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侍郎张籍、门下侍郎蔡瑾两位大人遇害的真正地点,皇宫内苑,上书房!

    望着面前那两具苍白的尸体,谢安脑海中闪电般跃出一个地名。

    由于与梁丘舞、长孙湘雨这两位红颜知己相处多时,因此,谢安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关于大周的事。

    在三十余年前,当现任天子李暨初掌大权时,朝中并非是完全的[三省六部九寺二十四司]体制,其职权,大半在殿阁辅政大学士手中,其首辅学士称[中书令],也就是如今翰林院大学士[中书令]的前身。

    当时,为了稳固自己的皇权,天子李暨重开旧制,设丞相之职,置于上书房军机处,由心腹近臣胤公担任丞相之位,逐步架空殿阁大学士的权利,此后,又将殿阁更名为翰林院,从此,翰林院远离大周朝廷权利中心。

    在那些年,丞相辖下、上书房军机处权利极大,几乎国中大小事务,皆要听丞相军机处裁决,继而再上呈天子李暨,这直接导致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形同虚设。

    然而近些年,由于丞相胤公年纪越来越大,即将退位让贤,天子李暨担忧下一任的丞相并不像胤公这般忠心,很有可能会架空皇权,窃取大周李氏江山,因此,天子与胤公私下商议,逐步削轻丞相职权,将这份职权分散到尚书省名下六部,借此加强皇权。

    先是将尚书省六部移出上书房军机处,在皇宫外城东、西两处增设六部各自的府衙,从而形成尚书省名下[六部九寺二十四司]的体制,这使得近年来尚书省名下六部尚书手中职权大增,然而中书省与门下省却未能从中获利,依然留在上书房军机处办理公务,万不及尚书省风光。

    甚至于,[中书令]这原本足以比拟丞相的超品职位,至今依然被天子李暨划在翰林院名下,不复入大周朝廷内权利的中心。

    也正因为如此,军机处名下中书省至今不设[令],只设[郎官],亦称[仆射],而前些日子在上元节之夜遇害的中书侍郎张籍,正是这中书省的上官。

    比起替皇帝草拟诏书的中书省,门下省的遭遇更为尴尬,明明是审查、核实下发诏书的部衙,可比起近年来手中职权日益增强的尚书省六部而言,无论是中书省还是门下省,都显得可有可无,美其名曰[天子近臣],实则有名无实,白顶着一品大员的帽子,手中职权却些许也无。

    那凶手为何要要行刺中书侍郎张籍与门下侍郎蔡瑾这两位有名无实的天子近臣,这正是谢安之前感到困惑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有名无实,可上书房军机处名下中书省与门下省,依然是皇宫内至关重要的部衙,这一点无可厚非,自丞相胤公有意淡出朝廷权利中心后,一概大周外发的圣旨,都出自眼下由中书省与门下省主持的上书房军机处,甚至于,就连大周天子的玉玺,也锁在此处的秘库中。

    每当天子李暨需要动用天子玉玺时,需由中书侍郎张籍与门下侍郎蔡瑾分别所持有的一把钥匙,才得以打开秘库,也正因为如此,中书侍郎张籍与门下侍郎蔡瑾虽然职权甚轻,但地位却颇高,毕竟他二人掌着大周天子的玉玺。

    杀这两位侍郎的凶手,究竟在上书房寻找什么?

    这正是谢安眼下在考虑的事。

    是为了偷大周皇帝的玉玺么?

    谢安并不这么认为,毕竟天子玉玺虽说尊贵无比,但说到底,之所以尊贵,只是因为那是天子御用的玉玺,它象征着大周李氏皇权,单就其本身而言,不过是一块比较值钱的玉石罢了,何谈什么尊贵。

    或许有人会说,有人很有可能是打算私盗天子玉玺、私拟诏书,但是事实上,这点却说不通,毕竟每一份诏书,中书省与门下省内都存有备份,一诏三份,一份中书省所拟的草诏,两份由门下省审核后所拟的正诏,而这两份正诏中,一份给接诏书的大臣,一份则锁入门下省的库房,留作备份。

    如此一来,便可以彻底杜绝假诏的出现,所以说,除大周皇帝外,其余人要私制诏书,难如登天,即便有了玉玺,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正因为如此,在谢安看来,有贼人要偷盗天子玉玺的可能性极小,这样一来,那杀害了那两位侍郎的凶手,在上书房军机处寻找的东西,就只可能是那个了!

    遗诏!

    大周天子李暨的遗诏!

    或许有人会问,大周天子李暨眼下明明还活得好好的,何来什么遗诏?

    但事实上,历代天子都会在生前留下遗诏,提前将得以接任皇位的皇子名字写入遗诏,令左右近臣锁入秘库,任何人不得私自观阅,否则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只有在两个特定的情况下,才可以打开秘库取出遗诏,要么是如今的天子李暨驾崩,要么是他改变主意,打算另令继位之君,因而取出旧诏销毁,再重新拟写一份。

    而如今,天子李暨的身体状况并不怎么乐观,不排除他已提前准备好遗诏的可能,这样想来,那个杀害了中书侍郎张籍与门下侍郎蔡瑾的凶手,多半是在寻找这份诏书,想知道天子李暨究竟意欲哪一个儿子继位。

    一想到这里,谢安就感觉自己的心有些发虚,毕竟,除已故的大皇子李勇与刚刚脱掉安闲王爷帽子的九皇子外,其余七位皇子都有可能是这次事件的主使者,甚至于,就连如今有极大希望登基继承皇位的太子李炜,都难以排除嫌疑。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我等先去用饭吧!”拍了拍手,谢安对屋内众人说道。

    谢安并没有将心中所想告诉众人,毕竟眼下卫尉寺署内停尸间人多嘴杂,更关键的是,光禄寺卿文钦,那可是太子李炜的人,谢安可不想节外生枝。

    待回头找个借口,带梁丘舞、荀正等一干能够信任的人,走一趟皇宫,到上书房看看究竟也就是了。

    见谢安打算遣散众人,屋内众人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会儿已临近午时,虽说此案重要,可人还是要吃饭的,不是么?

    而就在谢安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忽然瞧见了一具熟悉的尸体。

    这可是一个熟面孔啊!

    在屋内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谢安那具尸体旁停了下来,默然观瞧。

    御史台右都御使于贺……

    曾经,这于贺是太子李炜手中的一杆枪,身为右御史大夫的他,多次按照太子李炜的致使,与谢安、李寿等人为难,甚至于,就算谢安与李寿平息长安叛军、得胜而返,此人依然不放过,欲以莫须有的罪加害谢安,当时要不是左御史大夫孟让与长孙家仗义相助,谢安又如何能够坐上大狱寺少卿的职位?

    想来也好笑,当初的政敌太子李炜,如今已仿佛成为谢安的盟友,共同对付返回冀京的八皇子李贤,反而是过去相助过他谢安的御史台与长孙家势力,眼下却几乎成为了敌人、形同陌路。

    一想到这里,谢安心中暗自感慨不已。

    就当谢安打算再最后看一眼这位曾经被太子李炜当枪使的御史大夫时,他忽然注意到,于贺身上官服左手边的袖子,竟被扯了下来,不知所踪。

    咦?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涌起一个疑团,谢安手指平躺在木板上的于贺尸首,皱眉说道,“谁能告诉本府,于大人左手的袖子是怎么回事?”

    荀正与文钦闻言古怪地望了一眼梁丘舞,还没等谢安反应过来,梁丘舞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皱眉说道,“少卿大人,昨日不曾听到本将军对此的意见么?”

    糟糕,连[少卿大人]都说出来了,看来自己这位笨媳妇是真怒了……

    谢安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讪讪一笑。

    他隐约记得,昨日梁丘舞好似是针对此事说过什么,只不过当时他当时正感慨于于贺的死去,并没有听得真切。

    甚至于,当时他还有几分小小的幸灾乐祸,也难怪,谁叫于贺之前那般处处针对他谢安呢?这下报应来了吧。

    在屋内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注视下,谢安嘿嘿笑着望向梁丘舞,一脸讨好之色。

    好在梁丘舞总归是循规蹈矩的女子,自是不会在外人面前落谢安的面子,虽说心中对于谢安昨日心不在焉着实有些不悦,但还是仔细解释道,“昨日,就案发现场而言,于大人乃是死在轿外,死时,其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匕首上无任何血迹,想来,于大人在察觉情况不妙后,欲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反抗,多半是对方武艺颇高,于大人还不曾上到那贼子,就被该贼子所害……”

    “原来如此,”谢安讨好般连连点头,忽而望着于贺裸露在外的左手,疑惑问道,“那袖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梁丘舞犹豫着摇了摇头,猜测道,“可能是在搏斗中不慎被对方割断了袖子吧……”

    被对方割断了袖子?

    天下间有哪个刺客闲着没事,去隔欲杀目标的袖子?

    谢安心中暗自感觉好笑,不过脸上却未表露出来分毫,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梁丘舞是他的妻子。

    在屋内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谢安走近于贺的尸身,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于贺断袖处的边缘。

    他发现,断袖处的上半部分,切口相当整齐,而且隐约还有两排牙印,但是断袖处的下半截,裂口处却显得颇为毛糙,仿佛是硬生生撕下来的。

    而更让谢安感到在意的是,于贺右手手臂处,有一圈细细的血痕,好似是被匕首所伤。

    被割断撕下的袖子、临死时握着的匕首、还有胳膊处的伤痕……

    不会吧?

    谢安眼中隐约露出几分异色,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能性。

    屋内众人太熟悉谢安这个表情了,见此,梁丘舞连忙问道,“安,你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好嘛,方才是[少卿大人],现在是[安],要不要变得这么快啊?

    心中暗自埋汰了一句,谢安点点头,望着于贺的尸体皱眉说道,“我觉得吧,于大人死前拿出匕首,或许并非是为了自保,他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割断自己的袖子……啊,于大人身上官服所缺的袖子,或许并非是刺客留下的,而是于大人自己造成的!——这个举动,可能有什么深意!”

    “深意?——隔断自己的袖子?这有什么深意?”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饶是荀正、文钦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更别说其余人。

    在屋内众人聚精会神的关注下,谢安皱眉苦苦思索着。

    断袖……

    断袖……

    断袖之癖?

    莫非杀于贺的,是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男人?

    恶!

    谢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继而转头望了一眼荀正,朝他勾了勾手指。

    荀正不明就里,走到谢安身旁,屋内众人只瞧见谢安附耳对他说了几句,顿时,荀正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在犹豫了好半响后,这才摇摇头说道,“没有吧……据老哥所知,没有!”

    “这样……”谢安想了想,故技重施,附耳对文钦说了几句。

    屋内众人顿时又瞧见,光禄寺卿文钦脸上的表情亦变得极其古怪,好似浑身不自在般松了松筋骨,皱眉摇头说道,“在本府所知的人里面,没有!”

    “这就奇怪了……”打量着于贺的尸身,谢安暗自嘀咕着。

    见此,梁丘舞好奇问道,“安,怎么了?你瞧出什么了?”

    在荀正与文钦一脸古怪之色下,谢安望着梁丘舞张了张嘴,继而咳嗽一声,顾左言他说道,“没事,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梁丘舞愣了愣,稍稍有些不渝,虽说她脑筋不慎活络,这方才这事,傻子都知道谢安、荀正、文钦三人私下议论着什么。

    或许是注意到了梁丘舞有些吃味的表情吧,谢安暗自哭笑不得。

    [你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有龙阳嗜好的人?]

    似这般问题,谢安如何能向自己的妻子梁丘舞问得出口?想来,他也只有装作没看到了。

    脑海中思忖着荀正与文钦的话,谢安的脑袋运作地飞快。

    在他看来,于贺在临死前既然有这番异常举动,很有可能是他在临死前留下的线索,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于贺认得杀他的人!

    倘若是不认得的刺客,他留哪门子的线索?

    谢安原以为,于贺这是在指证杀他的凶手,是有龙阳之好的人,毕竟一提到断袖,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断袖之癖,然而荀正与文钦二人的回答,却是杜绝了这个可能性。

    荀正是自己人,自然不会隐瞒什么,而看文钦的神色,他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这么说,于贺用刀子割断自己的袖子,并非是指证凶手是断袖之癖的人这件事?

    或许,这代表着另外一种意思……

    啊啊,不行了不行了……

    想了半天,只想地头昏脑涨,谢安也没想出来。

    忽然,他心中一动。

    他想不出来,不代表就没有人想得出来……

    不是还有一位眼下被禁足在家中、可怜兮兮的长孙小姐么?

    天下第一多智才女,长孙湘雨!

    谢安始终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能够难得倒那个妖孽般女子的难题!

    想到这里,谢安朝着梁丘舞勾了勾手指,待梁丘舞喜滋滋地走近后,附耳在她耳边说道,“舞,麻烦你替我去一趟长孙侍郎府上……于贺留下的线索,我估计我是想不出来了,只有靠她了!——我现下不方便去长孙家,不过你应该没什么问题,见到她后,将这里的事告诉她,问问她,于贺留下的线索,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梁丘舞点了点头。

    于是乎,众人散去,梁丘舞按照谢安的吩咐径直去找长孙湘雨询问这件事,而谢安与荀正以及苏信等一干家将,则去找地方吃饭,至于文钦,他推辞了谢安一同邀请他到酒楼用饭的邀请,毕竟他要将侦查此案的每一个过程,向此时被关在宗正寺内的太子李炜汇报。

    且不说谢安与梁丘舞一行人,且说文钦来到宗正寺,将谢安如何应对正阳门外那些大学士的事告诉太子李炜。

    “竟有此事?”在宗正寺厢房内静坐、修身养性的太子李炜闻言哈哈大笑,拍着大腿戏谑说道,“老八这回可是撞到墙了!——撞得头破血流啊!——翰林院,这次可有**烦了,你猜,那帮倔强的书生会不会就一气之下绝食饿死在正阳门外了?”

    文钦闻言吐了一口恶气,嘲讽说道,“那也与太子殿下无关,与朝廷无关,是那帮家伙自寻死路!”

    “此言再理!”太子李炜闻言哈哈一笑,颇为喜悦地说道,“能与本太子斗法那般久,那谢安岂是好对付的货色?老八的翰林院,这回可是颜面扫地啊,痛快!——不枉本太子白白将刑部尚书之职送给那谢安……对了,杀于贺的凶手查地如何了?”

    文钦闻言抱了抱拳,说道,“太子殿下,据谢安推断,那官袍上的袖子,是于贺自己撕下来的,谢安说,多半是能够以此追查到凶手的线索!”说着,他便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子李炜。

    在文钦困惑的目光下,太子李炜细细一思忖,继而面色微变,难以置信说道,“你是说,是于贺自己撕下来的?”

    “是!”

    “这次那谢安猜错了,并非什么龙阳之好这等可笑的事!”太子李炜站起身来,在光线昏暗的厢房内来回踱了几步,在深深吸了口气后,忽然沉声说道,“文钦,速速叫老五来见我,我有些事要问他!”

    “眼下?”

    “眼下!”太子李炜不容反驳地说道。

    偷眼观瞧,文钦意外地发现,太子李炜的面色阴沉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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