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磨磨蹭蹭在卧榻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离言嘉赐不远不近的。

    偷偷瞥了他一眼,却见言嘉赐一个眼神都没有往这边扫过。

    元念初挪了挪屁股靠近了一点,假装在看天……额……屋顶。

    过了一会,距离又不知不觉缩小了一点,元念初盯着地上,在数地上又几条缝。

    再过了一会。

    言嘉赐冷声道:“够了啊。”

    元念初缩回了蠢蠢欲动的脚,目光丈量了一下和言嘉赐之间的距离——嗯……还剩下一寸了。

    她想了想,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整理了一番。

    是了!一定是因为自己推开了谢悌,却独自一人对战蟒蛇怪激怒了师弟——护短,乃是阆山多年来自上而下根深蒂固的传统了,自己这师弟虽然来自玄宗,但自小受训在阆山,必然被这护短的氛围自内而外熏陶了个彻底——既然猜到了言嘉赐为何生气,那解释清楚那不会行了?

    元念初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师弟莫不是以为我刚才是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吗?……怎么可能嘛?哈哈哈哈……”

    言嘉赐终于施舍给了她一个眼神,冷的像是寒霜。

    元念初被冻的卡了壳——看来没解释到点上。

    她这师弟百年也没动过几次真怒,这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偏巧这一次就让她给碰上了。

    委实撞了大运……元念初垂头丧气的。

    虽说平日里两人常常挑衅斗嘴,但那不过是打打闹闹罢了。

    如今言嘉赐动了真火,她就怂了。

    元念初扣了扣指甲,又坚强的拾起师姐的尊严,继续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其实早已打算好了,等那蛇尾把我拍进蛇肚子,我就用青霜把那蟒蛇肚子里的肠啊肝啊砍个稀碎,搅个天翻地覆!横竖那蟒蛇怪虽鳞甲坚硬,刀枪不入,但五脏六腑总还是修炼不成那样,等我将它从内部开膛破肚……”

    言嘉赐终于又赏了元念初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只是那神色委实和好沾不上边,但至少比方才寒霜一样的冷淡添了一丝怒意。

    还是有些作用的,元念初心道。

    她搓搓手,割肉一般艰难的继续:“……拿了那畜生的妖丹,就将它送给师弟!那可是一件不可多得、可以炼化的器材,师弟拿着,定然有大大的用处。”

    话音才落,言嘉赐终于笑了。

    他放软了脊背,斜靠在卧榻的抱枕上,浑身上下都是那股玩世不羁的公子哥气派,却仍自成一派雅致。

    言嘉赐端起桌上热茶,也并不喝,只是捧在手中,他垂眸看着元念初那长而卷的睫毛,一字一句慢悠悠道:“师姐的意思是……是怪我方才我坏了你的好打算?”

    元念初:……淦!

    这还怎么聊?!

    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元念初干巴巴的笑,她不猜了,她豁出去了:“师弟,明人不打暗语,你就说今天这个事要怎么着吧?”

    言嘉赐冷飕飕的看她一眼,小饮一口热茶,瘦削有力的手指托着茶杯往元念初面前一递,骄矜的用眼神示意。

    她立刻明白了,双手恭敬的接过茶杯,妥妥的放在了桌上。

    ——这就是师弟愿意放过她,此事可以翻篇的意思了。

    元念初觑了觑言嘉赐的脸色,又接着道:“我在秘境中遇见了一件怪事,不知道师弟有没有听说过能使人瞬间提升修为的丹药或者功法呢?”

    言嘉赐勾了勾嘴角,一边听着元念初提问,一边低垂了黑眸看着眼前似花含露、雪腻酥香的姑娘——他忍不住想,这样的秀色下为何却有一颗木头脑袋?

    不过也幸亏了这木头脑袋,才不至于让别人抢了先去——他内心冷哼,有些人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一清二楚。

    想通了此点,言嘉赐倒也不再在那问题上纠缠,思索片刻后道:“好些年前,我倒是曾听父亲提起过一部歪门邪道的功法,这功法确实可以逆天强行提升修为,但是此类手段不过是急功近利,虽能短暂提升修为,然而事后必然病痛缠身许久,身子也会衰弱不堪,更有甚至,会招致天雷之刑”,他顿了顿,“你为何问这个?”

    元念初心道那谢悌倒是没有骗我,回答道:“我昨日一入秘境,便碰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修士,他的修为已在金丹之上,却不知为何竟能骗过禁制,进入了云水秘境,好生奇怪”,元念初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情景,“而且……更奇怪的是那人不仅擅使符箓,还兼修幻术……”

    她顿了顿,声音转而沉吟,面色沉重了下来:“我一时不察,还中了那人的幻术,但是如何中的、何时中的、又是如何破解的,我一概不知。我只记得我听道那修士怪笑之后,就是一阵精神恍惚,等我再睁开眼睛之后,就已经身处幻境了。”

    言嘉赐闻言沉思,他将元念初所述理了理,细细的从头分析道:“这云水秘境虽为我阆山所开,但入内的修士不止九派十山,更有一些散修。那些散修所习的功法千奇百怪,也常有旁门左道、心术不正之徒,想要借着功法提升修为,在秘境中放手一搏,倒也不足为奇”,话语一顿,转而道,“不过那幻术听起来……倒有些似乐修一派的路子,乐修向来是以乐器歌谱使人致幻,听你说那斗篷修士,倒是有些像以他的笑声致幻。”

    “不过你说那修士能双修两道,这却是闻所未闻……而且师尊此番让你我二人前来的真正目的……”,他眼中闪过异色,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想来只有待我们出秘境后,问问师尊他们了。”

    元念初点点头,师弟所说也正是她所想。

    说到此处,言嘉赐朝元念初伸出手道:“你将传音珠拿给我瞧瞧。”

    元念初还在琢磨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听了这话顺手就解下脖子上的珠子递了过去,又兴奋道:“对了!我身处幻境,不知如何破法时,就是这个珠子一直在发烫,要不是它,我也不会那么快清醒过来。”

    言嘉赐接过传音珠正在细细打量,闻言横了元念初一眼道,眼色幽幽:“可不是吗?我注入的灵力都快把这珠子烧化了,师姐也没回我只言片语。”

    来了来哦,又来了。

    好不容易谈论起正事,眼见着言嘉赐仿佛已忘了方才的龃龉,一切正往好处走着,元念初却又踩了一个雷,一时间不由得讪讪。

    看她这样子,像是真将这次教训记在心里之后,言嘉赐也不多为难她,将那碧绿珠子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对着天光细细观察一番,却并未看出异样。

    他想了想,缓缓朝珠子中注入一道霜白色灵力,那灵力好似一滴墨汁跌入水中般,慢慢晕染至珠子深处,初时并无任何异样,然而不过一会,竟渐渐逼出一道紫色的光团来。

    那紫色光团似生了灵智一般,被逼出后便想遁走。

    言嘉赐一声冷哼,五指一张,那紫色光团便被吸入他的掌心,牢牢束缚在掌心不到方寸之地,只不过仍旧横冲直撞,想要逃走。

    他掂了掂,黑眸寒凉,睥睨着那物事,像是在看着一只最最低贱的尸妖。

    五指蓦然紧紧收拢,房内似乎有一声惨叫响起,只见那紫色光团便“轰”的一声,被彻底搅碎在指缝中,如烟飘散,彻底消逝在空气中了。

    元念初旁观了全程,此时巴巴的凑了上来,好奇道:“这是何物?”

    言嘉赐捻了捻指尖,像是在拂去垃圾一般,轻描淡写道:“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这灵力裹住珠子,切断了传音珠的灵力,让珠子无法定位也无法传音”,又道,“照你所说,传音珠在你进入幻境后仍有反应,却在你醒来之后毫无动静?”

    元念初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莫非是传音珠在幻境中受创了不成?”

    言嘉赐并不答话,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一会却又笑了,安抚道:“想必就是如此了。现在传音珠已然恢复如初,你且收好,别再出岔子了。”

    元念初自然应好。

    言嘉赐却觉得元念初似乎故意漏掉了点什么没有说,他直直的盯住了元念初的黑白分明眼睛,问道:“你在幻境中都碰到了什么,讲给我听听,说不定那幻境中有什么线索,就可以更容易猜出那斗篷修士的来路。”

    元念初脖子一僵,好似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没忍住摸了摸头顶的小揪揪,却不敢松口:“……我记不清楚了……”

    开玩笑……幻境中她不仅骗婚、捅了言嘉赐一刀,还好似三心二意、暗中有了别的男人,怎么可能敢说出来……

    更何况,她没了前一世的记忆,这幻境中所看到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前一世的记忆——不对不对,她前世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师弟成亲?

    而且……她偷瞥言嘉赐一眼——师弟还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模样?

    没提防她的这抹眼神正好被言嘉赐捕捉到。

    那眼神实在是诡异的不行,言嘉赐实在难以相信她的话。

    他似笑非笑的,露出一对雪白的虎牙,语调带着隐隐的威胁:“真的吗?”

    ————实在是哪里也看不出来对自己一往情深。

    元念初猛然打了个机灵,坚决的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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