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时候，李锡尼骑着战马，终于抵达了皮森城。
这是位于王都西边五十七公里的一座废弃城市，昔日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经济大城，只不过在四十年前爆发了魔法灾害，不再适宜人类居住，反而更适合魔物的生长，导致居民们不得不向东迁移。
反而是越来越多的冒险者驻扎进来，在这里开采魔法资源。
此刻的他，站在一处高塔上眺望这座城市。
荒芜，凄凉，不见人烟，植被和藤蔓覆盖在古旧的建筑上。
街道尽是垃圾和杂物，还有人类和魔物的骨骼。
有种废土般的荒凉感。
“队长，根据甲鸟汇报的消息，负责押送塞勒斯的队伍即将抵达皮森城，目测还有三公里的距离，预计十五分钟内进入城区。”特莉娅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传讯镜内响起，久违的配合队长行动，让她极为亢奋。
“甲鸟……”
李锡尼是知道守夜人在军部也有暗子的。
就是听这名字，感觉很怪。
“甲鸟声称，军部的队伍里藏着拂晓的成员，其中就有隐鬼，屠杀者，以及梦妖这三个人。但真正麻烦的是，宗教裁判所。虽然让娜·莱格利斯是六阶巅峰术士，也是宗教裁判所历代天赋最好的大审判官。”
特莉娅在传讯镜里说道：“但是，如果玫瑰之剑学派真的不顾一切扑杀她，再加上拂晓的成员的临时反水，她被击杀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李锡尼挑起眉毛，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玫瑰之剑学派，如今已经跟旧贵族勾结在了一起。
难保旧贵族不会暗中啊出手相助。
宗教裁判所的大审判官，死在布伦塔尼亚帝国境内，死于黑魔法之手，毫无疑问会彻底触怒教廷，甚至会直接爆发战争。
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队长，您应该知道，宗教裁判所的魔法传承，也是教廷的体系。一旦一位教廷体系的巅峰术士死在皮森城，会扭曲这里的规则，让这个地方彻底变成禁忌之地，然后不断的扩张。”特莉娅沉声说道。
李锡尼嗯了一声，老院长也提醒过他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不知道教廷的高阶术士，为何有这种特殊性。
反正按照老院长的说法是，光明女神的信仰者如果死于黑魔法，灵魂就会扭曲，变成一种极其恐怖的污染源，形成禁忌之地。
倘若是在边境，或者其他荒芜一点的地方倒是无所谓了。
关键是，皮森城距离王都太近了！
明明是象征着光明和神圣的信仰，死后却会造成这么渗人。
原因至今不明。
非要说的话，就像洁身自好的修女被牛头人玷污以后，疯狂黑化？
“我知道，这件事情你们可以分放心，我做足了准备。”
李锡尼淡淡说道：“红龙大团长应该也已经抵达这附近了吧？”
特莉娅回答道：“是的。”
“真特么尴尬啊……”
李锡尼回想起之前在灰雾上，见到那女人在地上打滚时的崩坏表情。
咳咳。
“一切计划照旧，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伊蕾娜，记得要在关键的时刻出手，圣三一神学院的佐尔曼先生会配合你们。”
李锡尼挂掉了通讯，转而望向附近的高楼和尖塔。
数不清的重火力枪械，已经提前架设在了楼顶，其中大多数都是重机枪，还不乏有火箭炮，魔法聚能歼灭炮，等等。
“少爷，热武器都已经准备好了呢。”
诺伦叼着一根棒棒糖，白金色的长发在高楼之上的风中飘摇，难得她今天没有盘头发，主要原因是她觉得今天不用跟人近身作战了。
李锡尼嗯了一声，这蛮妇的工作比较清闲，就是负责操纵楼顶上架设的热武器，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确实不用她出手。
相比之下，诺薇雅的任务就比较繁重了。
“这就是你说的霜之哀伤？”
诺薇雅握着一柄钢铁大剑，漆黑粗粝的剑柄，宛若恶魔般的剑纹，锋利的剑身仿佛由玄冰打磨一般，剑锋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不得不说，这是一柄极为高阶的魔导具，重点是缠绕着灰色的雾气。
诺薇雅的感知里，竟然察觉不到这柄剑的存在！
灰雾特性，不可知！
“这不是重点，你试试剑柄上有个很小的阵纹，注入魔力试试。”
李锡尼露出一抹极其恶劣的笑容，解释道：“虽然不是圣遗物，但已经无限接近了呢，我敢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魔导具，量身为你打造的！”
虽然制作材料并非顶级，但关键是掺入了灰雾的神秘！
诺薇雅狐疑地在这柄大剑的剑柄上，注入了一丝魔力。
下一刻，钢铁大剑以惊人的频率颤动起来，震得她手掌酥麻。
“这叫做震动剑！既可以帮你杀人，晚上还可以帮你导！”
李锡尼摊开双手，微笑说道：“反正你现在也是个单身狗，应该还没有彻底攻略芙兰吧？双头巨龙那种东西你是用不上了，回去可以试试这个。”
这话一说出口，反倒是诺伦先炸毛了，冰雪般精致的俏脸一片酡红，仿佛是想起了当初在赫拉古城地下遗迹时的社死场面，扭过头自闭去了。
“……”
诺薇雅娇躯微颤，连忙停止了钢铁大剑的震动，清冷的面容仿佛要滴血了，眼神里满是羞愤和嗔怒，咬牙切齿。
没想到，李锡尼却忽然凑过来，捧起了她发烫的脸：“这就是我这个弟弟对你满满的爱，就当是我们修复关系的小礼物吧，而且你拿着这把剑，不管你身在何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能找得到你。”
这种打一棒子给一个枣的行为，诺薇雅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没有拍开少年的手，反而咬着牙低声说道：“你该不会是在想着，让我把芙兰攻略以后，然后让我们两个一起……”
压低声音，主要是怕蛮妇听到。
“怎么会呢？你这样可就让我太伤心了，诺薇雅。”
李锡尼忽然低下头，作势就要咬住她娇嫩的朱唇。
诺薇雅娇躯紧绷，漆黑的眼瞳里满是紧张和惊恐，却没有躲开。
反而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咦，这女人怎么回事？
李锡尼原本只是想调戏她一下，没想对她做什么的，不过看到她这幅口嫌体正直的表情，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算了，不逗你了，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保证了。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让别人打扰到我。”
说完，他转身望向街区外的一座废弃的教堂。
泽维尔家族的成员们，正抬着四具钢铁棺材，走进那间教堂。
“尸食酱，我来了……”
李锡尼唇边泛起了一抹笑容，似显渴望。
然而这笑容在诺薇雅看来，就不是那么的对劲了。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放过我了？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她捏紧了手掌，小声嘀咕道：“还是说他喜欢主动的？”
“诺伦，在这里等我。”
李锡尼走下楼顶，看了一眼在角落里自闭的少女，眼神狐疑。
“哦。”
诺伦回过头来，盯着自家少爷，犹豫了一下。
“少爷，你过来了一下，看看我的眼睛里是不是有东西。”
她轻声说道。
李锡尼好奇地凑过去细看，却见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吻。
“注意安全。”
诺伦满脸的不自然，压低了声音，扭过头去。
李锡尼释然地一笑，揉了揉她白金色的长发。
诺薇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面无表情。
果然，这家伙喜欢主动的。
·
·
与此同时，荒芜的长街之上，屹立着一道魁梧的巨人身影。
剑之王，巴卡尔。
他披着沉重的漆黑铠甲，双手拄着沉重的大剑，眺望着长街尽头，狰狞可怖的脸上是干枯又苍白的皮肤，一双眼眸深邃沧桑，泛着幽光。
这位曾经的半神，纵横东大陆罕有敌手的术士，背影孤寂又萧索。“巴卡尔，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奥拉夫人站在他的身边，帮他整理了一下铠甲，轻声说道：“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当年你游历东大陆的时候，没有带上我，我曾经是那么的恨你。可是当我听说你被你的老师背叛，被人追杀的时候，我又是那么愤怒。”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喜欢你，从十二岁的时候，喜欢到我三十岁。”
这位泽维尔家的女家主，难得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庆幸说道：“还好，在我即将嫁人的那一年，我等到你回来了。”
巴卡尔眺望着远方，低声说道：“抱歉，奥拉。”
“没关系，至少我们做了五年的正常夫妻，还生下了克劳迪娅。”奥拉夫人笑道：“我不后悔。”
巴卡尔沉默了很久，感慨说道：“我曾向往冰海之上的落日，向往在光明天脊上见到的朝阳，还有在弥撒大森林的山顶呼啸的风。向往刀与剑，血与火，无尽的厮杀，燃烧不完的热血。可当我孑然一身站在世界的尽头时，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的孤独，还好你还在，奥拉。”
“谢谢你这些年的陪伴，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战，能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可惜，我看不到克劳迪娅的婚礼了，看不到我的孙子或者孙女出生。”
他说道：“不过，我相信霍德尔老院长，以他的人品，那位少爷一定会给克劳迪娅一个好的归宿。现在，是我们当父母的，为孩子们而战的时候了。”
奥拉夫人微笑着牵起他粗糙枯萎的手，与他并肩而立。
泽维尔家的族人们，敬畏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泫然欲泣。
“不要哭。”
奥拉夫人严肃说道：“这是我们的荣耀！见证我们的最后一战！”
远方，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道披着兜帽的黑影。
他们背着铁剑，带着肃杀的气息，踏步而来。
玫瑰之剑教派！
他们果然来了！
巴卡尔体内发出骨骼的爆响声，狂暴的杀气顿时如海啸般迸发出来。
大地轰然塌陷，杀气凛然！
“过了那么多年，到了清算一切的时候了。”
巴卡尔舔了舔嘴唇，眼眸里泛起疯狂的杀意。
人群的最后，克劳迪娅望着父母的背影，用力抿紧了朱唇。
她知道，这将是她父母的最后一战了。
也将是她和父母最后的诀别。
从今天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家人了。
她曾经问过母亲：“父亲如果不出手，他至少还可以再沉睡十年，而母亲你也不用牺牲自己了。我们真的要这样做，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而母亲的回答是：“克劳迪娅，你的父亲已经很辛苦了，再这样下去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我们毕生的愿望，就是看到后人能够幸福。为了你而战，为了泽维尔家族而战，这将是我和你父亲的宿命。”
“我们已经为你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请你试着去了解那个少年吧，我这个母亲或许一直以来都过于严苛了，但在你的婚事上，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但要等到你自己去发掘了，克劳迪娅。”
尸食教派的传承看似很恐怖，但在有些人眼里却很浪漫。
因为这代表着同生同死。
就算是生死，也不能阻挡世间最真诚的爱。
我死后，也会化作活尸守护你。
而当作为活尸的你用尽了最后的一丝生命，我也会陪你而去。
历代泽维尔家的族人们，跨越了生和死的距离拥抱，肆意嘲笑着死神的无能。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那就，祝你们武运昌隆。”
克劳迪娅抱紧了怀里的木盒，轻声呢喃。
这个盒子里装的，全部都是提纯过后的，死性之种。
来自瓦勒里乌斯·李锡尼的馈赠。
因为玫瑰之剑学派勾结了旧贵族，那些剑士们很有可能得到了邪灵之力的馈赠，倘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会把这些死性之种，分给其余的族人。
死性之种会让她们的活尸，激发出全部的潜能。
捍卫家族的荣耀，至死方休！
远处，那些背着铁剑的身影奔袭起来，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菲丽丝双手握着两柄大剑，被伤疤贯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狞笑。
“来吧，巴卡尔……”
咚咚咚！
巴卡尔拔出了他的大剑，向着地平线奔袭而去，每一步都在荒芜的大地上留下破碎的脚印，伴随着畅快淋漓的，宛若野兽般的怒吼声。
数十年仇恨和愤怒的沉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对家人的眷恋。
这些炽烈的情感，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威风凛凛。
一如当年。
·
·
破败阴森的教堂。
鲜血如蛇般流淌在巨大的炼金矩阵之上，燃烧着浓郁的血腥味。
四具活尸，环绕着炼金矩阵，虔诚跪拜。
鲜活的火焰，燃烧在他们的身上。
而矩阵的最中央，屹立着一尊血迹斑驳的十字架。
血雾萦绕着它，诡异深邃。
李锡尼把死性之种含在了嘴里，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尊十字架。
“他们已经开始了。”
诺薇雅闭目感知了片刻，轻声说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吗？让泽维尔家族去赴死，让剑之王巴卡尔完成他的最后一战，用生命拖住玫瑰之剑学派的成员。而你要在这里做什么？这个仪式……是什么？”
她看不懂这个仪式的作用，只是本能的觉得诡异和恐怖。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做法，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剑之王巴卡尔，是毫无疑问的豪杰，英雄。
而李锡尼的做法，却是要那位豪杰拼上自己的性命，完成最终一战。
更何况，这会让他的未婚妻，彻底失去双亲。
“呵，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么？”
李锡尼轻声笑道：“我可从不把牺牲他人得来的胜利叫做胜利。”
下一刻，他咽下了死性之种。
转过身，敞开双臂。
仿佛被吊死在逆十字上的尸体。
诡异。
神圣。
扭曲。
疯狂！
“——降临吧，尸食教仪者！”
轰！
深渊降临，李锡尼的仪式飞升到了灰雾之上。
只是一瞬间，他听到了灰雾之上的，宏伟的，破碎的交响！
一位来自远古的，古老磅礴的意志，在深渊里苏醒！
按照百目酱所言，他唤醒的邪神越多，灰雾之力也会逐渐复苏。
他对灰雾的掌控，也会愈发的强大。
相对应的，邪神们汲取着他的生命和灵魂，会逐渐的恢复真正的力量。
并且汲取他的潜意识里的人性。
而李锡尼，也会不断的被灰雾浸润，与其融合。
这一次，灰雾之上，终于聚集了四位邪神的力量！
“瓦勒里乌斯·李锡尼，灰雾的主人。”
伴随着无数疯狂的，绝望的呓语声，逐渐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柔媚悦耳的嗓音。
“终于见到你了，感谢你将我唤醒，我的名字是尸食教仪者。”
她说道：“请问，你是来跟我做交易的吗？”
轰！
李锡尼眼前的灰雾散去。
他茫然地盯着灰雾深处走出来的那个存在，陷入了沉思。
“嗯姆……”
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虽然百目酱说过，邪神会按照他的意识，从而出现一定的人性和拟人化。
就像是人工智能为了跟人类友好交流，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从而构筑出的具象化的人类形态，模拟出人的声音一样。
但是，这特么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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