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色逐渐昏暗了起来。只瞧着屋檐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再难见鸟雀的身影了

    外面天寒地冻,王府之内却是温暖如春,卧房之内,一排红烛照得屋内亮如白昼,炭炉内烧着新贡的瑞炭,瞧不见一缕烟。涂了花椒泥的椒墙1生暖,散发着阵阵香气,连檀香都不必点了。

    紫檀木床榻上垂着的绯色纱帐被挂在鎏金钩上,卧榻上熟睡的女郎,正是宇文修多罗。此时天色将晚,是要用暮食2的时候,她倒是醒来了。

    甫一睁开眼,她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不知自己为何会裹在温暖的锦衾里,只是当她看到李福正坐在榻边的胡床上看书时,睡意一下子便都消散了,整个人清醒不少。

    她似乎记得,她喝醉了,而且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厢的李福见到她醒了,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走上前去,眉目带笑,周身也是一阵喜悦之感。他这样的笑,着实让宇文修多罗蒙了一瞬。

    若有人此时留心细看,便会发觉一个下午过去了,他手中的书只翻了两三页,当真是心不在焉极了。

    宇文修多罗自己坐了起来,靠在金丝鸳鸯纹软枕之上,问道:“大王怎的还守在这里?”说着,又感觉到了醉酒后如约而来的头疼,不由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经过了平康坊一事,她不刻意远着李福了,却还是守礼道:“恕妾不适,不能给大王行礼了。”

    李福见她头痛,一边说着:“你都醉成那个模样了,我如何能放心?”一面吩咐墨竹去将一直温着的醒酒汤端来。

    听到要喝醒酒汤,想到平日的药汤,宇文修多罗又是眉头一皱:“又是那些苦药汁子?大王,你可饶了我罢,我宁愿头痛也不愿喝那些东西了。”

    李福自初成亲起就知她最不喜这些苦药汤,温声道:“此次的药汤不过是橘皮山楂熬成的,不会苦的。”

    见到他这般,宇文修多罗便有些疑惑了,不知这人今日怎得连如此琐碎的事情都管着,还这般会哄人了。只是难免的,心中又带了些被他关心的小雀跃。

    与此同时,墨竹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服侍着宇文修多罗将酸酸甜甜的醒酒汤喝完之后,便极有眼力见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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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还记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待到四下无人,李福这才开口问道,只是他问着,却没发现一抹红爬上了他的耳尖。

    宇文修多罗并非完全喝断片,现下清醒过来,对于自己先前的大胆行为也记了个七七八八,脸上登时又烧了起来。忽然间,想起先前她对于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不安,以及对李福的刻意疏远,此时竟释然了许多,她本就不是那样纠结的人,何苦让自己烦扰着,此刻,她只想一切随心。

    看着面前人熟悉的眉目,一股勇气忽然自心尖生了出来。

    只是见李福沉默着,她以为是李福又有些别扭了,却忘了一向看起来沉稳的李福其实也是个初有心上人的青涩少年,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该向她诉衷情。

    宇文修多罗此时也不管李福在想什么了,她是最受不了僵持沉默的人,又起了捉弄的心思,便开口道:“妾胆小怕羞,那等‘我欲与君相知3’的话,是绝说不出口的。”

    她其实并不在意谁是主动的一方,只是李福先前总是别扭着,心中想要如何,嘴上就是不说。这一次,她偏就想要他先说出来。

    李福:“”我都差点相信你胆小怕羞了。

    只是他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宇文修多罗如桃花灼灼,满开在他孤独的心上。

    片刻静默后,李福就无比郑重地道:“修多罗,我知你是如何想的。我在此立誓,此生,惟你一妻,不纳妾室,无异生子。”

    隋朝独孤皇后曾让文帝立誓无异生子,太宗朝贤相房玄龄之妻刚烈,宁死也不给房玄龄纳妾。因此,在这个时代,宇文修多罗的想法不算稀奇。而李福的行为,可说是专情令人赞叹,却也并非惊世骇俗。

    宇文修多罗听着欢喜,自然也有感动,缠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她知晓,他心匪石,不可转也;他心匪席,不可卷也。

    见她眉眼弯弯如月牙,李福只觉心如夏日暖阳下的酥山4,一下子便化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应道:“好,决不反悔。”

    紧接着,他又道:“可还记得那日我说的话?无论日后有何风雨,我当尽全力护你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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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的宇文修多罗和李福总算是互通心意,李福也自觉,知晓该带着宇文修多罗回一趟宇文府,探望寿光县主了。

    今日,宇文府内的下人们也忙碌了许多,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府内,却也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待到一切都收拾好,只闻得一声“大王与王妃回府”,寿光县主向来严肃板正的面上也带着几分笑意与期待,她今日换了一身茜色团窠纹的八幅裙,很是喜庆。

    正想着宇文修多罗,就见到一抹清峻颀长的身影与一抹玲珑窈窕的身影走进,除了李福与宇文修多罗,还能有谁。二人的面上俱带着满满的笑意,对着寿光县主行礼。

    而寿光县主也难掩心中欢喜,对二人道:“瞧着你们如今这般琴瑟和鸣的模样,我便放心了。”

    李福也派人呈上了礼单,寿光县主一瞧,却是格外丰厚,除绫罗珠宝外,更投她所好,有那天竺紫檀佛珠等物。当下便笑着道:“郎子与修多罗有心了。”

    与此同时,宇文修多罗也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宇文崇嗣与其妻窦氏。宇文崇嗣是宇文士及与其前妻——隋朝南阳公主的幼子,与寿光县主和宇文修多罗素来不甚亲近,前些年一直在外地做官。如今回长安任殿中监,又承袭了宇文士及的国公之位。

    宇文修多罗自是客客气气地与他和窦氏互相见了礼,二人虽不亲近,可该有的礼数也一个不会少。

    此时宴席已经备好,各式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摆在食案上。李福则对寿光县主道:“请岳母上座。”

    李福心系修多罗,自然对寿光县主格外谦卑有礼,见他这般,寿光县主面上笑意自然更浓。

    待到落座后,寿光县主便对几人道:“冬至将近,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便吩咐做一道浑羊殁忽5来。”

    她说着,就有几个下人合力抬进来了一个大托盘,其上放着一整只烤好的全羊,色泽焦黄,还滋滋地冒着热气。只是众人要吃的,并非是这只羊。此时,庖厨取了匕首,剖开原本缝好的羊肚,就见其中盛着一只用花椒和盐腌过的咸鲜鹅。再换了另一崭新匕首,将那色泽同样金黄诱人的烤鹅切开,便会看到鹅肚子里塞着的,是混着几样香料的糯米饭与豚肉,登时满堂都是香气。

    鹅肉被切成一份又一份,与糯米饭一起,摆得漂漂亮亮的,被呈给众人。宇文修多罗用箸夹了鹅肉来尝,因着羊肉在外直接被炙烤,鹅肉的肉质格外鲜嫩可口,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烤鹅外皮泛着油亮,吃入口中却又一点都不腻。就这样,宇文修多罗不知不觉用了许多鹅肉与糯米饭,其他许多精美的菜肴,像酥香的古楼子,葱醋鸡,遍地锦装鳖等,她都只是随意用了两口便罢了。

    至于那道浑羊殁忽中,众人一口都未动的羊肉,则被寿光县主吩咐下去,赏了府里下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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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用过了饭,叙了几句话,寿光县主便让宇文崇嗣在外陪着李福,自己则携着宇文修多罗入内相聚,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

    “瞧着阿婉如今的模样,便知你与赵王相处的极好。”寿光县主倒是难得说笑一次,又欣慰地握着她的手,“如今见你如此,阿娘总算心安了不少。”

    她从前只怕女儿离经叛道了些,会与赵王不和,更怕修多罗出嫁后常与后妃贵妇相聚,被旁人家的权势富贵迷了眼,不满于李福内敛低调。

    宇文修多罗倒是少见的香靥凝羞,对寿光县主道:“十三郎待儿极好,阿娘不必担心儿。”

    寿光县主则叹道:“哪个做娘的能不担忧女儿。”说着,又亲昵地为宇文修多罗正了正发髻上的金簪,“只是阿婉,纵使你与赵王再情深意重,纵使他千好万好,也万要记着,你要爱重自己多一些。”

    说着,就想到了昔年宇文士及与她成亲后,还对隋南阳公主念念不忘。看到女儿,她便想到了昔年含羞出嫁的自己,又忆起自己一片痴心逐渐冷去,最终常年念佛,心如止水。

    见寿光县主如此,宇文修多罗忙答应着:“儿醒得,阿娘万勿忧心,”说着,又安慰道,“无论如何,您还有女儿在呢。”

    寿光县主又与宇文修多罗叮嘱了许多,瞧了瞧天色,这才对宇文修多罗道:“时辰不早了,阿婉你也该与赵王回王府了。”

    宇文修多罗自是依依不舍,但奈何寿光县主执意不让他们晚了时辰,只在他们临行前,对李福道:“我只盼郎子与阿婉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而李福也郑重应道:“岳母放心,小婿定会对阿婉珍之,爱之,信之,永不相负。”

    瞧着他改口称她‘阿婉’改的快的模样,宇文修多罗忍俊不禁。她又抬眼又望了望熟悉的宇文府,发觉天空湛蓝,周遭鹅黄的腊梅重重叠叠,开得正好,还散着阵阵清香。

    ,

    她轻嗅梅香,心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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