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李勣,李福与宇文修多罗坐在案几前,一盏小巧的博山香炉放在案上,袅袅白烟自其中升起,染了一室清雅的沉香。

    “说起来我们每次出游都会碰到事情,就没怎么太平过。”宇文修多罗抿了一口白釉茶盏中的香茅饮,待到一阵清香盈在口中之后,她这才开口了。

    听到她的话,李福轻轻拿起了面前的酪浆,微宽的衣袖遮住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宇文修多罗和李勣自然看不到他的神色。

    虽说这几次出去都遇了事,但是就因为这些事情,他才能与宇文修多罗的感情更进一步,且前两日他将那些刺客解决后,清楚地看到了宇文修多罗眼中盈着的担忧。

    此时,李勣则开口道:“上次的事情,应当不是长孙无忌做的。我与他同朝为官几十年,太过清楚他的手段。”

    说罢,又吃了一整块宇文修多罗新做的镜糕,还赞道:“丫头好手艺,真是便宜这小子了。”

    李福:“”

    只是随后,李福就接着他先前的话,说起了刺客一事:“毕竟长孙无忌恨不得一手将天下权力皆握在手中,而禁卫军权则在我手,所以长孙无忌要除了我,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幕后之人忒没了耐性,将长孙无忌的印信暴露得太为明显,就是画蛇添足了。此时,就看那人沉不沉得住气了。”

    听了听他们的话,宇文修多罗这才道:“那大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谁知李福却忽然笑了:“既然是长孙无忌结的仇家太多,那就让他自己解决罢。”

    他已将那日的事情完完整整地禀告李治,也呈上了刺客留下的印信,至于长孙无忌会如何,他拭目以待。

    长孙无忌是李治的舅舅,又是先帝李世民留给李治的顾命大臣,位高权重,在朝中可谓一手遮天,想来此事,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时,却见墨竹推开了门,走了进来,禀告道:“大王,王妃,宫里派人来了,说圣人急召大王和王妃进宫。”

    二人对视了一眼,虽不知何事,却也默契地一同起身,对李勣行了礼后,各自去更衣换装,王府的马车,也已经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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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宫依旧是那般巍峨雄伟,只是这一次召见他们的地方,却是在前朝的太极殿,可见此事事涉朝政,李治又要随时颁下诏书。

    宽大的殿门被两个宦官横拉开来,李福与宇文修多罗各自褪下脚上的鞋履,走进富丽堂皇的大殿之内。

    数根精致的宽大梁柱矗立其中,撑起了整栋高大巍峨的殿宇。一鼎五足雕瑞兽的金香炉置着,袅袅白烟自其中的孔内散出,熏了一室馥郁龙脑香。

    “拜见九兄。”二人一同行礼,待到李治叫起后,就发现殿中还有慕容诺曷钵和弘化公主。

    “十三郎,十三弟妹,今日召你们前来,是因为阿姊和姊夫与吾商议,想要将吐谷浑公主嫁给十三郎为孺人。”李治对二人说道,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来,他是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的。

    看起来,李治也已经与慕容诺曷钵他们说得差不多了。

    见李治说完,弘化公主也跟着笑着道:“说起来阿妩自小就仰慕大唐,一直还说要嫁一个中原郎君,如今若是嫁了十三弟,也算是亲上加亲啊。”

    听到他们所说,宇文修多罗下意识就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因着用力,她的指节都有些泛白,仿佛要将这帕子生生捏坏一般,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吞了一颗刚从树上摘下的青色梅子,极为酸涩,又带着丝丝的苦,积在她的胸腔之内,又仿佛郁结在心口。

    转过头看到她这般模样,李福的心自然是一揪,只是想到她这副模样显然是心里有了自己,心头仿佛又浇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若是心里没有他,自然不会在意他要不要娶别人。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宇文修多罗自然不能说什么,只能垂着头,鸦羽的睫毛遮着黯淡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此时,李福却朗声开口道:“回九兄,我不愿娶慕容公主。”

    他这话掷地有声,确是让殿内所有人一惊。李治等人是费解,而宇文修多罗却是愣住了,偏过头去,就撞进了他墨黑的星眸中,其中满映着她的身影。

    还未待旁人开口,李福就道:“九兄,我与王妃成亲不过两月有余,岂能迫不及待地纳妾。且我与王妃情深意重,无意纳别人入府。”

    听到这话,李治却不悦了起来,眉头微微皱了皱,却还是道:“这无妨,两国联姻乃是大事,自然要筹办许久,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再娶慕容公主也不迟。”

    李治等人都觉得觉得心中有一人与娶她人并不冲突,喜欢谁便多去谁那里,不喜欢就少去,不过是多了一双碗筷的事情。他想,他喜欢媚娘,后宫中也照样有皇后,淑妃等人。

    而弘化公主也款款走向宇文修多罗,亲亲热热的握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她帕子上的痕迹,淡笑着道:“旁人都夸十三弟妹向来端庄知礼,顾全大局,我先前听皇后殿下说,如今赵王府后宅只有十三弟妹一人,实在不像话。想来十三弟妹也会事事以十三弟为先罢。”

    听到“皇后殿下”四字,宇文修多罗只觉得一阵气闷在胸口,此事又与王皇后有关。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倒真让她难以辩驳。

    宇文修多罗思索了片刻,眼瞧着李福都几乎要替她开口了,她这才道:“阿姊说的是,我一向以大王为尊,事事让大王做主。所以大王说什么,我便听什么。既然大王不愿纳妾,那我自然是听大王的。”

    既然弘化公主用女子德行来说她,那她也就用女子德行反驳回去。

    见她如此急智,李福的心下也算是微微一松。只是此时,殿内的气氛却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弘化公主与慕容诺曷钵的面色自然都不好看,李治的面上虽说没有露出什么,但也是不悦的。

    而宇文修多罗自然也感知到了周遭的气氛,她只是垂着首,不发一言,只看其他人怎么说。但是此时的她,无比想要逃离偌大的太极殿,宏伟的太极宫,甚至是长安城。想到这些人谈起三妻四妾时满不在乎的模样,她就觉得心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想到李福日后可能也会是纳众多姬妾,享齐人之福,她的心中除了酸涩,更多了些莫名的恐惧。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子,见李福神色坚定,李治就知晓此事怕是今日议不成了,他便打破了这样冷凝的气氛,开口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你们都先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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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太极宫的那一刻,宇文修多罗本以为自己该放松的,谁知沉重的心情一分都没有少。待到回到赵王府后,她也不复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模样,反倒是静默地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时的她,沉静得如一潭死水,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李福有一种感觉,觉得此时的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忙走上去,一把拦在了宇文修多罗身前:“王妃留步。”

    宇文修多罗就那样规矩地垂首站着,并不如平日一般,生机勃勃的,笑着看着他。这番模样看得他难受极了,却又不知该如何直抒心意,只问道:“王妃今日生气了?”

    宇文修多罗却只是平淡地道:“妾不敢。”

    她的自称,又从“我”变成了“妾”。此话一出,竟让李福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而宇文修多罗则是福了福身,淡声道:“妾告退了。”

    她正欲走开,却又被李福拦住了,他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她宽大的衣袖,直视着她的剪水杏眸,认真地道:“修多罗,我我心悦你。”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对她的心意也是冲口而出,恨不能将自己心中所有炽热的情感都表露在这一句话中。

    他本是内敛之人,平日里算无遗策,绝不会打无把握的仗,只是今日,却是情急了。没有先前想象中的,写出一首饱含情感的诗文,抑或是一篇工整对仗的骈文予她,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句“我心悦你。”

    宇文修多罗果然愣住了,一颗心跳得极快,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脑海仿佛放空了,周遭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尽数不见了,仿佛偌大的天地间,只余她和李福二人。

    若说这些日子,她对李福的心意没有感知,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一直在下意识地逃避。

    就在李福殷切地等着她的回答时,她却突然低声道:“可是圣人,不也是心悦武昭仪么”

    她虽然没有直接说,李福却也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了成亲那一日她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对她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既心悦你,便不会再纳第二人。”

    因着幼年的经历,他只愿寻得一心爱之人,与她携手共老,如诗中所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愿再有其他女子在深宅之内,形单影只,哀怨凄婉,卧听南宫清漏长。

    听到了这般话语,宇文修多罗的心跳得更快了,眸中露出了惊异之色。只是她却不敢相信,在这个三妻四妾成习惯的时代,在这个多妾制合法的时代,会有人愿意只守一人,白首不离。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先福身行了礼:“大王,妾先告退。”

    说罢,便脚步加快地离开,宽大的衣袖还带着风,如同逃命一般,离开了李福的视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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