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彬出得宫来的时候,夜色已深,策马回府的时候,后面跟着一辆载了两个木箱的马车。
护国公府门口的侍卫跟小厮,见着自家三爷回府,均是面色一喜,“三爷您总算回来了?”
裴彬跳下马,那李信亦从马车下来,招呼着小厮将马车上的木箱抬进了护国公府。
很快,灯火通明的护国公府便阵阵骚动。
裴彬回到自己的归彤轩时,那两个小厮也恰好将那两只木箱搬了进来,裴彬蹙了蹙眉头,挥袖一扬,淡然道,“都给我送玉华堂。”
玉华堂是护国公夫人的正院。
护国公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浅浅地抿着茶,看府上听说裴三郎归家的几房人心思涌动,淡淡地笑了笑:“彬儿也是,这般早回京,却这个时辰才归家,难怪府上的人都焦急!”
“那也是皇上信重三爷!”护国公夫人身边的常嬷嬷说着,笑意盈盈,“听说这次三爷去彭城,也是办大案去的,他进宫见皇上时辰这般久,怕是办事利落,得皇上夸奖了!”
护国公夫人眼里闪了闪光,“但愿如此吧!”
“可不是嘛,三爷哪次办的案子不漂亮的?”常嬷嬷夸耀,“就三爷走的这一个多月,夫人您是不知道,那刑部跟大理寺的大人们都来找过三爷,就盼着三爷回京呢!”
护国公夫人笑着放下了手上的茶盏,才要说什么,看到小厮们将两个木箱抬了进来,“夫人!”
“哎呦,这是什么?”常嬷嬷赶紧迎了上去。
“这是三爷叫奴婢们送过来的。”
“三爷送的?什么稀罕物件?”常嬷嬷回头看了一眼护国公夫人,故作惊讶。
“说是今儿进宫,皇上赏赐下来的,爷说都送来给您,是留着还是赏人,都随夫人您的意思。”
常嬷嬷一下笑出声来,忙走到护国公夫人旁边:“看,老奴就说三爷办事得体,所以才得了皇上赏赐,爷还都给您送来了,是把夫人您放在心里头去了。”
“阿娘!”护国公府的芙云郡主进得玉华堂,见着那两个木箱便欢呼了一声,“阿娘阿娘,我听说三哥进宫拿了赏赐回府,便是这些了吧?阿娘您送我几件好东西吧!”
“你个小丫头,来见你阿娘就是看在这东西的份上了?”护国公夫人嗔怪着,还是着常嬷嬷叫小厮打开了两个木箱的东西,芙云郡主一看,笑意盈盈,又回头看着母亲:“阿娘,我看上的,就拿了?”
“拿吧拿吧!”护国公夫人叹气,“省得你三哥以为我将他的东西都贪下了。”
“三哥才不会这般以为呢!”芙云郡主才盯着箱子里的东西没看多久,大老爷与二老爷房里的女眷都走了进来,听闻是皇上赏的,又是裴三郎送给夫人分赠给各房的,都喜了。
等裴彬梳洗过后来到玉华堂的时候,那两箱子的东西都被护国公夫人赠与出去,余下不到半箱的古玩珍宝,才送去了库房。
一见裴彬出现,原本热热闹闹的玉华堂倏然安静下来。
裴府三爷虽出手阔绰,但性子却是个不好相与的,尤其是多病的那十多年,脾气任性古怪,阴晴不定,动辄打骂奴婢,甚至姊妹兄弟也难和睦以对,当时护国公府病秧子性格暴虐的传闻朝中皆知。
即便后来病情好转,性子稍显温和,却余威尚在,再加上本身对人对物淡漠疏离,护国公府的几房人其实都摸不透这位唯一的嫡出三爷。
“彬儿你这一趟去彭城,是辛苦了。”护国公夫人看着裴彬请过安后落座,端起茶盏笑着问,“那差事办得该是很顺利了!”
裴彬微微颔首,“有一事要禀告母亲。”
“什么事?”
“我在彭城定下了一门亲事,择在六月初八完婚,还请母亲为我筹备一二。”
裴彬此言一出,在玉华堂的众人皆愣了,护国公夫人捏得瓷把儿的手指一颤,茶碗里的水连带着颠了颠,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婚姻大事,彬儿你怎能如此儿戏?”
“并不儿戏,人是我三书六聘定来的,况且,祖父与父亲亦提过,若我有意成亲,婚事全由我自己做主。”裴彬并不欲多言,盯着放在案上的手指,弓起弹了弹,“如今只剩将人娶过门,便成了。”
“这,夫人呢,这是好事呢!”常嬷嬷看着裴彬,欢喜:“您跟国公爷都一向盼着三爷成亲,如今三爷总算寻着姑娘了,老国公爷也会高兴的。”
护国公夫人再度把茶盏放下,“是哪家的姑娘,你爹跟你祖父都知道这事了?”
“知道,是吏部尚书府上的安二娘。”稍顷,又道:“今日进宫面圣的时候,我在皇上面前也提了!姑姑很满意!”意思便是说,皇上跟皇后都知晓这门亲事,也应允了。
护国公夫人无奈,“既然如此,那我明儿就得筹备了,省得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太匆忙,让旁人看我们护国公府的笑话!”
裴彬见话已带到,亦不多语,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顾自走了。
上席的护国公夫人将茶盏一推,脸上笑意全无。
裴彬回到归彤轩,李信已经笑盈盈地着小厮都将院子里里外外清理好了。
“爷,从彭城带回来的物件都安置好了,您抽空看看有没有缺漏。”李信跟在裴彬身后进了主院的书房,看着裴彬坐在了紫檀木圈椅上,长腿一伸便踩在踏脚上,“快两个月没在府上了,您看,还有甚么物件旧的缺的,奴婢马上给您添置回来!”
“你知道我要迎娶安二娘过门了吧?”裴彬冷嗤一声,“与其添置什么,还不如得空问问,如何布置新房。”
“哎,这事,奴婢早知晓了,明儿就给爷您添置迎娶的物件去。”李信还是笑眯眯的,“奴婢一定去打听清楚安姑娘的喜好,让她过门后也在咱国公府住得舒舒服服的。”
“要你派人去打听安府的情形,也吩咐下去了?”
“吩咐下去了。”李信点头,“明儿赶早,爷您肯定能收到信儿,知道安姑娘这些年在京城的事儿。”
裴彬捻了捻扳指,看到书案上的一只缎织箱箧,“这是什么?”手指一伸,将盖子挑开了,见着里面是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绸帕,崭新得很。
“哎,爷,这是奴婢在彭城时雇绣娘绣的帕子,都带回来了,给爷您用。”李信笑嘻嘻的。
裴彬脸上浮现一丝尴色,又一掀将盖子合起来:“以后无需准备这么多了。”说着将箱箧推到了一边,那李信赶紧捧走了。
裴彬伸手将案上的卷宗打开,修长的手指拈着翻了翻,找到了自己要看的扉页,冷冷地嗤了一声。
卷宗,是在海上时,审问劫银海寇的供词。而他看的那一扉页,是派去盯着的护卫,逮住的那位孙老爷的罪行陈述。
孙老爷与海寇合谋,意欲在沧城海线附近劫盗税银。那一日,在阳壶城与他相见恨晚,酣畅而谈,便是事前做的试探。
然而,说目的是税银,当日在海上遭袭时,船队中受损最严重的,分明是装载抄家所得物资的第四艘船。装着税银的第三艘船却几乎没受多大的损伤。
孙老爷跟那群海寇的真正目的,并非税银,也非贡品,那为何是彭城官吏的家财?
裴彬想起了崔祎藏宝的密室里那一堆堆的黄金珍宝,总不会,彭城官吏的收藏品里,有招人觊觎的无价之宝?亦或是旁的什么东西?
如今孙老爷等人已经被押入刑部大牢,那后续本不该由自己跟进,无奈范怀骥那只狐狸……
想到自己的彭城之行,裴彬一下合起卷宗,大掌拂在案上敲了敲。
罢了,他那积分不足以支付启动一次自主基因修复,多查一个案子也未尝不可。
改日找他拿多几分机密卷宗获取积分补偿回来便是了!
于是裴彬又掀开卷宗,细细看将起来。
安知珺睡得迷迷糊糊地便被白汀叫醒了。
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彭城,也不在舱房,而是身在非花苑的闺房里,登时,先前在彭城时不知道抛到哪儿去的小女儿情愫一时上来了,迷糊地娇嗔一句,转头拉上被衾继续睡下去。
“姑娘,时候不早了,您不去积香囿给明惠郡主请安么?”白汀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她的身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安知珺咕哝一句。
“恰好二十呢!”
“那不用管。”安知珺随意地挥了一下手,又继续睡了过去。明惠郡主这位母亲从来不喜见着自己,往日碍于规矩,她只在初一、十五到积香囿露个面。
离京差不多三个月,无论是在路上,彭城还是官船上,她就从来没睡安稳过,昨夜回京后,再宿在自己闺房,心彻底安定下来。
虽然自己在这里是不受待见的,可原来能让自己感觉踏实的,还是这方小小的非花苑。
十多年安安宁宁的小日子,或许恬淡,或许单调,但她被护得周全,没遇见过于可怕的风浪,宠得她欢欢快快的,都是赵妈妈跟蝶儿她们的功劳。
想到赵妈妈,安知珺才缓缓睁开眼,对了,如今,非花苑没有赵妈妈给自己打点一切了,安知珺闭闭眼,掀衾爬下榻来,一边梳洗一边问:“柳梅呢?”
非花苑的花销向来是不走中馈的,赵妈妈打点的银子是经营母亲留下的商铺得的出息,她昨夜清点库房后,就让柳梅今日去找刘总管找牙人寻个会做饭的婆子。
非花苑虽小,却也砌有厨房,她与奴婢都是独自开厨的,离京前,赵妈妈遣散了一干跑腿的小厮跟仆妇,其中也包括厨子,如今她重新回来,也只得另寻厨子。
“姑娘,奴婢在这儿!”柳梅刚从大厨房拎了朝食回来,听得内室里安知珺在问,走了进去,“姑娘房里要添置的东西,奴婢叫秋阳去置办了,另外,刘总管说……”
“他说什么了?”安知珺以为刘总管刁难柳梅,小脸一沉。
“刘总管说,以后非花苑的花销,都由公中负责,奴婢们的月例,也去刘管事那头领,姑娘的吃食都并在大厨房里,份例比照乐宁县主,就不需要另外找厨子了。”
安知珺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檀木梳,“既刘总管这般安排了,那便如此吧!”
柳梅依然有点担心:“姑娘,那婚期还剩两个多月而已,绣鞋喜帕嫁衣,一切都得从头置办,时间赶得紧儿,那由谁给您筹备这成亲的礼仪呢?”明惠郡主吗?柳梅其实想问,可看昨日明惠郡主对姑娘的态度,却又不敢问。
“我抽空,问问父亲,他总会拿出个章程的。”
先前未来亲家是彭城周家时,父亲便愿意替她拿了主张,甚至选派护卫送她离京,如今跟安府结亲的是护国公府,即便明惠郡主不乐意,父亲怕也会全力说服她出面。
不过也是派几个管事张罗的事,若她顾及郡主的体面,还想做个不被人唾骂的继室,她总归是要做做样子,送自己风光出嫁的。
积香囿正院里,不得不接办这桩婚事的明惠郡主沉着脸,手里拿着一张请帖,看了许久,才递给了花嬷嬷,“送去护国公府!”
花嬷嬷双手接过帖子,转身递给了身边的大丫鬟,才细细吩咐了两句,便见有奴婢匆匆进来:“郡主,宫里来人了!”
明惠郡主一下收敛了神色,“是谁人来了?”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王嬷嬷。”谁人不知,裴皇后身边有两位亲信嬷嬷,其中一位便是王嬷嬷。
明惠郡主的脸再度一暗,而后微微笑了起来:“那还不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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