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珠帘颤动,隔了道屏障奚蕊只能朦胧看见一道墨绛红的华丽宫服,以及她两侧随着诸多内侍,但尽管这般她也能感受到那背后之人难以掩盖的肃穆庄重。

    “参见太皇太后。”

    众人应声而拜,奚蕊也跟着他们福身,与此同时脚步缓慢向后退去,将自己的身影尽量往后方移动。

    “起来吧。”太皇太后轻轻挥手,声线沉稳,不怒自威。

    “谢太皇太后。”

    ......

    这一来一回间,奚蕊已然由最前排遁至了后方,没待她来得及找位置坐下,胳臂忽然被人拽住。

    “蕊蕊。”江予沐压低声音将她扯到一侧,看清来人后奚蕊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你吓死我了。”她抚着胸口吐了口浊气,“阿沐你怎么会来此?”

    上元灯宴向来是由太皇太后主持的未婚适龄世家子女的吟诗坐谈宴会,除了她老人家喜热闹,更多也有牵线搭桥之意。

    说起来江予沐便是在一年前的上元灯宴上因着一手好琴艺被安阳世子看中才得以嫁入侯府。

    “方才同世子给太后姑母请了安,现下世子被陛下传去了勤政殿,我便过来看看你。”江予沐拉着她的手坐到了一侧。

    这灯宴也可称之为灯会,它举办于太雍池而非庄重的保和宫,便是因为太皇太后想寻个清闲之地,暂且淡化宫规,让诸位才子才女有机会崭露头角。

    是以,他们的座次并未按父亲官阶排列,这也是奚蕊愿意来此的另一原因。

    毕竟若按爹爹的官阶,在寻常正宴之上她必然位列前排。

    “别去和郡主染上瓜葛,前几日她还在府中闹着要侯爷去请赐婚,被禁了半月足今日才放出来呢。”

    箫云忆正是安阳侯之女云忆郡主,也是安阳世子的亲妹妹。

    得知这其中原委的奚蕊颇为诧异:“不是听说安阳侯有意将她说亲给南平王的世子吗?”

    江予沐叹:“这便是侯爷发怒的原因,郡主在府中闹了数日不嫁。”

    小半月前箫云忆偶然一次同安阳侯入宫,见了祁朔一面后便彻日吵闹着要嫁给他,被安阳侯斥责了一顿的她本就愤懑不平。

    恰好又有奚蕊一年前悔婚案例在前,被宠坏了的箫云忆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奚蕊一阵无言,她忽然就明白箫云忆对她的敌意在何处了。

    “蕊蕊,况且......你刚刚的话也太大胆了。”江予沐蹙眉又补了句,“今日太皇太后可是意在为祁公爷相看正妻,你这风口浪尖上的人低调些为好。”

    被看上倒是其次,重点是今日来的贵女皆是做了十足准备,奚蕊流言在身本就是众人针对的对象。

    “......他也来了?”奚蕊惊愕抬首。

    江予沐默了默:“现在未曾。”

    她十分怀疑方才奚蕊行礼时压根没注意上面都是何人。

    她确实猜对了,刚刚的奚蕊只想着如何往后快些遁去,至于行礼——

    都是跟着身侧众人囫囵福身。

    听到‘未曾’二字,奚蕊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她执起案上的果子酒倒了一杯,知晓阿沐不爱喝这些便又提起茶盏为她斟了盏茶。

    她将茶盏推过去,又向前努努嘴,宽慰道:“阿沐你别忧心太多,看她们这一个个准备精良,想必是没我什么事。”

    江予沐:“公爷虽并未来到这里,但他是太皇太后外孙,此番回京可是她老人家千盼万盼的。”

    “......?”奚蕊差点呛到。

    外孙??

    见她迷茫,江予沐便将这皇室宗亲关系简单解释了一番:“......祁公爷母亲怀嘉长公主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只可惜难产而亡,红颜薄命。”

    奚蕊越听越心惊,若一年前知道这随口捏造的退婚理由来头这样大,她如何也不会扯上祁朔。

    “那我还是......”先走吧。

    后几个字还未出口,前方便传来了女子挑衅的声音。

    “传闻奚家小小姐生得潋滟动人,还负有京都第一美人称号,想来在这琴棋书画等技艺上也颇有造诣吧?”

    一语出四周顿时传来阵阵低笑,谁人不知这奚家小姐是个无才无德的花架子小姐?

    今日郡主这番显然是想要给她难堪。

    与此同时挡在奚蕊身前的诸位女子应声而散,顷刻间便在她身前开了条路,全然都是看戏姿态。

    “奚家几小姐?”珠帘之后,太皇太后侧身问。

    “回太皇太后,是奚家五小姐奚蕊。”常嬷嬷俯首答,“当初说要为祁公爷守节的便是这位五小姐。”

    闻言太皇太后轻蹙的眉宇展开,方才觉有些熟悉,原来就是这位女子。

    “让她上前来。”

    “是。”

    ......

    奚蕊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前面便传来了太皇太后的传唤。

    在江予沐不安的注视下她捋了捋鬓发,端着步子迈步前去。

    “臣女奚蕊参见太皇太后。”

    “抬起头来。”

    以往皆是远远地在后面,这是奚蕊第一次隔这层珠帘如此之近。

    只是尽管如此,她也依旧看不见内里。

    环境中弥漫起诡异的沉寂,奚蕊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连脚都已经快没了知觉。

    她心中发怵,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看着她这副模样,柳湘仪嘴角不自觉上扬,想来是太皇太后听闻过谣言有意磋磨,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隐隐舒缓。

    “郡主所言极是,奚小姐这般三品大员嫡女,定是多才......”

    话未说完箫云忆忽地剜了眼她,柳湘仪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方才这话似有捧奚蕊之意,想来是惹了郡主不快。

    她讪讪改口:“但郡主也委实谦虚,郡主自然要更胜一筹。”

    柳湘仪表面笑着,心里却腹诽这云忆郡主属实无脑,只喜欢听揶揄之言。

    听到后半句话箫云忆才缓了脸色,她可以欲抑先扬,旁人却不行。

    少顷,珠帘后终于传来了应答:“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奚蕊渐渐直身,却脚下一软差点没能站稳,好在跟来的江予沐及时扶了一把。

    “今日灯宴,哀家原意就是给诸位世家才子才女一展风华之际,既然她们都说你才貌双绝,哀家倒是十分好奇。”

    太皇太后的声音平缓且威仪,虽字里行间听不出喜怒,但奚蕊也明白这金口一出就是万万不能拒绝的。

    她拢在袖中的手掌倏然攥成拳,背后隐有薄汗覆盖。

    原先远远瞧着觉得太皇太后出手大方慈眉善目,现下到她身上怎得威逼沉沉压迫如斯?

    “臣女......”

    “蕊蕊。”江予沐忽地在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拳,“还记得《绒月》吗?”

    怎么会不记得,奚蕊幼时的噩梦便是被娘亲逼着去学这支舞。

    意识到江予沐的意图,奚蕊小脸一垮:“.......早就不会跳了。”

    娘亲去后她就再也没跳过。

    “你会的。”

    奚蕊还想说什么,江予沐已然走上了前,她盈盈一拜:“太皇太后,臣妇自请为奚小姐伴乐。”

    不待太皇太后回应,箫云忆便不屑出声:“嫂嫂已是出嫁之身还这般抛头露面,若是兄长知晓了,简直有损我安阳侯府颜面。”

    江予沐脸色骤然煞白,单薄的身子依旧维持着请命的姿势。

    奚蕊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对于自己还记得几个动作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上前就将江予沐拦到身后。

    “郡主此言差矣,太皇太后办灯宴意在诸位切磋才艺,你说已婚女子不可参与,岂不是在质疑太皇太后?”

    “你——”箫云忆气极。

    “臣女不才,技艺平平,今日便献丑舞上一曲,只是可否得太皇太后恩典,让安阳世子妃为臣女伴乐?”

    太皇太后眼眸流转,看到奚蕊压抑着愤愤时眼底淌过一丝笑意。

    “准了。”

    ......

    当奚蕊到侧殿换舞衣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可一想到箫云忆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跳,必须跳!

    不过——

    “阿绫,文茵,我记得当初娘亲教我跳舞时你们一直在侧对吧?”

    “是的小姐。”

    “那......第一个动作是向左还是向右?”

    “......?”

    ......

    奚蕊以为自己忘了,可当她脚步踏上那为她准备的舞台时,身体便仿若有了自己的思维——

    她不记得自己首先转向的是左还是右,只觉得就该如此。

    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倾洒在地,身着雪白舞裙的少女伴随着音节翩翩起伏。

    青丝墨染,轻云漫步,时而宛若高飞的鹤闲婉柔靡,时而宛若蛰伏的雀身轻如风,就像那九天之巅凌空而下的神妃仙子,若仙若灵,云鬓雾鬟。

    拧腰、甩袖、旋转,她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娘亲还在时的亲自教导。

    那时的她孩童心性,屡屡贪玩偷懒又被娘亲抓回去接着练,她不懂娘亲为何如此执着让她学舞,只会哭喊着嫌累,然后再来一次又一次。

    也多亏这一次又一次——

    她脑子虽然不记得动作了,可身体还记得。

    记忆收回,奚蕊脚尖落地,那纷绕在半空的裙摆广袖同时落下,露出了她因着起舞透着红润的脸颊。

    像枝绽放在冬日的梅花,摇曳生辉。

    “臣女献丑了。”

    一曲落,四周静谧地仿若无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忽地阵阵鼓掌声打破了沉静。

    “原来奚爱卿的小女儿竟有这般风姿。”裴云昭领着众官而来,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他转头又问身侧人,“玄羿,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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