了,孩子也快给逼疯了,可就是找不到银元,怎么办?
而他们如今唯一的希望,还在半夏身上。
所以明天必须把半夏哄回来。
另拆一床被窝,沈四宝说:“半夏你能喊回来吧?”
秦秀很想跟男人干点啥,可丈夫没有任何表示,她只好酸悻悻的说:“放心吧,我是她妈,她可爱我的,到时候我哄一哄就行了,哪有孩子能离得了妈的?”
不过想了想,她又说:“对了老公,我看顾法典挺难对付的,他一个劲儿嚷嚷,说半夏不是我生的,明天我去叫半夏,他要再跟我对着干我该怎么办?”
沈四宝皱眉:“林珺那个肚子了不得,生的废物都比别人家的好孩子强。”
“我听说你也追过林珺,怎么没追到啊,看她肚子多好生养,刷刷刷仨儿子,简直像……”秦秀一句母猪还没出口,啪的一巴掌,沈四宝居然直接抽她嘴巴:“你也配呼林珺的大名?要叫林教授,人家在漂亮国如今可是大教授!”
秦秀撇嘴,心说狗屁的教授,林珺不过个四十岁的老女人,有什么可牛的?
教授证又不能让她年轻二十岁。
女人啊,还是年轻的好。
她今年才28,瞧不起一切三十岁以上的老女人。
沈四宝也不知道再想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法典那孩子只是脾气坏,鼻子灵着呢,我们厂马上私有化,以后要给外商生产很多政策上不过关的药品,万一他发现什么苗头,再告诉顾谨就麻烦了,你也不想招来顾谨吧,所以你得想办法把他赶走。”
“你让我赶走顾法典?”秦秀有点吃惊。
“咱也算帮他,他一孩子,老一个人呆着,学坏了怎么办?”沈四宝反问。
秦秀其实有点怕的:“那孩子心黑着呢,我怕……”
“你不行还有我呢,有什么可怕的,大胆的去。”沈四宝说。
秦秀顿时勾起了唇角。
顾法典啊,一回让她在厂里声名狼藉,她非狠狠收拾他一顿不可。
……
赵霞六点准时起床,随便洗漱一下就走了。
顾法典也于同一时间起床,要平常,早饭他就胡乱对付两口,馒头大饼面包都行,可这来个妹妹,就不能对付了。
给她吃啥好了?
突然一拍脑袋,有了。
套上背心下了楼,顾法典一路狂奔,五分钟,已经从小卖部回来了。
他买了帽子糖,还有塑料包装的小动物饼干。
小动物饼干就不必说了,又酥又香,配上家里的豆奶粉,贼美味。
帽子糖,上面是硬奶油,底坐是酥饼干,一口下去,奶香浓郁,饼干酥脆,甜,透心的甜,简直美味到家了,妹妹肯定喜欢。
紧赶慢赶刚到家门口,就见祁凯,马同和金帅几个在他家门上蹲着。
“法大,又买啥好东西啦?”祁凯问。
顾法典又嘘又赶:“赶紧走,小心吵醒我妹!”
“法大,让我们进去呗!”马同还在喊,顾法典已经在关门了。
可怜几个小弟,又无情的被老大给抛弃了。
和昨天一模一样,半夏站在门上等他。
“饼干!”顾法典猛摇塑料袋。
半夏猛点头:“嗯!”
彼此都雀跃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会相对傻笑。
才放下饼干,听着厨房有叫声,顾法典还在想怕不是老鼠,就见半夏飞快的进厨房,爬上凳子关火,找抹布,一气呵成。
她居然烧好了开水,这是准备要添开水的。
“放着我来给你冲奶,你去吃饼干。”他抓过抹布拎起壶,要冲豆奶粉。
半夏拈起个帽子糖,这糖可好玩的,底坐是饼干,上面有个硬奶油做成的糖宝儿,舔一舔,又甜又奶的,这糖秦秀经常给小龙买的,半夏只闻过,没吃过,头一回吃它,她太激动了,伸了舌头先轻轻舔了一下,顿时哇的一声:“好甜!”
顾法典提着壶,得意的眉飞色舞:“甜吧,小时候我妈就喜欢给我买这个。”
女孩抿唇:“哥哥,林珺妈妈可温柔,可漂亮的,对吗?”
顾法典正好在想林珺,红了眼圈,轻声点头:“嗯!”声音像只呜咽的小兽。
这时电话响,他立刻接了起来,是胡洁,她说:“赶紧带半夏来卫生院吧,记得空腹,我们要给孩子抽血,拍x光,照b超,再换药,做一系列检查。”
挂了电话,俩孩子对视一眼,不敢吃东西了,赶紧去卫生院。
不过才出家属院就迎上秦秀了。
她早起应该刚烫过头,《大撒把》里徐帆式的大波浪,那叫一个洋气。
脖子上还系一条丝巾,活脱脱电视里走出来的。
“法典,我听说半夏昨晚在你家,哎呀,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怪呢,亲你这个外人,却不亲我这个亲妈。”秦秀手拂大波浪说。
顾法典一声笑,简单直接:“因为她压根就不是你生的,是你拐来的!”
秦秀瞬时面色煞白,心说顾法典怕不是发现啥了吧。
但想想也不可能的,关于半夏的身世,知道的人虽然多,可都有利益牵扯,每个人只会尽力去瞒,绝不可能泄露一分一毫的。
所以顾法典肯定是在胡说,在虚张声势,她没必要怕。
她又说:“咱们半夏最爱穿裙子,妈妈带你去大商场买裙子,好不好啊?”
顾法典止步,反问:“阿姨,半夏现在穿的难道不是裙子?”
秦秀这时才注意到半夏身上的衣服,上面白衬衣,下面黑色的背带裙。
面色粉粉的小女孩,给套裙子衬的又乖又可爱。
顾法典拉着半夏跑,她就在后面追。
眼看到新家属院门口了,秦秀突然哎吆一声,脚一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喊了起来:“哎呀我的脚,半夏,妈妈的脚崴啦,快来拉妈妈起来呀!”
半夏猛的止步,顾法典也随即止步,俩娃一起回头。
一看就是装的,秦秀为怕蹭脏自己,还专门捡了一块干净的地面坐着。
就这,怕屁股会脏,她还很心机的用脚垫着屁股。
但顾法典还是担心,没有孩子会不心疼妈妈,这种拙劣的苦肉计,他看得穿。
半夏还小,傻,她看不穿的,给秦秀这样一哄,心一软,她就要回去了吧。
要那样,他就前功尽弃了。
可他猜错了。
半夏看了会儿,牵起顾法典的手,转身,居然小跑了起来。
“快点呀哥哥,不然来不及啦。”她说:“快去医院看病吧,等我病好了,咱们还要去找林珺妈妈呢。”
半夏昨天也听胡洁说了,查血型就可以查出来是不是亲生的。
她想尽快去医院,虽然她连化验血型是个啥都不懂,但她特别期待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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