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安知珺大婚。

    盛装打扮后穿着嫁衣的安知珺,在这一日怀着迫切逃离的心情,由四房的一位堂弟背着出了安府的大门,上了八抬喜轿里。

    听得喧闹的鼓乐在一声“起轿”中响起来的时候,安知珺这些日子以来悬起的心才稍微落了一程。任谁知晓了自己所居之所,是谋逆之臣的栖身之地,怕也是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红盖头下的安知珺轻轻呼了一口气,攥着喜帕的手却还是攥得紧紧的。

    谁能想到,一开始,让她如此忌惮的郎君,如今是自己最可靠的人呢?

    轿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下,花轿落地,知道是到了护国公府门前,安知珺的心也落到了地上。

    过了那道门,她便是裴家妇了。

    牵着喜娘递过来的红绸带,安知珺被搀扶着从花轿里出来,牵引着走在厚厚的红毯上,跨过了火盆和马鞍,将她带到了喜堂。

    红盖头下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贺喜声在喧闹中此起彼落,而后便察觉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边。

    应是裴三爷!

    安知珺的心怦地一下便悄然跳得飞快。

    她见不着他人,却见他同样是一身的大红喜服,在赞礼者高赞“吉时到”的时候,她看到他拢着喜袍袖内如竹节般修长的手指,微微地有些发颤,不由得抿了抿红唇。

    原来,裴三爷也会紧张的。脑海里一冒出这个念头,她紧绷的神经忽而缓和了不少。

    拜过天地后,她由喜娘搀扶着,红绸带那一端该是换了裴彬牵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期间不知道绕过了多少道回廊,才察觉进得一个院落,进了一个屋子,被搀扶着坐了下来。

    红通通一片的视线里,她只见着一些明晃晃的烛光,放在双膝上的手不由得便又攥紧了帕子,一时又紧张起来。

    她见着一个身影朝自己走了过来,随后,红盖头被挑起,她微微眯了眯眸子,适应忽而乍亮的光线,慢慢睁开,便见着穿着喜服的裴三爷,为红色所衬的玉面比平日更增添了几分俊美之色,此时瞧着她时,表情分外的柔和,眸子里满是暗暗涌动的流光,因着他视线过于灼热,令她不由得垂下头去。

    裴彬眉梢尽展,瞧见那张灿若芙蓉的仙姿,明眸流盼,百媚丛生,却在撞上他的目光后,闪烁着含羞垂眸,没忍住,一下坐到了她身旁,扣着柳腰,抓过柔夷在掌心按了按:“蓁蓁!”幸亏他那日将这嫁衣抢了出来,他的蓁蓁,合该穿得这般美!

    还是喜娘笑吟吟地提醒:“新郎新娘可该先喝合卺酒啊!”

    裴彬只得先将握着的手松开,唇瓣止不住地弯着,视线不舍得离开她,将铺着红绸布的案上那壶酒提了起来,倾倒进两个白瓷酒樽里,而后将其中杯递给了安知珺,自己再拿起了另一杯。

    安知珺接过酒樽,看着裴彬拿起另一杯后,微微垂首,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对饮而尽。

    待放下酒樽,裴彬登时便将安知珺拥入怀里,掌心贴合着她半边的小脸,满眼绻缱:“蓁蓁,今日你真美!”

    安知珺双手按在裴彬胸膛前,抬眸含羞看着裴彬,见他便要俯下来,问,“三爷不用出去敬酒了么?”

    裴彬轻啧一声,用手指掐起她的下巴,眸里含笑:“反正,今儿夜里你是逃不过的。”

    安知珺羞得脸上原本的绯红再添一层。

    “若累了饿了,尽管歇下叫人伺候你。”裴彬将要起身时,又见着那华贵的凤冠,顿了顿:“冠子也可以拆了,至于婚服,记得等为夫回来再替娘子脱!”

    安知珺攥着喜帕的手登时捏紧了,脸颊火烧火燎地,抬眸瞪了裴彬一眼。

    裴彬瞧着她粲然一笑,神采奕奕地踱了出去。

    喜娘帮着安知珺拆下沉重的凤冠后,说了些吉祥的话,得了打赏后离开,留下安知珺瞧着贴着红字的喜庆婚房,心里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亦惴然不安。

    年初回彭城时,她是没想过,有一日,会嫁在京城,被迎进护国公府的。

    这桩婚事亦是她在半胁迫半妥协的情况下应承的,如今成真,仿若做梦。

    裴彬是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进婚房的时候,脚步踉跄,转过那黄花梨木的屏风时,还差点没摔了。

    安知珺才站起身走上前去试图搀扶他,便被他死死抱住,整个人陷在他怀里,听得他埋首在脖颈间,低低地笑着唤:“蓁蓁!”

    安知珺只觉得耳朵酥麻,“三爷?”

    “嗯!”裴彬就这么将她抱了起来,放到挂着红绡帐子的拔步床上。

    绣着成双鸳鸯的大红喜被上,坐着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娘子,与乌黑如瀑的长发,以及欺霜胜雪的凝脂,形成了鲜红的对比。

    裴彬坐在新娘子对面,一手扣着她的腰,阖眸去瞧她那张精致的脸时,另一只手的手指慢慢挑起散下的长长乌发,五指慢慢拢起,一挽,那黑发便如缎子般,缠绕在他手掌上。

    他喉咙滑动了一下,凝视着她,在掌上的黑缎上吻了吻,唤:“蓁蓁!”

    安知珺看着神色迷离的新郎,如扇子般的睫毛轻颤,目光盈盈,大着胆子迎着他,觉得气息炙热,整个人快烧起来。

    “今夜,蓁蓁要唤我什么?”裴彬松开手里的青丝,掐着她的下颌,低沉地问。

    “夫君!”

    娇糯的一声夫君,让裴彬心头一跳,他翘着唇角轻轻地笑了一声,将人拥进怀里:“娘子真乖!”

    安知珺身子软软地,偎依在他胸怀里,看着他的手指缓缓往下,修长的手指摸到喜服的带子后,不紧不慢地轻挑慢解,再一拉,衣带便松开了。

    他轻轻掀去第一层红帔时,她抬眸去看他,见他垂下的凤眸眼尾淡淡地泛着红。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看向她,眸光幽深,气息可见地在加深,加浓。

    修长的手指在继续,慢慢滑下,去拉另一个衣结。

    他想起,那日在客栈见着她,便对她起了心思,才不惜赔上一条命,都要去救她的。

    想把她留在身边,想要她笑着看他,想要时时刻刻见着她。

    没人知晓,在得知她从他身边逃走时,他有多愤怒,在得知她是周家四公子未婚妻室时,他有多怨愤,在见得她在梅花树下苦侯他人时,他有多嫉恨。

    幸而天公作美,又把她送到了自己身边。

    失而复得,他怎能放过?所以,他说了要她嫁他的那番话。

    话出口之时,或许是一时冲动,但说出口之后,却更坚定他的心志。能让他动心的娘子难觅,错过了她,他不敢奢望还会有下一位。

    他后悔一见面便说了那番半是要挟半是戏谑的话,他怎么会杀她呢?他怎么舍得杀她?

    说他趁人之危也好,厚颜无耻也罢,若她不答应,他已经做好了便是囚着她,也要将她硬留在身边的打算。

    他怎没看出她是勉强应下的婚事?可无论如何,她是定下给他了。

    从那一日起,他便无时不盼着娶她过门。若她甘愿,他自会与她琴瑟和鸣,若她不甘愿,他会宠她疼她爱她,将她的身与她的心悉数夺过来,终有一日,她会知道他的好,心甘情愿做他的妻。

    而今,她人便在他怀里,他怎能不情动?

    “蓁蓁!”他看着毫无隐瞒的她,视线艰难地移到她绯红的脸上,正对上她半睁半闭的潋滟水眸。

    目光相接,她带着羞带着怯地闭上眸子,漏出了一丝呜咽。

    红帐飘落,红烛影晃,一片绻缱蔓延无边。

    她忍不住轻泣,媚眼如丝,却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咬着唇,才要阖上双眸,却恍惚着听得谁在叫:“姑娘?”

    她慢慢睁开了眸子,看着热气凝成的汗滴,从他额上滑落,同时更清晰地听到了一句“姑娘!”

    是柳梅!李信焦急的呼喊也传了进来:“三爷!”

    他置若罔闻,神迷情乱!

    “三爷,宫中出事了!”这一回,李信的声音大了起来。

    裴彬猛地一顿,停了下来,拥着新娘子,呼吸却依然急促,羞恼地低吼了一句:“你吵什么?”

    “三爷,宫里出大事了!”李信似是忌惮,不敢在新房外说出实情,急得却在跺脚:“国公爷让您马上到书房去!迟了,怕是要出大乱子!”

    裴彬抿唇,闭闭眼,啧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着身下的娇娇,松手,揽起来吻了吻:“蓁蓁,很快,等我回来!”

    裴彬下榻,随手捡拾起散落的大红单衣迅速穿上,抓起外袍朝外走去。

    明明是他大喜的日子,宫中出甚么紧要事,要让祖父在这个时候破坏他的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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