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微小姐是受到惊吓致使发热的。”薛平安惋惜道,“若早来个一时半刻,不至于如此。”
顾城十指不自觉握成拳,背在身后,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薛平安沉吟片刻,道:“这……说不准,草民只能尽力医治。”
连薛平安都这么说了,可见有多严重。
顾城闭了闭眼。
是他的疏忽。
竟把事情搞到了这个地步。
他转头看向虞照晚,她自出来后就一直站在那儿,除了行礼一句话也没说。
几缕碎发垂落在她脸侧,柔美中又多了几分令人心碎的寥落,虽没什么表情,眼角眉梢间却已流出倦意。
折腾了一晚,该是很累的,更何况出事的是她妹妹,说一句身心俱疲也不为过。
但她没喊累,也没责怪谁,只是静静站着。
他从未见过虞照晚这样。
如此美丽,如此脆弱。
身形单薄得好似一张纸,目光却来的比什么都沉重。
迟疑片刻,他开口唤她:“晚……”
“陛下。”虞照晚不知听没听见他的声音,抬头说道,“能让我留在这儿照顾鸢微吗?”
她看着顾城,眸底涌动着万千情绪,却异常安静,看着好似一潭死水。
她又道:“留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
顾城复杂的看着她,道:“可以,你有什么需要派人去鸾凤宫说就是。”顿了顿。补上一句:“以后内宫之中,随你行走。”
虞照晚神游天外般点了个头,又道:“还有鸾凤宫的宫人,还请陛下不要处罚他们,他们也是按章程办事。”
责任不在他们,那就只能在顾城身上。
他下意识分辨虞照晚言外之意,即使她可能根本没这个想法。
但最后还是答应她了:“好。”
殿内乌泱泱跪下一群人,齐声道:“谢陛下开恩!”
虞照晚漠然听着他们谢恩,只觉这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天色已然大亮,殿内却还点着烛火,加上昨夜疾风骤雨,又湿又闷。
她感觉有些不舒服,行礼道:“多谢陛下,我先去看看鸢微。”
顾城没有拦她,虞照晚起身后就直接去了内殿。
薛平安见她进去了,跟着道:“陛下,请恩准草民这几天留下来照顾鸢微小姐。”
若论医术,天下无人能出薛平安其右,顾城看了眼他:“好,还望先生别忘了朕托付你的事。”
薛平安低低一叹:“草民自当尽心竭力。”
顾城摆摆手。
薛平安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无奈的走了。
昨日顾城出宫请他,得知虞照晚也在宫里时,他还以为这两人有转机了。
谁能想到又闹出这种事。
他掀帘进去,见虞照晚搬了个绣凳坐在床边。
背影单薄却挺拔,好似一株青竹,叶子上积满了雪,被压得摇摇欲倒却仍傲然挺立。
而那个同样忙了一晚的老妇人已经趴在矮塌上睡着了。
听见响动,虞照晚回过头,眼底清冷深远如冬夜的天幕,全不似之前的木然。
那眼神中的苍茫叫薛平安脚步停了一瞬,不由解释了一句:“陛下叫我过来医治鸢微姑娘。”
虞照晚点点头,道:“没想到顾城会找到你。”
薛平安坐下来,满是感怀:“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虞姑娘。”
昔年平洲一战,顾城被人暗算,昏迷不醒,虞照晚回京途中绕路至徐州,翻遍半个青城山找到了号称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薛平安。
薛平安避世多年,虞照晚用了好些手段才请他出山,后来设计又把他引荐给顾城,两人共事过一段时间,却极少在人前说话,一方面是虞照晚生性冷清,薛平安少言寡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薛平安始终对她心存芥蒂。
所以顾城一直以为他们两人不熟,竟在虞照晚困于皇宫,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际把薛平安送过来了。
这可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薛平安道:“我方才已按照您的嘱托把病情说严重了,接下来做什么?”
虞照晚抚了抚鸢微湿乱的额发,轻声问道:“鸢微多才能醒?”
薛平安看了看旁边熟睡的老妇人,同样压低声音回答:“一个月。”
他道:“大概一个月能醒,不过每个人身体情况不同,鸢微小姐身子弱,也说不准。”
虞照晚恍若没听见她后面的话,喃喃重复了一遍:“一个月。”
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个玉牌,扔给薛平安,道:“我会找理由让顾城放你出宫,你出去后把这玉牌交到朱雀街右手边第二十八家糕点铺的掌柜手上。”
薛平安颠了颠那玉牌,长约一寸,薄厚不过小指,上面花纹精巧,用料上乘,可谓巧夺天工。
“做完这件事,你的恩就算报完了。”虞照晚淡淡道。
薛平安将玉牌收入袖中,拱手道:“请虞姑娘放心。”
虞照晚道:“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鸢微的药你亲自来熬,我不放心别人。”
薛平安应了声“是”,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些什么,转头问她:“不知虞姑娘最近身体如何,可需要在下给您摸摸脉,开些药调理一下?”
虞照晚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薛平安虽为医者,却从来不是医德高尚,济世为怀之人,见个人就要治。
自己与他的交情,似乎也没到这个地步。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推拒道:“多谢好意,不必了。”
薛平安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只道:“以后若有需要叫我。”
言罢掀帘离开。
虞照晚伸手碰了碰鸢微的额头。
“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那厢,顾城已回了紫宸殿处理奏折。
他心浮气躁,翻到一本“乾国使臣不日入京”的折子后便看不下去了,郭平掐准时机,上前道:“陛下,上次您让人核查那份名单的真假,结果已经出来了。”
名单自然是虞照晚给的那份名单,顾城大致扫了一眼后交给手下人去查了,还以此为期限许诺让虞照晚和鸢微同住。
只是没想到结果还没出来,鸢微就出事了。
顾城心知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下去,便顺着问了一句:“结果怎么样?”
郭平答道:“都是可用之人。”
顾城放下笔,默不作声。
虞照晚确实没有骗他,从再见的那一天开始,她一直没有骗他。
就连紫宸殿侍寝之事,也只是被逼无奈之举。
相比之下,他对她却是各种怀疑,讥讽。
顾城狠狠揉了揉眉心。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郭平瞧见顾城一脸烦躁,心思转了转,适时开口,拐着弯儿给虞照晚说好话:“虞姑娘倒真是个可用之才,明明不在朝中,对大臣的情况却了如指掌,对陛下又尽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
他这么多天也看明白了,陛下和虞姑娘的纠葛不是一两天能解开的,他也无心打探他们以前的事,只需知道,陛下现在还把虞姑娘放在心上就可以了。
沿着这个路往下说,准没错。
果然,他说完这句话后,顾城神色略有松动。
郭平咬了咬牙,下了一剂猛药:“说不准虞姑娘也在后悔以前的事……”
原本无甚反应的顾城听了他这句话,却突然轻笑一声:“她可不会后悔以前的事。”
虞照晚从来不会回头看。
“不过。”顾城起身,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闹成这样确实不该,朕去鸾凤宫看看,权当给那小丫头赔罪。”
郭平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是,陛下圣明!”
话音刚落,有人进来通传:“陛下,谢丞相求见。”
谢寅?
又是他?
顾城皱了下眉,当初夺嫡之争,谢家被虞照晚强行拉下水,虽大体上仍保持中立,但难免和顾城有些摩擦,顾城登基以后,谢家行事极为低调,谢寅无事极少来紫宸殿。
可虞照晚进宫这几天里,谢寅已来了两次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但丞相过来,他又不好不见。
顾城回身坐下,道:“让他进来。”
“是。”
小太监尖着嗓子应了一声,不多时,门口出现谢寅的身影。
他抱着一方匣子,进来后先放下手上的东西,跪伏在地,叩首道:“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城目光微凝,沉声道:“丞相免礼。”
谢寅直起身,却没有站起来,而是捧起匣子,高举过头顶,道:“臣偶然得到此物,请陛下过目。”
偶然这词用的倒妙,是什么东西值得谢寅如此大动干戈?
顾城来了兴致,浅挑了下眉,抬了抬手。
郭平会意,上前接下谢寅手里的匣子,正要打开检查,只听谢寅道:“臣以为此物,应陛下亲自过目。”
郭平微愣,回头见顾城没有反对,便直接放到了桌子上。
顾城以手支颐,倒是想看看他想刷什么花样,碰到匣子的那一刻,动作微顿。
酸梨木所造,四角嵌玉,古朴而雅致。
这样的东西,他仿佛在哪见过。
顾城探了探身,微微屏息,动作也慢了些。
看清里面是什么后,他的气息徒然阴沉下来。
然后重重摔上盖子,沉声道:“都出去!”
郭平一惊,看着帝王山雨欲来的脸色,悄声打了个手势,带着其他人离开。
少顷,殿内只剩顾城谢寅二人。
顾城拿出里面的东西,反手按在桌子上,冷声发问:“这些东西,丞相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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